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还是联系斑斓,想要约她见面,斑斓总是拒绝。苏打电话,斑斓却舍不得不接。
苏仍然和斑斓无话不谈。苏聊起工作上认识的一个女人,和他同龄,是私募的大佬。斑斓知道苏正在融资,私募大佬,应该对他工作深有帮助吧。斑斓这么想着心里也挺高兴。
斑斓打给陈峰:苏正在和那个私募大佬恋爱吧,你如实告诉我,我和他不在一起了,我只是想知道这些。陈峰在电话里沉默良久:是的,斑斓,他们在恋爱,应该是以婚姻为目的,斑斓,你忘了他。苏不是你能驾驭的人。斑斓说:谢谢你,陈峰。以前斑斓陷入迷局时,曾经疯狂地在网络上搜索苏前妻的资料,输入名字,从搜出来的第一页一直翻一百多页,想多了解他前妻的事情,她不问苏,自己彻夜看网上信息,像个偷窥狂。但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苏第二次结婚对象的信息,她很累,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比不上那个人,这样才更心酸。斑斓想自己是弱者,不敢直面,想要逃避,如果是关斓,这件事可能会有另一种结局吧。
斑斓像是丢了魂,她知道长久是奢侈,可是真正知道自己得不到的时候,竟是这般心痛。清晨刷牙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出差工作的时候,斑斓时时想起苏,她觉得自己情绪无法排解,花了很多积蓄,一个人去了越南,岘港,那曾经和苏约好要去的滨海城市。
在岘港与顺化之间的那段沿着滨海修建的那段铁轨上,斑斓看到了壮阔的未被开发的蔚蓝海湾,她把头伸出火车车窗,更看到了火车沿着海岸线慢慢往上爬的蜿蜒奇景,想起和苏的种种,失声痛哭。她彻夜不眠,站在酒店顶楼看海,对面度假村的灯光照亮了海滩,斑斓看得见海滩上小小的游人,以及深夜墨黑的海,哗哗泪流。
那日从岘港飞香港,斑斓在机场侯机,收到了关斓的信息:你从香港过境,顺便来深圳吧。斑斓看着关斓的信息,发了很久的呆,她本能地感觉到自己的惨败,她不想以惨败的姿态见家人。斑斓回复关斓:姐姐,我先回上海了,我还有工作未完。
后来,苏结婚了。哥哥出事了,爷爷不在了。上海又到了春天,斑斓想离开上海了。
上海的春天,闹市里的小店里都是春花烂漫的气息,菜市场里都是制作腌笃鲜的竹笋清香,而居民小区里,则满是腌笃鲜的香味。斑斓特别喜欢这个时节的上海,满是人间烟火的感觉,是可以沉浸下来好好过日子的味道。
是不是应该告别?斑斓发信息给苏:我要离开上海了。
苏回复说:斑斓,无论如何,我们见一面,你再走。
斑斓想了想,说:你请我喝酒吧,我们好好喝一次,像朋友那样。
那天晚上,下着细雨的春天的晚上,斑斓和苏在衡山路某个小巷子里喝酒。春天的上海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白玉兰的清香,斑斓见到苏,心里有一丝伤感,终究是要道别了。
这是苏结婚后他们第二次见面。上一次,是斑斓刚参加完爷爷葬礼回来上海,苏也刚从美国出差回来,被陈峰骗了去。以后不会见到了,斑斓这么想。斑斓笑着问:你怎么和你妻子说你要跟我一起喝酒的。苏说:我说我有个很好很好的异性朋友要离开上海了,我最后送别,想跟她好好喝一次酒。
斑斓心情倒是很好,比起苏来,可能她更爱姐姐,虽然是不同的爱。现在,她们终于要住在一起。斑斓对苏说:哎,我终于要去到天空碧蓝,大海无边,阳光绚丽的南方了。
斑斓没有见过苏喝醉的样子,斑斓知道自己酒量好,恶作剧地想: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一定要让他喝醉。
暗黄的灯光下,一杯又一杯,斑斓聊起自己的恐惧:苏,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时,我天天害怕你会离开,现在,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会离开了,因为你已经离开。苏说:说什么呢,绕口令似的。
我肯定有一天会忘记,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一直想要变成那个能配得上你的人,你知道么,你给我打开一片新的世界,那片世界,不同于我老家仙南镇,也不同于上海,我为之着迷。斑斓带着微微的酒意,如此坦白。
苏笑着看她,说:斑斓,有时候我很心疼你。但是你要去深圳,回到你姐姐身边,我没有理由阻拦。
苏说:我现在做梦还时常想起在加州的时光,海岸线绵延,我和斓斓,还有黛西跟朱莉,在海滩上散步奔跑,再也回不去了。
斑斓说:苏,其实你只是想在我这里疗伤吧,我都知道,但是我没有怪过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眼睛有点湿了,喝得越来越多。
苏开始絮絮叨叨。父亲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毕业后做了法官,姐姐是法官,姐夫是法官,一家人都是法官。在北京做律师时,还被派去过白宫演讲,被华人电视台报道,还在念硕士的前妻记住了他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信息。是不是下班了,觉得累吗,吃饭了吗?这是前妻给他的第一条信息。我净身出户,两个孩子,带不回来一个。说到这句,他竟然哭了。
斑斓想,他大概是真醉了。斑斓又忽然明白,那天晚上,苏跟她说,把她当成孩子的意义。
苏抱着她哭:斑斓,我其实厌倦了现实的婚姻,可是又如此渴望婚姻,我喜欢强者,在情感里我喜欢被照顾。斑斓说:我知道。
苏突然站起来,他是真的醉了,有点摇晃地走出酒吧的大门,说:斑斓,我有点晕,我们去外面走走。斑斓马上跟着他出门。
他走得太快,想要过马路,是深夜,一辆车飞驰过来,苏抬头,看到了刺眼的光,然后,斑斓从身后冲来,使出全身的力,推开了他。
斑斓被撞了。苏瞬间酒醒。
撞到了腿,斑斓疼的要晕过去,朦朦胧胧中,她似乎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斑斓,到此为止吧,一切都结束了。
斑斓伤到了脚筋,手术过后,医生对苏说:不能完全恢复,以后走路,会有点跛。苏透过玻璃望着手术后熟睡的斑斓,像个孩子般,厚厚的头发一大把,散在枕头上。苏想起了夏日被风吹折的荷叶,亭亭的,他有点心痛。
关斓赶最早的班机来到了上海。在医院走廊上见到苏。她没有见过苏,也从未问斑斓要过照片,但是第一眼,她就认出了苏。清瘦文气却又有股执着坚硬的气息,脊背挺得很直,看起来像军人。苏用斑斓的手机拨了她的电话,让她马上赶来上海。关斓快步走过去,苏还来不及反应,就挨了关斓一巴掌。关斓说:你够了,消失在斑斓面前吧。
苏看着关斓,说:以前斑斓说会让我们见见,没想到见面的场合是在医院,我亏欠斑斓太多。
关斓说:不重要了,你消失就好。
苏不得不离开医院,苏未料到个子小小瘦弱的斑斓竟然有这么大力气可以推开他,护在他身前。他对斑斓,竟未了解透彻。可是来不及了,事情都结束了。苏感觉心里又多了一道疤,他欠斑斓这样多。
斑斓醒来第一眼看到了姐姐,瞪着大眼睛哭了起来,哽咽着说:不要告诉爸爸姆妈先。
关斓说:斑斓,我不喜欢弱者,你要坚强,慢慢好起来,好了我们一起去深圳。
斑斓说:姐姐,我害穆迪在监狱关了七年,现在,我的脚跛了,是不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关斓听斑斓说得凄切,忍不住哭起来,说:斑斓,你不要说这种话,什么惩罚不惩罚,你好好振作,我们去深圳,重新开始。
斑斓的上司张总,是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中年微胖的男人,在病床前,含着眼泪说:关斓,你以后,还想四处跑着去做采访吗?为了一个男人,你值得吗?
斑斓笑着安慰他:没关系,我以后可以写小说啊。张总,你以后不想呆在上海了,就来深圳找我啊。
老上司听着斑斓这孩子气的话,想着她以后跛着走路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斑斓从三月躺到五月,出院就收拾东西跟着关斓去了深圳。
离开上海的那天,在虹桥机场,斑斓坐在候机厅,关斓在旁边,停机坪距离候机厅最近的地方,停了两架东方航空的大客机,一切紧张有序。侯机厅坐满了行人,有人看书,有人看手机,有人看着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发呆。斑斓很忧伤,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关斓在一旁喃喃自语:大学毕业那一年,也是这个季节,在大连的国际机场,我看着尹诺离开。离开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只是比起生活的感受来说,我更看重生活的发展和结果,所以我能接受一切形式的分别。斑斓,我们这种人,是没有资格花太多时间悲伤的。斑斓说:我明白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