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平原的颜色一直在变,从白色苍茫到脆嫩鲜绿,再到漫天遍地的金黄,部落再一次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族人装载着满车的小麦、洋葱、麝香以及各种水果,浩浩荡荡地回到部落。
走到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黑色长发的少年,少年身材颀长强健,黑发以细带束在背后,前额垂挂着一颗美丽的琉璃宝石。少年的脸孔,却远比这宝石更加耀眼,象牙色的肌肤,细致的轮廓,狭长的浅蓝色双瞳近乎透明。挺拔的鼻梁下是淡蔷薇色的性感薄唇,少年的身上融合了少男与少女的综合美丽,众多族里的妙龄少女围绕在他身侧,等待他一个抬眸,以慰藉她们对他渴望的心。
真的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好,相处一年多以来,她们早就知道这张精致脸孔上从来都不会对她们出现任何表情。他很美丽炫目,但也很冷淡,甚至连话都很少对他们说,一个点头或是一瞥已经相当难得了。
虽然现在部落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拥有一对奇特的羽翼,但那依然阻挡不了他身上无穷的吸引力,
“琉拉,等一下来我家好吗?妈妈早上刚挤了牛奶,很新鲜的!”
“琉拉,你最近变好高哦,已经比神明大人还要高了呢!头发也更长了……”
“琉拉,你会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吗?”
……
少女们热情和主动,终于令一直默默跟在黑发少年身后的蓝眼少女不悦起来。她上前一步,走到少年身旁,冷漠视线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
“琉拉已经很累了,你们就不能安静一会?”收获装运,这几天十郢流和司珞安都没有来帮忙,工作全是他一个人在做,看着他默默做事的背影她总是忍不住心疼。
塔依拉的语气令少女们怯怯地低下头,却又不甘示弱地嘀咕了两句:“什么啦,我们也有去帮忙啊……真是的,以为自己和琉拉住在一处,就能代替他说话吗?”
“说什么?”塔依拉脸一凝,而少年也在同时停住脚步。
“怎么了,琉拉?”他停下来,是想为她说什么话吗?她是否可以抱着小小的期待,获得他一句温柔?塔依拉抬头望向他的脸,却发现那张冷淡的精致脸孔在瞬间化出一片夺目的温情柔软。
“琉拉?”少女们纷纷不解地看他,她们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回头,在左前方的溪水边,有一抹淡色的纤长背影,而他的目光就定格在那抹背影上。
“司珞安……”淡蔷薇色的薄唇唤出那个名字,一抹柔笑在他唇畔绽放。他将手里牵着拖车马匹的缰绳交给塔依拉,“你先带他们回部落!”
“琉拉……”看着他只因司珞安才有的温柔,她的胸口泛起难言的酸涩,“琉拉,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琉拉……”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年便已拨开面前的少女们,快步朝溪水边而去。
队伍始终要前进,她握紧手里的缰绳,深深看了眼淡色背影,艰难地扭过头往部落而去。
溪水边,某人手握削尖的木棍,显然正被某件难度极高的事给折腾着。
“奇怪,我身手这么好,速度也不慢,怎么就刺不到鱼呢?”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搞得满头大汗却依然两手空空,“真是奇怪了……难道真的像十郢流那家伙说的,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活白痴?不至于真的这么丢人吧……”
黑发少年站在她身后浅浅地笑,他的司珞安无论何时何种情况,都能令他心头泛起暖意。
“司珞安……”象牙色手臂自后拦腰抱住了她,现在站在她身后已无须太努力便可以轻易将她整个都收入怀里。不像以前,肩膀总是稍嫌单薄,手臂也不够健硕,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别人都会用大人和孩子来区分他们。
他才不是孩子,一直以来都是他保护司珞安,他有足够的能力,只是看起来不像罢了。
“琉拉?”怀中的女人一惊,手上的木棍一歪,鱼又跑了,“……那条鱼我观察很久了……你出现得真不是时候……”
“你在这里很久了吗?”他侧头与她对视,发现她不仅大汗淋漓脸上还蹭到了黑色淤泥,“想吃鱼琉拉来捉就好了,你看你。”他提起衣袖帮她拭去淤泥,“累不累?”
“……哪里会累,只是捉鱼而已,累的人应该是你吧,十郢流被族长请去观察河岸的情况,这几天都是你在忙。”她推开他转身,“不过真奇怪啊,你怎么晒来晒去皮肤都不会变黑……”她用指腹轻触他的脸颊。柔和的线条,略带硬朗的感觉,肌肤的细腻触感却始终没变。
他凝望她,静静感受她的接触,怕一开口就会失去这种感觉。
象牙色脸颊渐渐在她的接触下泛红、发烫,司珞安停下动作,不由失笑,“你,怎么了?”
“司珞安……”他的浅色蓝瞳逐渐深邃,每次看到她的笑容,他都很想把它偷下来,放入自己心底藏好,不给任何人看。少年伸手,将她整个揽进怀里抱紧。
“琉拉,你又——”她刚想挣开,他低低地打断她。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想这样抱着司珞安。每次看到你都很想抱紧,无论抱多久都不想放开,想一直抱下去……司珞安,琉拉该怎么办?每天脑子里只有你,别人和我说话都似乎听不到一样,只想听你的声音,看你的笑容……吃饭、睡觉、做事,琉拉总是在想司珞安,司珞安呢?是不是也和琉拉一样?”他喃喃倾诉,有很多感觉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总是觉得抓不牢她,总是怕她会突然不见,他也不想这么没用,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他在向她寻求安全感,就像每个处在恋爱中的人急于想知道另一半的心。的确,她从未给过他任何肯定的话,只是给过一个模糊遥远的约定。
这个少年因此而不安彷徨,她却依然什么都无法做。
心里沉沉地痛着,他的声音犹如重锤,一下下都击在她心上。
在他不安的时候,其实她也在痛。
但这些,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她还是司珞安,他还是琉拉,和以前一样。
“司珞安?”等不到她回答,他捧起她的脸颊,想从她瞳底找答案。但,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感受着轻拂唇畔的气息,他突然有冲动吻她,唇在下压,一点点靠近她的唇。
性感的淡蔷薇色薄唇,是上帝的杰作,完美到动人心魄。
“不行,琉拉!”她慌忙别过头,他的唇落在她唇畔。
“琉拉,别忘记约定……”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抵在他肩膀上,静静开口。
“对不起。”少年在她唇畔开口,却不愿放弃此刻的接触,“琉拉知道了,琉拉不会违反约定的……”他的唇移开她唇畔,开始在她脸颊上游移。前额、眼睛、鼻尖、脸颊……他紧贴着她的脸,闭上眼近乎贪婪地汲着她的气息,以平复心中那股翻涌的情愫。
“司珞安……琉拉真的好喜欢你……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的呼吸就在她脸颊上,少年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她原本抵住他肩膀上的手指微颤起来。他问她怎么办,其实她也想问怎么办?
理智和感官正在她体内进行一场激烈的拉锯战,如果可以她多想他吻的不仅是她的脸颊,但是,她做不到!
她真的过不了自己这关,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破坏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
但是,她没法推开他。
琉璃眼瞳,越过少年的肩膀静望无垠的湛蓝天幕,轻淡的浮云在悠悠飘动。她缓缓合上眼,维持着与他脸颊相贴的动作。
她什么都不想再思考,唯有安静地将这个平衡维持到底。
然而,她却忘记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永远的平衡。
两个人是平衡,多一个人,平衡就会塌,再多一个人,罪恶会出现,如果到最后连不该出现的人也出现了,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被颠覆……
秋天的夜,有着迷人妙曼的美丽。
星与月,都像有生命般在天际的那一端闪耀。部落的族人早已进入睡眠,在这样清爽舒宜的夜里,有人却偏偏无法安睡。
沿土墙爬上房子的屋顶,司珞安屈腿并拢,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默默地望着远方夜幕。
片刻之后,土墙边沿发出细碎声,不多时,黑发的优雅男子出现在她视线中。
“嗨,好巧,怎么去哪里都会遇上你?”十郢流一副我们很有缘的模样,随后紧贴着她坐了下来。
“你上来干吗?”她瞥他一眼,朝他笑笑。
“来追求某人啊!”微弯的唇边带着自信傲然的笑容,“秋天的夜晚、璀璨群星、一轮鹅黄色的美丽明月,外加俊美无比的帅哥,感觉如何?有没有心动了?”
“你的样子好傻……”她笑着捂住半边脸不去看他。
“美女,你的台词很不浪漫呢!现在在我们眼前这些可是在一万年后的世界都没有的奇观呢,你好歹也送我一个吻吧!”他凑近她,声音忽地低沉下去。
“你不觉得老说相同的话很无聊——”她的话遭到他动作的打断。
他飞快地探过头,在她唇上印下他的吻。一秒钟的相触,非常浅淡的吻,但还是吓了她一跳。
“十郢流!”她瞪住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黑发的男子脸上收起了调侃嬉闹的神情,变得异常认真,“并非我不想做个绅士,只是都已经一年了,虽然我说过等待,但我也说过绝对不会放弃。所以,你可以把那个吻看成是我打算主动出击的开始。”
“拜托,你在说什么……”
“那你又在逃避什么?”他握住她的手,“让你认真考虑我的感情这么困难?虽然平时我总是很大度的样子,但是等待一个没有丝毫回应的答案真的很累。其实,你只要平时给我一点点暗示哪怕只是一个动作或眼神,我都可以继续做一个等待的绅士。但是,你没有。你对待琉拉都远比对我更温柔。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是否真的无法让你心动?司珞安,你想过我的心情吗?”深邃的黑宝石眼瞳紧紧注视着她,带着一直深埋瞳底的悲伤,看得她无法继续再直视。
她别过头,轻轻开口:“那你,想过放弃等待吗?”
“什么?”他一惊,“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你?司珞安,说清楚,假如说从一开始你就不曾对我有过好感,那么那个吻,又是什么意思?我被你耍了?我不想得到这么不堪的答案,也不想怀疑你的当初,所以,说清楚!”
“没有。”她回视他,淡淡道,声音近乎冷漠,“当初的事没有答案。所以,要怎么去想都在你自己。”对不起,她不能告诉他真正的理由。因为她无法将自己与琉拉接吻时的悸动告诉他,那件事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承认这是她的自私,二十多年来的冷酷个性依然有所残存,所以她只能如此回答他。
“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想法,也不想做任何解释了?”他凝望着她。而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司珞安,”他捉住她的双臂,将她拉到跟前,“你故意要让我对你死心是不是?难道,难道在这一年里,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信!”
对不起,十郢流,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如果可以让你死心,我愿意被你讨厌。她看着他,最终一言未语。“该死!”他放开她,将前额埋入掌心。对于她的沉默他真的很讨厌,可是,可是他还是没办法放弃啊!难道她不懂?如果可以放弃,他早就放弃了!
“抱歉,今晚是我失态了,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低哑的声音,自他的掌心下传来,他没有看她,只是慢慢开口,“所以,我还是会等待,而且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的感情绝对不是脆弱肤浅的!我先下去了,你也早点睡吧。”
他说罢不给她回话的机会,匆匆沿着土墙而下。
“十郢流……”屋顶上,紫发女人重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低叹一声。
在屋顶的后侧,院落某个月光笼罩不到的黑暗角落里,蓝眼少女正安静地坐着。每晚睡不着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找个黑暗的角落将自己藏起来。
但今晚,却似乎让她看到了某些秘密的画面。
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
蓝眼眼瞳渐渐泛起冷光,她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卑鄙狡猾地去欺骗琉拉的感情!那个天使一样的少年,他不该遭到如此对待!
琉拉,我一定会保护你的,琉拉……
一晚上没睡的结果就是导致白天沉睡不起,司珞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透过土墙上的小窗,可以看见外面阴沉的天空。暴雨击打着铺着树枝干草的土制屋顶,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嘈杂声。
下雨了,而且是这一年来都没有见过的大暴雨。
原本的湛蓝天空变得昏暗一片,不时有闪电在天幕划过,终止在远处山峦的峰顶。紧接着闪电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重重地刺激着耳膜,令人烦躁不安。
踏出屋门急跑两步来到挡住的木架下,她的衣服就在这片刻间全湿。
雨真的很大,敲打着木架上的树枝和干草,密集的雨丝很快就顺着干草与树枝间的细微缝隙一点点渗入,转为水珠,一滴滴缓慢地落下。
十郢流不在,琉拉和塔依拉也不在,整个院落和两间房屋只有她一个人在。这么大雨他们都跑去哪里了?
她在圆桌上撑起下颌,视线在苍茫的雨幕中糊成一片。
可能是对着白花花的雨幕看得太久,也可能是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她渐渐感觉有些头晕。就在这时,自远处模糊的雨幕中,隐约出现一个跑动的身影。
难道是饿过头所产生的幻觉?在这种暴雨天气怎么会有人在雨里狂奔?
她直起身子仔细辨认,那狂奔的人影终于清晰起来,对方的头发衣服全部湿透,脚上还有污泥凌乱的痕迹。他跑得非常急,几乎在她看清的时候便已经推开院落的小木栅门,冲到木架下。
“司珞安……你在就好了!”来人是族长刚满十九岁的儿子,身材魁梧高大,名叫瓦西。
“什么事,瓦西?”从他的神情来看,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河水、河水泛滥了!”他气喘吁吁,显然一路自河岸边穿越森林而来都没有休息过。
“河水泛滥?”她一愣,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河水暴涨,已经漫过河岸,朝我们的种植地淹去!神明大人正在和族长想办法,指挥族人搭高河岸……但、但雨水太大,他们撑不了多久了,所以神明大人让我回来找琉拉,让他帮忙!”瓦西一说完,立刻急切地朝房屋奔去。
“瓦西!他们都不在!你刚才说的河水是幼发拉底河?”她眼神一凛,顿时明白到他口中的泛滥是怎样一种灾难。“不在?”瓦西再度跑到木架下,“那你知道琉拉去哪了吗?神明大人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把琉拉找去,他说现在只有他才能帮忙!”
连十郢流都没有办法应付的事,看来是真到了危险边缘!
司珞安微一思忖,立刻做出决定:“瓦西,他们在哪里?你带我过去!”
“你去?”对方显然为难起来,“可是神明大人要找的是琉拉啊!再说你是女人,河岸边现在非常危险——”
“好了,没时间让你顾这顾那了!情况紧急,立刻带我去!”她一掌拍向魁梧高大的瓦西,竟拍得他倾斜了半边身子,“现在,你该知道我这个女人的力气了吧?”她冲他淡淡一笑,随后率先踏入白茫茫的雨幕中。
瓦西痛得咧开了嘴,却又不好意思叫疼,只能一边用力揉着肩膀一边匆匆跟在她身后踏入了雨幕。
穿过森林平原,一路朝西,便是族人开垦的大片种植地。这里积累了几代人勤勤恳恳的劳动,长年累月的勤苦才换来如今的一片繁荣。
一路上,据瓦西所说,幼发拉底河其实差不多每年都会发生河水泛滥的情况。但之前几年灾情规模都还算能应付,特别去年由于降雨量非常小,所以河水一直都很稳定。哪里知道今日午前开始的一场暴雨就令河水泛滥至此!
走出森林平原,司珞安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了震。
水!到处都是水,天空中的暴雨和不断自河岸处涌出的河水早已连成一片,分不清界线。族人在四下奔走,有人正忙着将石块泥块还有干草塞入麻布口袋然后扎紧,每扎好一个口袋,便有人扛着它飞快地踩着已漫延至脚背的河水赶到河岸边,将口袋垒上。
十郢流和族长正站在河岸边,不断检查着塌陷漏水的地方,并指挥族人将口袋填上。
这片在不久之前还洋溢着金黄色的肥沃土地竟在一夜间变成这个模样?!司珞安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赶来的目的,只能怔在原地。
泛滥的河水,如同记忆中缓慢淹没了地球的海水一般,这两者太相似也太可怕了!
只要水位继续升高,便有可能毁掉族人所有的种植地!
雨幕中,守在河岸的黑发男子一个转身,发现了种植地对面的她。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仓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雨水湿透了她的紫发,湿衣粘在她纤长的身体上,令她看起来有些狼狈。
“司珞安!”他冲她大喊,同时郃过水区冲到她面前,“你来做什么?竟然还什么雨具都不带?你想气死我吗!”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雨水声人声传来,显得疲惫而焦虑,“我要找的是琉拉,你快点给我回去!”
“神明大人!”瓦西在一旁哇哇大叫,“琉拉不在,我到处都找不到他,下来该怎么办——”
“找不到他?”十郢流一惊,同时自河岸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塌方声。所有人惊恐地看去,只见他们才辛苦垒起的堤岸再度破口,原本稍稍缓解的水流再一次肆意地奔流而出。瞬间,他们脚下的洪水便淹到了小腿。
“糟了!”十郢流暗叫一声,连忙朝崩塌处而去,跑到一半却停下来回头,“你还站在那里?快点回去,这里太危险了!”他冲她大喊,随后叫上几个身材高壮的族人,快速处理塌方的裂口。
“司珞安!你还是快听神明大人的话回部落里去吧!这里有我们,你——”瓦西惊愕地看着那女人,她竟然一言不发地跑去接过一个族人填满的口袋,随后扛着它朝水流最汹涌的塌方口走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当十郢流看到她出现在他身后,不由得大怒,“快点回去!”
“你现在需要帮助不是吗?”她将口袋垒上破口,朝他看了眼,“从前,当我每一次面临重大灾难时,你总是站在我身边,从不曾因为危险而放弃过帮助我!难道你认为,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抛下你抛下大家一个人离开?你实在太小看在默翰德雅待了整整五年的我了!”
她的脸因为冰冷雨水不断击打而略微有些苍白,尽管如此,她琉璃色的瞳却灼热得不可思议,仿佛有一股火焰在瞳底燃烧。
这是她的意志,从来都不会懦弱退怯的坚强意志!
“所以,现在请你收回那些藐视我能力的话语!”她在雨幕中,朝他仰起了下颌。那表情,令他仿佛在一瞬间看到初见时的她。
“司珞安……”他捏紧她纤细的双臂,朝她点了点头,“我收回我刚才的话,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什么灾难都可以度过!”
白茫一片的雨水间,两人已抛开昨晚所有的矛盾,站上相同阵线。
雨一直都没有停过。
在森林平原的另一端,部落后方山川的狭小山洞口,束着黑色长发的少年望着白茫的天幕蹙眉。都已经快傍晚了,雨却越下越大,仿佛天破了个口子,水源源不绝地倾倒而下。要早知道这样,他一开始就不该避雨。
“琉拉……”山洞里面,传来少女娇柔的声音。塔依拉缓缓朝他走去,抬头凝视他绝美的侧脸,“琉拉,雨好大哦,看来我们今晚可能要在这里过夜了。”蓝瞳闪着期待的光芒,她在心底感谢这绵长的暴雨,让她可以和琉拉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少年没理会身旁的少女,他打开怀里捧着的几片宽大的树叶,露出里面裹着的几只色彩鲜艳的野果和一束美丽的野花。这是他特意去山中寻到的,想让司珞安高兴一下,她最喜欢这种野生的花和水果,每次看到都会露出很温柔的笑意。
再度看一眼昏沉沉的天空,琉拉不再犹豫,几下将水果和鲜花重新包好,便打算踏出山洞。
然而,手臂却被山洞里的另一人拉紧。他回头,那个蓝眼少女正一脸悲伤愤然地看他。
“怎么了?”他淡淡问了句,不解她为什么要拉住他。
“我在和你说话,难道你都听不到吗?”她知道他是为了谁采这些水果和鲜花,她也知道他想冒雨回去,她知道他所有的事,但为什么对于他来说她却如同透明一样?她只是想要多一点的关怀和注目而已啊!不然她也不会跟在他身后来到山里,更不会和他一起被困。
“刚才?”少年回想了一下,但想不起来,“刚才,你说什么了?”
少女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为什么?为什么除了那个女人,你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她究竟哪里好?先认识你的人不是我吗?”
“你在说什么?”少年微皱眉,拉开了她的手,“我要回去了,司珞安一定在等我。”
“她不会等你的!”塔依拉转身拦在洞口,“那个女人她才不会在乎你在哪里,为她做了些什么!她根本从来都没有真心对待你,她是个骗子,一直在用甜言蜜语哄骗你——”
“住口!”一丝怒意爬上他透明的蓝眸,“不许你胡说!”
“我为什么要胡说?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一直都被她骗了!她一边欺骗你的感情,一边和十郢流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是我亲眼看到的,他们两个在接吻,还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星星。你为什么这么傻——”
清澈的浅蓝色眼瞳,因为少女的话而在瞬间充满愤怒的戾气。他瞪住她,伸手将她甩在一边,“住口!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许胡说,你居然还敢继续!司珞安是我的,她不会喜欢上别人,你再敢多说她一个字试试!”
这是有史以来,少年对她说过最多的一次话,但却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另一面。狭小的山洞内,有一股危险的气息在流转,那气息自少年的周身散发,浓烈而迅速,一下子笼罩住她。她禁不住开始发抖,一半是害怕,一半却是悲伤。
她只是说出事实,却遭到他的敌视,而那个女人凭什么令他如此保护?她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少年要这样傻,司珞安到底用什么方法蒙蔽他的心,令他看不到真实?
“好,如果你不信,下次我可以让你亲眼——”少女颤抖的话才到一半,便被他推到洞内的山壁上。
“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想再听到你说司珞安的坏话,我不会相信这些的,因为她不会骗我,也不会对我说谎,无论如何我都相信她!”他的声音缓慢却清晰,“你下次再敢说这些,我不会放过你!”
说完,他转身来到洞口。
“琉拉,”她含着泪,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看他,“琉拉,带我一起回去,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求你……”
他展开羽翼,对于她的请求连头也没回,“自己回去。”他护着怀里的水果和鲜花,毫不迟疑地跃入雨幕,将她留在山洞内。
自己……回去?
少女被他丢下的这四个字震住,她靠着岩壁的身体无力缓慢地滑落在地。他居然叫她自己回去,然而头也不回地离开,将她一个人丢在外面下着漫天大雨的山洞中。他不在乎她的安危,不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呢?
问自己再多个为什么,她依然不明白少年为什么那样在乎司珞安?
一年前也是,他一心想着她的安危,不顾她和十郢流身在战场,独自一人飞离。在朝夕相处的一年后,他依然如此,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个女人!
她就像掉入一个冰冷的黑洞,好难过,心很痛,整个人仿佛快要窒息……琉拉,琉拉,她是多么的喜欢他,多么喜欢他清澈柔和的浅蓝色眼瞳,多么喜欢他妖娆美丽的外表,多么喜欢他的安静甚至喜欢那双巨大的羽翼。
因为喜欢他,无论汉谟拉比王如何对待她,甚至占有她,她都不曾说出关于他的任何事,但最后,她牺牲族人牺牲贞洁所换来的,难道只是这冰冷戾气的眼神和警告的话语吗?
她的一生都已经毁了,但对少年来说却不及那女人的万分之一!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自己还待在巴比伦的王宫,最起码她还保有妃子的身份,有个男人会不时地来陪伴她几天,宠爱她几天。
汉谟拉比,在这刻,她竟开始怀念那个男人强迫性的拥抱和占有。是太寂寞了吗?还是因为空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会偶尔回忆那个男人的身体……
为什么,她总是无法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为什么她的命运总是被别人所掌握?
她到底该怎么办?
少女抱住头,蜷着腿无声大哭起来。
一番快速有序的修补之后,之前坍塌的破口终于被填上。
然而河岸的情势却不容乐观,倾泻的雨幕在继续,加上闪电雷鸣狂风,河水在继续暴涨,河浪也越来越大。族人们小心翼翼,就怕一个不注意被浪头卷入湍急的流水中。
雨幕迷茫之中,司珞安浑身上下早已湿透,衣服上也满是大摊的淤泥。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河道,不知道下一个危机何时会出现。天就快黑了,天黑之后河岸边便会陷入一片漆黑,到那时会更加危险。
“瓦西!”随着不远处一个汹涌的河浪,瓦西魁梧的身躯竟被无情地卷入河道里,周围的族人发出一片惊呼,而在这同时,离瓦西最近的司珞安第一个反应过来,飞身扑到吞没瓦西的那一处河岸。
高高垒起口袋的河岸下,瓦西的身体正淹没在水流里被无情地冲刷,好在他力气大过常人,此刻正用手臂紧紧抓住河岸上的其中一个麻袋,才不至于被河水冲走。
只是水流太急,他的身体太重,以至于他手中紧抓的麻袋正一点点地自河岸垒砌的堤上滑出。
“瓦西!放松身体!”看到河堤外的他正奋力抓着麻袋拼命想将身体靠近河岸,司珞安不由得一惊,“你再用力下去口袋就要松了!”她忙探出半个身子,一手抓牢麻袋减低它滑出的速度,一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拖住他。
“司、司珞安……”狂风暴雨以及河浪冲刷着他们的身体,很快令他们的视线都模糊一片。瓦西被河浪卷走的画面,让一旁的族人纷纷惊恐起来,他们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时间竟没人上前帮忙。
“瓦西……”族长怔在种植地的对面,抗在肩上的麻袋重重落在脚下的洪水里,“瓦西!”
不行!水的力度太大,光凭她一个,就快支撑不住了!
“嗵”的一声巨响,在众人惊愕之际,有人纵身翻出河堤跃入了水流之中——那人是……
“十郢流?!”随着她的惊呼,黑发男子一手勾住河岸上的麻袋,一手将手里的麻绳结牢牢套住他腰部。
“拉!”随着他一声命令,河岸上几个奉命拉着麻绳的族人惶恐地开始用力。几个人的力量,加上司珞安的配合,终于将水里的瓦西拖上河岸。
然而这时,由于麻袋的松脱加上再一次席卷而至的巨浪,那一处堤岸终于崩塌,塌方的麻袋带着水中的十郢流,朝河中心翻涌而去。
“神明大人!”河岸上的族人如遭雷击,个个吓得面色铁青,他们的神明大人被河水卷走了!
“十郢流!”来不及思索,司珞安立刻踩着脚下已没过小腿的洪水,朝他被水流冲走的方向而去。脑袋此刻一片空白,她跑着,不断拨开被风雨吹乱的发丝,想看清楚河水中的他,但是整个河面都是一片白茫茫的色调,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十郢流……”她不停跑着,不相信他会就这样被水流带走。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困难,历经艰辛走到如今,她不信他会死去!
“十郢流!”脚在水下踩到一个石块,她仓惶地跌在水里,却又很快爬起拖着扭伤的脚继续向前。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离去,绝对不会!
就在她扶着垒砌的堤岸准备跃入河中时,一个微弱的声音阻止了她。
“喂!你……要做什么……”
她喜出望外,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堤岸上那个黑发男子正探出半个头,她忙冲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使劲将他拖上来。
随着十郢流被水流卷走之后的再出现,河岸这一方的族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不愧是神明大人,只有神明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获救!
雨依然在下,狂风肆虐,河水巨浪拍打着堤岸,但族人们却仿佛一下子被鼓动起了斗志,他们拍着手朝那两人大喊,纷纷在洪水中跪下,给予他们最崇高的膜拜。
“这群人真是……”司珞安扶着十郢流,有点无奈地看着他们的举止。
“司珞安,”一双手扳过她肩膀让她转向他,纯黑的眸子闪着她以前从没看过的光芒,“你刚才是不是打算自己跳入河里?”
“……呃,如果不是你及时喊我,我恐怕已经做了蠢事……”她忍着脚上的疼痛笑开。虽说以前也有过很多冒险,但这种生死一线间的贴身危难却是第一次发生。那种生死刹那的巨大落差令她的心情起伏跌宕,说句实话,她准备跳入水里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即将要面对一个艰难的挑战,心里的兴奋与激动竟多过对于危险本身的认知。
但这种举动,除了她自己,任谁看来都是一种自我牺牲。
“为了我,你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司珞安……”他捧住她的脸颊用力摩挲,眼底的光辉带着炙热,“司珞安,你知道,我当时看到你要跳入河水的一刹那,有多担心,多害怕……还有,多感动吗——”
最后一个字,终止在他突如其来的吻中。
那眼底的炙热迸发而出,尽数在他唇下,化为一个痴缠的热吻。他容不得她拒绝,也压抑不了内心迸流的情愫,他一手揽紧她的腰,一手插入她的湿发固定住后脑,深深地吻她。
他要把他所有的悸动、激动、情感都集中在这个吻里。
河岸边,当族人发现他们的神明大人所做的事后,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反而发出一阵阵欢呼。
就这样,在河水泛滥险情达到最高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仿佛疯狂了一般,他们忘记了垒砌河堤,忘记了洪水,忘记了危险,只为神明大人奇迹般的脱难和他与司珞安的拥吻所欢呼!
这个时候,谁都没注意到他们身后正有人自雨幕中缓缓降落。
当黑发少年找遍部落最终来到这里时,所看见的却是眼前令天地变色的一幕。
在所有人的身后,他收起僵硬的双翼,移动僵硬的身体,在瞬间就从原本幸福的天堂坠入了地狱。
手里的水果和鲜花一一落地。
他看见,司珞安和十郢流在拥吻。
身体紧贴,双唇紧贴,在狂风暴雨里,那两个人就如同来自地狱的死神……
“骗人……骗人的……”他朝他们走去,身体一点点在雨水的侵蚀下冷却,再也找不到温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