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前闲适而坐的长者,与父亲一般的年纪,美须三鬓,面目清癯,双眼深若寒潭,犀利却不见恶。较五年前唯一不同的是穿着,面前的荆学士锦衣华袍。
“周怀疏见过荆学士。”韩雪自知在这个老狐狸面前丝毫占不了上风,只好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荆学士捋须一笑,丝毫不意外,颔首道:“周公子,毋须如此客气,且坐下与老夫下完这盘棋如何?”
韩雪闻言,心内更加气恼,这老家伙根本就是故意刁难,自己根本不会下棋,今日练了一天,也就刚刚能走子的程度。
但这是人家的地盘,少不得得顺他的意,韩雪低头扫了一下残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面上仍装着愁眉苦思状,说道:“久闻荆学士棋艺精湛,今日一睹果然非凡,这残局中黑子已是山穷水尽,纵使拼得一个鱼死网破,也难挽败势。只是,若在下能侥幸破此局,学士能否允在下一件事?”
纪沐风坐于一旁,一直关注着这位周公子,现下闻此言,不觉有些惊讶,从他能循着箫声走出八卦阵开始,他就非常好奇。要知道这残局,自己可是想了三天才琢磨出来,且只能拼个和局。这位周公子却能一下子就看出个中奥妙,聪敏之极实远在自己之上。对面荆学士也暗暗诧异,道:“周公子若能解此局,老夫自然应允。”
韩雪要的就是这句话,她假装思索了片刻,然后执起一枚黑子,白玉般的纤纤素手,与墨黑透亮的棋子相得益彰,十分好看。
纪沐风的视线不由地被那只纤长玉手吸引,怔忡间,只听得清脆一声,黑子已落下。纪沐风才缓过神来,看向黑子落的地方,忽如晴天霹雳般,震得他有点懵了,竟然也是这招!黑子并未去解救那危在旦夕的一角,而是落在白子间。
此时,对方只能落一白子那一角的黑子便尽数收缴,但是却空出了大片空白,黑子只消在落一子便能和先前的黑子成连纵之势,围攻大片白子。而棋盘上空处不多,白子无论怎么下,再也威胁不到黑子了。
“妙极,妙极!只一子便可扭转乾坤。”荆学士激动地差点拍案而起。纪沐风先前想到的招数不过能拼个和局罢了,而韩雪的这一子却能反败为胜,相比之下实在高明太多。
韩雪心里偷笑,回去可得给师傅老人家烧几炷高香,多亏了当年师傅下棋时老叫茶,虽然被奴役了,却记住了那个残局,今儿又是如此凑巧还不给她捡了个大便宜?
荆学士眼中满是激赏之色,他笑道:“周公子小小年纪如此聪颖,实是罕见。若经雕琢,日后必成大器。不知你所求何事?老夫若力所能及,必然尽力。”
韩雪却不说话,只拿眼睛瞄着纪沐风,纪沐风看她褐色的晶眸波光流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一时竟然有些羞赧。他复又挂起招牌式笑容,道:“周公子何故盯着纪某看,难道也被纪某的俊朗所倾倒?”
韩雪嘴角一扯,强忍住笑意,回头对荆学士道:“素闻荆学士门下只收三名弟子,且姓名身份神秘,从不对外宣扬。冒昧问一句,纪公子可是学士门生?”
“沐风确是老夫的学生。”荆学士含笑道。
“既有如此不凡弟子,那么何须再收徒?我要学士应允的事便是——除了三名弟子永不再收徒。”韩雪一字一句正色道。
“哦,周公子次来竟是要老夫不再收徒?”荆学士凝视着眼前人,目光锐利似要把她看穿一般,韩雪不禁有些慌乱,故作镇定地环视四周以避开他的审视。
荆学士收了笑意,脸色沉了几分,缓缓道:“周公子为何要绝老夫门生?”
纪沐风也十分惊诧,这周公子才初见,就让他惊了三次。他本以为他会请求先生收他为徒,却没想到恰恰相反,好像好像那个人的作风。他再次打量着韩雪,即使在先生严厉的目光下,仍然不示弱,褐色的眸子中含着一抹倔强。
韩雪冷笑道:“我只是代一位朋友向荆学士捎句话,‘人各有志,相强无益’。”荆学士闻此言,似有所了悟般,捋须沉思了一会,才道:“虽然很为难,但老夫既应允在先答应你便是。”
韩雪见他如此爽快,有些不敢相信。这老匹夫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自己本以为此行要大费周章,却不料如此顺利,心里很不踏实。但是既然目的达到了,自己也不能多逗留了,得赶紧回去,项虞两人不知能不能支撑住,期望父王今夜不回府才好。
于是与荆学士道别,荆楚文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叫纪沐风送她出府。纪沐风在前引路,一直带到韩雪进府的大树旁。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会来。”
韩雪此时暗笑自己还以为隐藏的很好,实在过于天真。纪沐风淡淡一笑,看着大树道:“原本我还担心,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以周公子的聪敏,应付那些绰绰有余。”
韩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来时不觉得,谁家府苑内会在墙边种一棵如此高大且枝繁叶茂伸出墙外的树,心里涌起丝丝暖意,道:“多谢了,就送至此吧。”言罢欲飞身跃起
“周贤弟,再见可有期?”纪沐风向前数步,追问道。
韩雪回眸一笑,起身跃起,消失于墙围,隐没在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