天空,再次萧萧落下了鹅毛般的大雪,随着呼啸的狂风席卷整个院落,被风刮得不住来回摇摆的楠木雕花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冰冷的空气灌进布置精致的厢房,烛火熄灭。冰雪气息弥漫,带走了屋内所有的暖意。
小小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屋外不断吹进来的雪花,娇小的身子不禁渐渐倦缩起来,心,像是被揪紧一般的疼痛,她握着自己的衣裳,想到刚才龙烨如同逃避一般冲出去的身影,几乎跌跌撞撞的起身,三步并成两步冲到外面,但是屋外,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片白茫茫,呼啸的寒风掠过,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
三日后,帝都城中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甚至连帝都城门前都挂上了茜素红的锦缎抓成的红花,到处火红一片,映在这漫天冰雪之中,只觉娇艳似火,将这段时日连日雨雪的阴霾一扫而空。
汉河边塞穿来喜讯,长年征战驻军在地的恭亲王龙宇带着三名副将及前几日刚被册封为正军师,加封一品奋威将军的司徒仪于今日回都,进宫面圣谢恩。
于是,五更天,鸡鸣报晓之时,市井百姓已是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甚至于各茶桩、酒搂都赶早开门迎客,处处挂满大红喜字灯笼迎接。
但是这样喜气的气氛中,在原本应该张灯结彩的‘太傅府’中,却是分外别扭,此刻的张俊才根本没有心思去迎接自己的外甥归来,因为‘太傅府’里自三日前帝王驾临之后就一直乌烟瘴气、阴云密布,张俊才更是每日早朝归府后,就一直看守在西厢院落前,为里面的主子端茶递水,送酒送菜。
而原本居住着小小的东厢,已被十来名黑衣探卫看守住,密集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鸟而都飞不出来。
夜,寂静深深,张俊才向西厢送完酒饭之后,独自走早回前院的走廊上,不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真的老了,更是没有想到大自己一大把年纪居然还要将自己年轻时不曾愿意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事在短短三四日内全做完了,并且做就做了,但是自己无论怎么尽心去伺候那位主子,竟连一个好脸色都没看到。
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突然听到前院一阵喧哗,他一怔,知道是司徒仪回来了,立刻迎上前去。
司徒身着灰褐色绣着麒麟朝服大步走进来,在见到张俊才时,立刻跪地,张俊才迎上前,搀扶起她的手,小声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到客厅里去,快……”,说着,苍老的手紧紧的拉住外甥的手,快速的走到客厅内。
“舅父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孩儿去‘御书房’面圣谢恩时,却不见皇上影子?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一踏进客厅,司徒仪就如炮轰一般的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他今日好不容易一身风尘的跟随恭亲王回帝都,但却自从早朝之后,就一直都没有再见到帝王,甚至,他在‘御书房’内整整跪了两个时辰,都不曾看到皇上。原本,他只以为皇上和贵妃在一起,故也不想打扰,但是御前侍女竟告诉他,贵妃住进了‘太傅府’,且自三日之前,帝王下朝之后根本就没有再回‘御书房’……
于是,他感觉到了不对劲,便立刻匆忙赶回,却又见‘太傅府’中竟清冷异常,丝毫没有做任何迎接他回来的准备,甚至连一个小厮、婢女都没看见,若不是他看到了一名管家,他甚至几乎以为这里被抄了……
张俊才失笑着摇摇头,抬起苍老的手摆了摆,笑道:“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过这事啊,比大事还累人”,说着,张大人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接过管家送来的茶,喝了一口,这才缓过气来一般的道:“皇上,自三日前突然深夜驾临府邸之后,就住下了,直到每日四更前才回宫,早朝一下,便驾马车到这里来。”
司徒仪震惊,立刻上前问道:“皇上是来陪贵妃娘娘?”
张俊才摇摇头,面色也有些凝重:“皇上每日饮酒,也不理会娘娘,但是不知道怎么了,东厢却被黑衣探卫给封了,谁也进不去,诸如娘娘的衣食起居,都是赤大人来吩咐,也由赤大人亲自送去。”
司徒仪的面色也沉凝,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随即竟摇了摇头,坐到了张俊才的身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笑道:“咱们这位贵妃娘娘,着实是不简单,看来她此次驾临府邸,并不是因为单一的是为皇上的名誉着想,她应该是别有目的,但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被皇上察觉,或者已经证实,于是才有了今日的情况,呵呵……”
张俊才听得司徒仪这么一说,顿时也觉得有理,其实这段时日他就一直有疑惑皇上为何一看到那枝送去的梅花就俊容大变,甚至在他回府不足一个时间就快马加鞭的赶来,想着,不禁也松了一口气,但却还是疑惑的问道:“你刚才说娘娘住在老夫这里是别有目的?她……有什么目的?”
司徒仪知道舅父紧张,便安慰道:“舅父放心,此事与你我无关,不过的确也有些棘手,毕竟是关于魏王之事。”
一听到魏王两个字,张俊才手中的茶碗一晃,吓得倏地站起身,魏王可是朝廷的禁忌,那一日听得贵妃突然问起之时,他几乎没吓破胆。司徒仪见他如此惶恐,立刻握住他的手,道:“都说舅父无需惶恐,只是娘娘与魏王私交甚好,皇上震怒罢了”
“娘娘……与魏王?”张俊才吓傻了,苍天,这若是被朝野上下的官员知道,他的脑袋不保啊。他就知道这个义女他是收不得的,更块烫手的山芋。
重重叹息一声,他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果然是常走半夜路,难免撞上鬼,当初他一心想算计国丈,要将他拉下马,却不想现在竟然引火焚身。张俊才啊张俊才,你一生计谋多端,自认为无人能及,人生不足之处,也就是无儿无女,可是却不想老来竟不得善终。
“舅父,孩儿也知道是骑虎难下,但是皇上自所以将贵妃承欢于您的膝下,已经证明了您老这一生想要罢黜王氏权势的机会到了,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成大业,是必要牺牲”司徒仪看着眼前这个年迈的老人,知道他的心已有所动摇,于是立刻上前劝慰。
“仪儿啊,舅父年老了,生怕自己过不了这一关啊”张俊才也知道自己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心口更为郁闷,若是三五十年前,他也一定抓住机会不放,可是年纪一大,胆子也就小了。于是,他紧握着司徒仪的手,道:“仪儿,舅父就看你的了,武将自古都斗不过文官,但是你却是老夫的骄傲,你一定要扛住这大旗,好好辅佐皇上……”
司徒仪笑了,也紧紧的反握住张俊才的手,就算死又如何,他们至少碰到了英明的帝王,不是么?
清冷的东厢后院,赤焰手捧一件大红鸾袍走到楠木雕花门前,看了一眼那微微摇曳的烛火,随即低首,低沉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道:“属下奉皇上之命,来为姑娘送喜袍,还请姑娘试穿,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可让宫裁更改”,说着,将手中的托盘递到了一旁,身着碧色纱罗,肩披黑色绣鹰斗篷,面色冷清却眸光清丽的宫女手中。那宫女委身对赤焰一拜,随后推门走进。
小小的屋内,暖气融融,那女子走进屋内,在看到桌案上那色香俱全,却没有动一口的饭菜,拧了拧眉,轻步走到床边,将托盘放下,福身道:“姑娘,奴婢是赤护卫的属下,特奉皇上谕旨,为娘娘更衣……”
小小望着托盘中那件大红得刺目的喜袍,上面那纹绣金丝舞凤在烛火夺目璀璨,心头一酸,小小别开目光,抿唇深吸了一口气,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皇上呢?我听说他就居住在西厢……”,已经三日了,从那天夜里开始,他就下旨将她禁足在这里,可是他却怎么都不肯来见她,更不允准自己去看他。明明只是几步远,甚至只相隔一条莲花池,但是却像是天涯海角一般的遥远……
那女子微微低首,想开口说什么,但却又畏惧的望了一眼门外,门外赤焰面无表情的站着,一双锐利的眸子冷清望着屋内,冰天雪地里散发着狰狞的戾气。那女子似受到了惊吓,忙忙的福身,道:“奴婢不知道,还请姑娘立刻更衣,若是不合身的话,奴婢也好立刻潜派进宫中命宫裁改……”
小小垂眸,自然感觉到了赤焰那冰冷的凝视,她缓缓起身,抿唇道:“需要那么急么?下个月才大婚,不是么?”
那女子更是惶恐,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答,只能再次福身告退。门,徐徐关闭,只听到一阵呼啸的北风不断的吹打着楠木门,小小闭眸,泪水再次滴落,抓起起床上的那件喜袍,紧紧的揪在手心上,一字一句的道:“你既然易容来这里,为什么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