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西山
西山之巅,松梅环绕,白雾缭绕,人迹稀少。
细雨霏霏中,鉴阳王身着素服,手捧一束素香,对着爱妻之墓,不顾墓前的泥泞和水渍,深深地跪了下去,神情肃穆而哀戚。
韩雪仍是一身白衣男装,手持一把青油伞探身向前,为父王遮住这随风飞舞的细雨。
时隔三年后的再次祭拜,鉴阳王将香插入泥土中,抚摸着被时光腐蚀了些许的碑文,轻叹出声,
“疏影,说好不来了,但怀觞还是食言了。”声调凄凉中透着难言的隐痛,听得韩雪眼窝一热。
“雪儿,过来拜祭你娘亲。”鉴阳王向后招了招手。韩雪忙扶起父王,谁料鉴阳王一个不稳差点往前栽去。幸亏韩雪眼疾手快,及时拉住。她的父王啊,跪了那么久,腿脚早就麻木了怎么起得来?
鉴阳王接过韩雪递过来的伞,却整个都罩在了女儿身上,身子则淋湿了大半。
韩雪点上香,亦跪了下去,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才缓缓直起身,未语珠泪先自滑落。
“雪儿回来了,娘亲……”话一出口,便哽咽着无法出声。
一只宽厚却稍显冰凉的手掌,轻轻地拍着韩雪的肩膀,似是抚慰。
“雪儿,父王现在告诉你所有的前尘过往。”
“其实,这一切的起源不过是个情字罢了。与你娘亲初逢在乱世,却不知她有婚约在身。那时父王翰林编修虽官职不大,因才名而小闻京师。疏影当时也是世家小姐,才貌双全,却和一布衣定了亲。她家父母自是不愿,见父王对疏影有意,就瞒了事实,撮合我二人。当时的我少年心切只顾自己欢喜,却未察觉疏影眼中不愿。后来那位与她定亲之人跑来拔剑相向,意欲和疏影私奔时,父王才知道真相。父王尽管爱你娘亲亦知感情无法强求,遂放了他们离去。”拨开记忆的云烟,那些遗忘在内心深处的美好和伤痛都渐渐清晰起来。
“那后来呢?”
“原以为今生与你娘亲注定无缘,未想一月后,疏影独自一人登门求我娶她。原来两人离开没多久,战乱便起,两人遭遇劫匪,那人为护疏影生死不明,疏影逃回周府求父母着人去寻找,却不料被软禁在家,逼她另嫁。她万分无奈之下才跑来找我,说她可以嫁我,但条件是找到那人,而我答应了。婚后我竭尽全力地对她好,也一直没放弃过找寻那人。但乱世寻人谈何容易?父王为了给你娘亲更好更安稳的生活也从戎了。这三年是父王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父王的努力终于融化了你娘亲的冰冷。可就在三年后天朝定国之初,永庆王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一切。”话到最后,韩雪看到父王头顶前方的伞抖动地厉害。
“如此说来,永庆王便是那个和娘亲定亲之人了?”
“其实父王也有私心,得知事实后,极力避免疏影和永庆王见面,但纸终是包不了火,他们竟然偶遇了。”
“父王……”韩雪没有看父王此时的表情,原来在她心中那么完美的父王也会自私地害怕失去。
“你娘亲回来后便把自己锁在房间整整一天。之后,便饮食不思以致晕倒。经过太医诊治,才知道她已怀胎三月。”
“娘亲后来怎么样了?”
“疏影后来又去偷偷地见了他一次,回来后又像换了个人一般,每日饮食起居如常,笑容又回来了。但我总觉得心里忐忑难安,似乎要发生什么事一般。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终于盼得了你的出生。我以为有了你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将我和疏影分开。然而我没想到还没到你的周岁礼,她竟然……”
“那把火是娘亲自己……怎么可能?”韩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最初就连父王也不懂,为何她如此决绝地离去,不留只字片语地洒脱而去。可是现在父王有些明白了,情义两难全,或许正是她的苦衷。”鉴阳王叹了口气,仰天说道。
“情义两难全?父王你对玉姨也是这种感情么?”
“你玉姨为了救你娘亲,被倒下的柱子砸中小腹,虽然侥幸被救回,却永远地丧失了做母亲的资格。”
“所以父王你因为愧疚才娶了玉姨。”
“对于女人来说,相较容貌被毁,无法孕育孩子才是一生中最大的痛苦。”
韩雪轻轻地说道:“可是我看得出,玉姨是爱父王的。”这到底是怎样的****纠葛,竟造成了四个人的悲剧。
鉴阳王收回目光,缓缓地说道:“父王自问此生的爱全给了你娘亲,对玉蓿,唯剩补偿。”对玉蓿无法以真心回报,就只能用余生去补偿,没有疏影的日子,若非她的陪伴自己亦不会能这般从容地等到雪儿长大罢。
“父王,是我错怪您和玉姨了。”韩雪低首闷闷地说道,想到此前对玉姨的冷言讽语,无比愧疚。
鉴阳王看着她搭拉着小脑瓜的样子,微微笑了笑,便想要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他的雪儿虽说有些调皮但心地还是善良的。谁料手还未抚上墨玉般的发丝,伞一斜,人已经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