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常保
跟容惠格格一起待了一个月后，彼此的心性脾气都了解得差不多，竟然发现有很多可以聊得来的地方，感情也增进了很多，名义上主仆，但自从上元大喝了一场，她心里明白我是什么货色，所以我也就不再掩饰，在她面前虽也有拘谨，但比以前倒是好太多了。
每天都在绛雪轩内与容惠格格闲话家常，身在这紫禁城里的女人，没有特别多的自由，她有一手好女红，画花样子更是一绝，我羡慕了老长时间，可是真要学起来就难了，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有常性，容惠对我也宽容，不太拘束。我在过去待得久了，只有两样突飞猛进了，一是毛笔字，二是看的书。
哥哥曾经在我进宫后托常保送来两大箱子的书，我打开看去都是以前在家的时候看得津津有味极喜欢的，阿玛又精挑细选了许多新书，也一并带了进来。我回了封信托常保送回家，无非是要父母保重身体，哥嫂和睦相处，我在宫中一切都好的话。有时候捧着书，想着以前在家时候的恣意舒畅，想着父母的慈爱便又不免落下泪来。
这天晌午过后，容惠格格坐在炕上描花样子，时值五月，微风徐徐吹进屋里来，拂在身上惬意极了，我在榻上翻着一本书，昏昏欲睡，
容惠打趣我：“天天看书，你倒说说看出些什么门道来了？”
我闭着眼摇头晃脑，“读书只为怡情养性也，要是为了读书而读书，可有什么意思？”
容惠戳我脑门道：“小丫头强词夺理恁的不可爱，倒像个老学究了。要是真给了我十三哥，两个人天天之乎者也，可是好玩儿了。”
这可怎么办，要是以后天天这么开我跟十三阿哥的玩笑，我再厚脸皮也受不了啊，就没大没小地白了她一眼，“格格可是有意中人了，怎么天天盼着你十三哥娶亲呢，是不是十三阿哥娶了福晋，你才好赶紧出嫁啊。”
容惠格格羞红了脸，从床上下来一边喊着：“你这死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一边作势要扑上来，唬得我赶紧往外跑。
这时小宫女们正好打了帘子，一人走了进来，我一下子撞上了他，正七荤八素地冒金星呢，只听见容惠格格叫道：“四哥。”
我赶忙下跪，“四阿哥吉祥，奴婢刚才无意冒犯了您，请四阿哥恕罪。”这可是雍正啊，菜了菜了。
他只淡淡道了一句：“起吧”
容惠格格整了整衣衫，把四阿哥让到炕上坐了，唤我奉茶。我刚要走到门口，又有两个人进来，我低头正要行礼，却看到熟悉的青蓝色的长袍一角，抬起头来就看见一双含笑的眸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心里一暖冲他大大地笑了一下。十三阿哥脸上的笑滞了滞，瞬间更大的笑容爬满了脸。
十四阿哥拿胳膊大力捅了我一下，“小丫头居然只看见十三哥看不见我。”
我这才看见十四阿哥待在旁边正看着我俩呢。便福了福身子道：“给十三阿哥请安，给十四阿哥请安。”
十三阿哥道：“起来奉茶吧。”
我赶忙向外走了，问身边的小宫女宝珠：“平日里是谁伺候给三位爷奉茶的？”
她忙答：“是玉纤姐姐。”
“还不快叫她去奉茶？”
“姑娘您刚来不知道，玉纤姐姐一个月前已经调到德主子跟前去侍奉娘娘了。”
“啊？那你知道他们素来喜欢喝什么茶吗？”
“先前一直跟着玉纤姐姐，倒是知道些的。”
“那敢情好，快随我去泡茶吧。”我扯着她的袖子就急急忙忙地跑着去了。
等泡好茶端着茶盘进来的时候，兄姐弟四个正有说有笑的，我忙上去递茶，一一放好了之后便低头侍立在容惠格格身边。这才看清楚四阿哥的样貌，脸色苍白，形容漠然，四阿哥比十三阿哥大八岁，今年应该二十六岁了。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十四阿哥先开了口：“再过两天就是额娘的生日了，咱们好好商量商量该怎么给她老人家过。”
“额娘向来不喜太过张扬，咱们心意到了也就行了。”四阿哥缓缓开口。
“四哥说得是，额娘素来对我们亲厚，节俭固然重要，但咱们的心意也得让她感受得到才好。”十三阿哥说话真是滴水不漏，既迎合了十四阿哥又维护了四阿哥。
容惠格格也说了几句，当下就要散了去。十四阿哥突然咦了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只见他拿着我刚才看的书，里边夹的一张纸条掉了出来。我额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儿，他轻轻念了出来：“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暗叫，鲁迅先生救我。
四阿哥递到嘴边的茶杯突然停住了，十三阿哥也瞪大了眼看我，容惠格格拿手绢捂了嘴，眼睛已经是弯的了。十四阿哥一挑眉，“丫头，说说，你这是唱的哪出啊？”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说：“这是书签，书看完了随手一掷，下次再看不方便。所以放在书里方便。”
“爷是问你，这几句话是哪得来的？”他压着笑，“听着是要跟谁拼命去啊？”
我心里想着要狠狠瞪他，你这是什么破手，怎么什么都能发现？可还是得继续装柔顺样，“奴婢哪敢啊，一时想起阿玛额娘，情不自禁了。请十四爷恕罪，别跟奴婢一般见识了吧。”
四阿哥嘴角扯了扯，继续喝他未完成的茶，十三阿哥眼睛里都带了笑，四阿哥起身，问我：“你念过书？”
我赶忙回答：“回四爷的话，奴婢些许认得几个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再停留，就带着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走了。
十四阿哥走在最后，幸灾乐祸地瞥了我一眼，一甩辫子跟上去了。
容惠格格终于放声大笑，“看把你这个丫头鬼灵精的，这几句话怎么想来的？”
我抽动嘴角赔笑，鲁迅先生抨击社会的黑暗，哀国人之不幸怒国人之不争的原话，高中又背又默写，我怎么可能记不住？
过了三日便是德妃娘娘的生辰，容惠格格命我捧着礼物，带我去了永和宫，进去之后跟容惠格格向她请了安，德妃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美女，但是再细细看时便觉得气质雍容华贵，面貌也秀美了许多。今年四十五岁，清代的贵妇们保养得都很好。德妃心态平和，从来没有奢望，因此在无望的后宫生涯中安稳且自得其乐地过了三十多年。
在她的座位左下手坐着一位妇人，梳着旗头，发上簪了一朵上好的绢花，发根上还有一支绿雪寒芳簪，旗头上缀着紫色的流苏，沉静如水，端庄大方。怎么看都是美人。右手下方也坐着位妇人，与左手边的美人装饰差不多，只不过她的年纪小了很多，全身的颜色是桃红色。左手第二位略显单薄，气质柔弱可人，单论容貌更胜前两位，但是荣华富贵的气质上就差得远了。容惠格格对她们行了礼，便在右手第二位坐下了。我也行了礼，站在容惠身后。这才知道是四阿哥，十四阿哥的福晋，和十三阿哥的侧福晋。
十三阿哥自十四岁母妃章佳氏死后一直由德妃抚养，而容惠格格与十三阿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所以她过生日兄妹俩自然都要来的。我又仔细看了看十三的侧福晋，堪堪一个美人谁不心疼？心里酸得慌。再鄙视万恶的旧社会一千遍，老公还得和别人分享。
各自闲聊了一会，就听到太监报，各宫的娘娘们都差人送来了礼品，不一会，四阿哥，十三阿哥联袂而来，给德妃请了安，各自的福晋们便依着他们坐了。我无意中抬头，正看见十三阿哥与他的侧福晋说着体己话，刚才的娇怯已经变成了娇羞，十三阿哥的眼睛里满是宠溺的味道。正好容惠的话帮我躲开了这种春意盎然的画面，避免了我的肺部爆炸。
“那东西行不行啊？”她小声问。
“要是赏呢，格格领着，要是罚呢，奴婢受着，您还担心什么啊？”
容惠笑着点我脑门，“死丫头越来越贫嘴。”
“额娘，看儿子给您带什么来了？”十四阿哥人未到声先到。
四阿哥皱了皱眉，估计嫌他哗众取宠吧，德妃倒是脸上堆满了笑，一看就是对这小儿子宠得了不得。这事要搁谁身上谁估计也喜欢小十四吧，四阿哥从小跟着孝懿仁皇后长大，难免跟德妃不亲，而四阿哥又不爱言语，更比不上十四阿哥会说话，哄得德妃笑得嘴都合不拢。
十四阿哥身着皇子服饰神采飞扬地进了殿，手里拿着一件东西用布遮着，煞有介事地给德妃和他的哥哥嫂嫂们互相行礼，德妃问他：“你有什么宝贝物什让我新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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