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民俗,即成婚后三、六、七、九、十日或满月,女婿携礼品,随新娘返回娘家,拜谒妻子的父母及亲属。自亲迎始的成婿之礼,至此完成。此俗起于上古,泛称“归宁”,为婚后回家探视父母之意。此为婚事的最后一项仪式,有女儿不忘父母养育之恩赐,女婿感谢岳父母及新婚夫妇恩爱和美等意义。由于“回门”是新婚夫妇一块回门,故称“双回门”,取成双成对的吉祥意。
因连芳菲出自当今相国府,苏家不敢怠慢,婚后第三天就上赶着安排好了车马。苏老爷亲自送苏德夫妇二人送至大门,苏夫人虽然身体不适,也强打精神,在李姨娘的掺扶下,亲自嘱咐跟随的人好生伺候着,又叮咛连芳菲代为转达对连相国の问候,不必理会新婚一个月内不空房的风俗,安心家去。连芳菲虽然觉得不合规矩,但人前仍然和颜悦色答应了。
苏老爷性急,一方面怕误了吉时,更怕相国府那边等得不耐烦,直催着苏德和连芳菲尽快上马车。
那夜苏德过后,人前随和了很多,本是一个性情明朗、聪明透顶的人,小时经历过种种不堪都能气性豁达,那日听了连芳菲一番肺腑之言,也察觉自己陷入泥潭,既然感情一时间整理不清楚,又何必刻苦身边无辜人呢。因此这几日脸面工作及其敷衍,兼着连芳菲又是一向温雅含蓄娴静端庄,两人虽然人后仍然默然无交集,但平日珠联璧合,倒教外人看不出破绽。就连苏夫人看了他们的情形,即使对苏德能够回心转意仍然半信半疑,但也只能暗自揣测。
只是上了马车,放下门帘,盛装的两个人突然局促在一个狭窄的空间,苏德又闻到了新婚之夜扰乱自己心绪的那一抹馨香,不禁心猿意马。而那夜后,连芳菲打定主意不主动开口问,以静制动,只是现在苏德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这几日苏德似乎又有松动,但开口问只怕落了先机,依然微微低头沉默不语。
可苏德却有心示好:“我跟了师傅十五年。离开家的时候,还不满十岁,哭的稀里哗啦,大哭大闹。以前每次我哭,大哥都会出现就我,可那一次不管我怎么喊、怎么哭,大哥都没有出现。”
连芳菲听出这番话里几许唏嘘,心里深处某个地方有些触动。轻轻抬头朝苏德望去,苏德目光悠远,语气温柔,一如记忆中那个熟悉的人曾经这样对自己说,“母亲铁青着脸,让李姨娘连夜把我送出去,没人告诉我为什么。我在黑漆漆的一个地方呆了多久——直到我师傅打开门带我走。”
“你师傅救了你?”
“是我母亲把我交给师傅,没有解释。十五年来也没有跟我联系,我只能从师傅那里得到一些断断续续的消息。时间长了,回去的心思也淡了。师傅很疼我,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多次表示过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包括……“苏德没有再说下去,回头看着连芳菲。连芳菲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没有回避苏德的目光,更加坦荡迎接。那份清澈与淡定让苏德自惭形秽,他自然地回头错开,“我真的不知道对师妹是什么感情,在一起时间太久,我没有想到我还有回苏家的那一天。走的时候,她,她真的很激烈。”声音渐渐低下去。
连芳菲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有种一片深情寄荼茉后的冷清,只觉神灵澄明,内心宁静,安稳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日,你问我,我答不出来。今日也还是答不出来。男女之间我说不清,但这十几年,师傅和师妹的情债我很难分得清楚。希望你给我一段时间……”苏德停下来,欲言又止,连芳菲面露不解,“总之,我需要有个交代。”
连芳菲不语,不怒亦不喜,只见她面如白玉,长眉连娟,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只是安静得有点过分了。苏德却没有勇气再打破这危险地安静,于是也沉默着,任由马车“答答”向前行进。
连相国科举出身,虽然位居高官,但为人喜怒不表于形,平素在朝堂上不易跟人亲近,虽是文官出身,但为人超脱又有手腕,行事说话常常出人意表,朝政上极具影响力。虽然没有结党营私,但也是各大世族忌惮的一个人。连芳菲是连相国唯一的嫡女,可谓掌上名珠。求娶的皇亲国戚络绎不绝,因此相国府宣布和苏府结亲后,一石激起千层浪。苏府虽然也称得上名门望族和诗书人家,但毕竟远离朝堂多年,且苏德毫无功名在身,又是一个身世复杂的人,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但连相国却不管不顾。
苏德那日听了连芳菲的话,对这位岳父甚为注意。只是连相国并非想象中那么热情,语气淡淡,开口就问苏德今年的大比是如何打算的。
苏德恭恭敬敬回答,虽然准备时间短,但还是会奋力一搏。
连相国一脸平静:“今年就不要参加大比了,你根基尚浅,来日方长。”
苏德有点纳闷,连相国却把话题转到别的方面,只字不提他的师承和这门亲事的缘由。倒是细细地谈论起朝堂上最近一些热论。苏德本来也是拗不过母亲才打算参加大比,自知自己平日对四书五经平平,便也乐的此时留个时间好好休整一番,免得到时候没有高中,更加失望。只是以前对朝堂兴趣缺缺,此时连相国却谈得声东击西,千头万绪貌似毫无关联,背景知识也不太了解,只是耐着性子听着,头晕脑胀。
说了足足有两盏茶的功夫,连相国才放苏德出书房,命人带下去休息。苏德看自己这位岳父像是专断独行惯了,也不好问连芳菲在哪,只得先乖乖地去休息了,内心不免暗自腹诽。
连芳菲待在自己未出阁时的房间,房里摆设一丝不苟,天天有人勤拂拭,只是连府人口简单,冷清惯了,这房间虽然也富丽堂皇,还是看着冷冷清清。连芳菲还是像在车里一样,一动不动地待在房里,眼眸清亮,也看不出在想什么。连府一向对仆人家教甚严,四周更是静悄悄的。
连相国走进女儿房间看见这一幕,轻轻咳嗽了两声,平日阴沉的脸上浮现出父亲才有的温情,连芳菲眼神一凛,悠悠起身行礼。
连相国看着连芳菲波澜不惊的脸,总有千言万语也难说,况且原来女儿在家时,父女之间也难得长篇大论,此时反倒不好询问或者解释什么。只得说道:“孩子,这几日辛苦了。”
连芳菲只觉这话不伦不类,也不欲辩驳,只是乖巧地给父亲奉茶。连相国坐下,仔细喝了一口手中茶:“我刚才和苏德那孩子聊聊,天性纯良,我还是没看错人。”
连芳菲没有答话,也没有面露异色,连相国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女儿第一次归宁还是对自己这般疏离不免有点心灰意冷,想着自己一片苦心,也不知何年何月女儿才能体会:“你啊,就是太聪明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跟你死去的娘真像。我第一次看看苏德就觉得你们很有缘分,因为你们都是被自己的父母伤害很深的人。”
连芳菲睫毛颤了颤,仍然沉默着。
连相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递给连芳菲。连芳菲接了,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这东西虽然稀奇,但连芳菲自小到大什么珍奇异宝都把玩遍的,这块玉佩虽然精巧珍稀,也无甚出奇。连芳菲轻轻抚摸着,温润的玉质沁入肌理,再看看父亲,略微困惑。
连相国看着女儿,语重心长的说:“菲儿,爹不会害你,替你选择苏德为婿,不是爹有私心,只因你两人又解不开的缘分。现在时日尚短,等爹自信这么多年来阅人无数,苏德绝对不会委屈了你。”
连芳菲想到刚才马车厢里的隔阂,看看父亲言之凿凿的确信,意兴阑珊。手里捏着那羊脂玉佩,不料连相国又补充了一句:“孩子,爹没有骗你。这块玉佩就是你和苏德缘分的物证。你只管收着,到时候自会见分晓。一切都有爹给你做主。”
连芳菲被一席话说得有点摸不着北,但父亲一向都高深莫测、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得半信半疑先收了这块玉佩。
连相国看出女儿的心思,加重语气:“菲儿,爹不会误你终身的,你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相信爹一次,也要相信苏德那个孩子。”
连芳菲想到方才苏德说的:“再给我一段时间……”一时间神情恍惚起来,不知道自己对苏德下一步要如何期望,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不由自主又想到娘临终前的那一句:“你要忍,你要争……”内心迷茫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