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虽然人多,但静悄悄的,一群人都在候着苏夫人,连芳菲察觉到气氛微妙且紧张,不知道众人为何如此表示,也不便贸然开口,索性端然坐着。苏夫人掌握好火候,轻轻地将杯盖合上,将茶杯放到桌上,微微含着笑意扫了一眼站在眼前的三位小姐,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说:“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家里要新请一位教养妈妈,过来教教各位小姐的规矩。四丫头过了春就要满十二了,也不小了,二丫头和三丫头就更不用说了。往年只是怕拘着你们,随你们自己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现在看来终是不妥。”
三位小姐听到这话尚可,还觉得有点新鲜,倒是三位姨娘如临大敌,只是不便插话,纷纷盯着苏夫人,生怕落下她说的每一个字。苏夫人心知肚明,有点鄙视这种小家子气,却又故意要掉他们胃口,说的更是缓慢:“现在再来补习那些琴棋书画也晚了,也不指望你们能博得什么虚名。只是今后你们到了别人家,礼数上不要落人口舌。你们三个一起上课,跟着教养妈妈好好学,到时候我会亲自考察,做得不好我可是不轻饶的。”随着,像是有点累了,挥挥手说“退下吧,回房以后好好整理整理,女儿家的心要收一收。”
瑁姨娘和陈姨娘难以相信事情这么简单的过了,但有挑不出一丁点错,更何况苏家三位小姐都是在姨娘所处的,见识有限,只说不要苛待了三位,闺阁学中的着实懂得不多,人情世故上面除了最小的一位,跟苏夫人前面从小服侍,还懂得一些眉高眼低,其他两位都是玻璃人儿,经济俗务一概不了解。以后真是议亲嫁人,本不是嫡女,还过分娇滴滴,确实也叫人担心。只是瑁姨娘和陈姨娘总觉得苏夫人这番举动定有深意,只是一时猜不透。苏夫人对她们也一向不假辞色,素不亲密。只好忐忑着先退下。
连芳菲只觉得很普通的一件事,苏家几位小姑子学识平平,平日太过宠溺,哪家哪户女儿不学规矩,何至于几位姨娘如临大敌如此紧张。因此也不以为意,径直向自己居住的柳苑走去。一进屋子,看到苏德正在房子里随意地坐着,平日这个时候苏德都是在书房里发奋,相国关注得紧,时不时叫苏德过府检查进度,稍有迟疑就严厉训斥,苏德有时候啼笑皆非,总想起当年把自己惹哭的老夫子,只是今非昔比,自己自知功课落下太多,日赶夜赶,丝毫不敢松懈。
苏德一回头,看见连芳菲进来了,赶忙站起来:“你回来了,我刚刚做了一篇文章,你帮我看看,明天岳父要查。”语气一如一个小孩看到救星一样欢欣雀跃,连芳菲闻之不免忍俊不禁。苏德也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说,“目前今天说什么了,等你好一阵子了。”
语气有一种顺其自然的和气,连芳菲却仍然有点不习惯:“说是要请一位教养妈妈,不过几位姨娘很紧张。”
一别多年,家里早就物是人非,苏德只对最小的那个妹妹有点印象,那暂时苏德不愿提起,只得勉强接话说:“母亲也是怕以后议亲时候人家挑剔。这也是人之常情。”
连芳菲看出苏德对这个话题生疏,避开不提,只说:“什么文章要我看看?”
苏德一下子振奋起来:“上次岳父出的题目,还是你先改改,免得岳父看了又动怒。”
连芳菲想到父亲跟自己说的:“苏德那孩子还有点灵性,只说根基浅薄,却也天资聪颖,难得是平心静气,少见浮躁之气。”不由得掩袖而笑,苏德以为连芳菲是笑自己学识,有点尴尬,但因生性豁达,也没有特别介意。连芳菲看到苏德对待学问仍然一板一眼,没有丝毫扭捏之态,也暗暗感慨。于是坦然说:“妾身看看。”
文如其人,苏德的字体和一般的文人不同,笔锋刚劲有力,笔势雄健洒脱,有一种初写黄庭的妙处。文风也是如此,纵然文笔尚未炉火纯青,但也没有沾染酸儒气息,简练流畅。
连芳菲也不客气,捻出一只朱砂笔,直接在纸上批改几处,苏德一看,到底文笔老道不少,知道连芳菲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也不是那些风花雪月的吟诗作秀,内心也敬佩不已:“看来还是我火候不够啊。”
连芳菲想起父亲的话,自然也不便点破,“学问本来就是日积月累,相公又何苦妄自菲薄呢?”
苏德笑问:“那岳父小时候有没有因为文章不好打骂过你?”
连芳菲一怔,父亲对自己启蒙时用尽心力,只为缩短父女间的隔阂,如何舍得对自己打骂,不予多谈,轻巧地回问:“难道相公小时候……”
想不到苏德认真的点点头,坦然承认:“小时候经常挨夫子打骂,看到夫子就怕,夫子看到我也头疼,那时我在私塾赫赫有名。”
看到苏德一副振振有辞的模样,连芳菲很难想象,自己面前的苏德不是新婚之夜的沉重,就是后来的任意洒脱却也稳重行事。只说生来老成,原来也曾经是顽童。连芳菲笑的温温柔柔,到不似平日里凝艳,倾城倾国之貌融化了她平日刻意凝结的一道冰。苏德眼一花,不免又低头看自己的文章,声音却因为往事而平淡了几许:“那时候每次都是哥哥把我从夫子那里救下,哄着我要我别哭……”
连芳菲意识到苏德的惆怅,几次看到他一说起哥哥,就仿佛整个人陷在回忆里,沉静忧伤,就算当初提到那个小师妹也没有这么依依不舍,却又害怕自己打破苏德的回忆,只是被他流露的淡淡的哀伤感染,联想到自己的幼时不免也黯然神伤。
苏德看到连芳菲低垂着头,极哀艳地盛放着,不由得有种触摸她冷艳外表的冲动,一时却也不敢造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