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以北某镇,热闹的街市,各色店铺林立。
其间有一个普通的药铺,没什么装潢,只是用竹竿挑了店铺的旗面,上写着万安堂。
这日清早,店铺门开了,一位身段苗条,身着月白色坎肩,下系乳黄色布裙的少女端着一盆水出来。如果只看背影,绝对是位二八佳人。
但可惜的是此女子左脸有一斜长且深深的疤痕,从左脸太阳穴处一直蔓延到鼻端附近,乍一看十分狰狞可怕。但奇怪的是此女却丝毫未有自卑之心,不但不加遮掩,而且明朗的笑意一直晕染到眉梢。
她弯腰倒了一盆污水,便手持扫帚开始打扫店前。突然,只听得扑棱几声,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在铺子的窗格上。那少女,见状忙撇开扫帚,抱起白鸽。她从白鸽脚踝处取下一支细细的竹管,凑近细看竹管上的刻字便不觉莞尔,自言自语道:“看来,雪丫头又闯祸了。”
那少女放了手中白鸽,转身入了铺里。
鉴阳王府
这世上总有你不想为但不得不为的事情。
去荆府学艺在韩雪看来便属于上述类型。箫,这一艺虽然是自己挑的,但真学起来,还是有点抓狂。首先这厢荆学士在上座滔滔不绝地讲箫之来源以及沿革,韩雪便在下座两手死撑着下巴,头还是不住地往下掉。
“箫之来源有二说,一说《庄子·齐物论》。‘女(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后晋·郭象注:‘籁,箫也’”
“二说则来自《集韵·平萧》‘箫,或作籥龟。参差象凤之翼也。’”
“箫也分为多种,排箫、洞箫、琴箫、玉屏、紫竹、九节箫等。而其中……”
一阵敦敦教诲下,只听得“咚!”的一声响,某女的脑袋终于成功地砸在案桌上。韩雪迷蒙着眼,揉着被砸疼的头皮,抬起头,只见荆学士正笑着注视着她。
“郡主可睡够了?”
“……差不多了。”韩雪伸了个懒腰,捂着嘴懒懒地说。今日是休沐,不用上朝。所以韩雪早早地就被叫起来到荆府。本来就嗜睡的性子,加之荆学士那平缓毫无变化的语调,不睡过去都难。
但试想,这天下欲得荆学士授业者,何止千万。且荆学士偶尔开学宣讲时,众人莫不是静心聆听,生怕错漏一字,而她却毫不厚道地睡过去了,这恐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如今她也不好意思再睡过去了,毕竟这于礼有失。因此她又换了个姿势,强打起精神来。
“不知郡主对于老夫刚才的授课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荆学士捋着三缕美须继续笑着问道。
“啊,没什么问题。”韩雪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她才不愿那老匹夫又重新讲一遍,那不是害她再失礼一次?
“既然郡主已懂,那老夫就开始讲解吹奏之法。首先,请郡主按照先前老夫吹出小工调。”荆学士缓缓地说道。
“啊,小工调?”韩雪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是小工调,她睡过去了,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啊。这荆学士明明就是故意的,也怪她自己,如今问也不好问,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
于是荆府内响起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箫声,时而凄厉,时而恐怖。但凡闻者无不露出会心的一笑,至于笑多久,那就看个人的境界了。
纪沐风初进荆府便听到如此天籁,原本密布在俊颜上的愁云,稍稍淡了些。凭先生的严格,这乱七八糟的箫声,竟然能在荆府发“声”,这真有些不寻常。
原本只是例行拜访,没想到听到这“意外”之声,纪沐风十分好奇,于是加快步伐,来至荆学士的书阁。
书阁种,下人进来禀报,终于使挠耳鼓腮了半天,还是未找到窍门的韩雪,暂时可以喘息一下。
荆学士听了禀报后,整了整衣襟起身道:“郡主,十分抱歉。老夫突然有重要事宜要处理。箫的吹奏之法便由学生沐风来教如何?”
“先生今日授课已很详尽,剩下的就让我自己琢磨好了。无须劳烦纪公子。”韩雪回道。
“周公子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但见纪沐风摇着墨骨白扇,款款而来。
他先是向荆学士行礼,然后转向韩雪,眼眸微微一亮,笑道:“周公子别来无恙?”
韩雪一怔,“你怎知我是周公子?”
“先生先前已告知沐风周公子之事。沐风上次还惋惜与周公子失之交臂,却不想转眼间竟和周公子同门,实在是惊喜得很。”
“师兄过奖了,请受师弟一拜。”
韩雪躬身一礼,纪沐风虚扶一把,笑道:“师弟多礼了。”
那夜,他黑纱蒙面,只看到他的眼睛。那对琥珀色的眸子,却是记忆犹新。今日一见,虽说容貌仅仅只是清秀,但却别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荆学士看着二人,露出笑意道:“既然你们如此和睦,老夫也就可以放心了。沐风,不可怠慢你师弟。”纪沐风称是。两人送了荆学士离去后,才各自坐下。
“周师弟适才的箫声,沐风听了,虽然不在调上,却实在……别具一格。”纪沐风笑道。
韩雪莞尔,“别具一格”,用这成语来形容她的箫声,真可谓良苦用心。但这份宽慰,初学者的她心领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他的笑容,就感觉朗朗晴日,微风和煦,分外舒服。
“能和沐风兄同门,实在是周某的荣幸。小弟自知萧艺难堪入耳,还请师兄多多指教。”韩雪道。
纪沐风摇摇头,道:“其实箫之一艺,技艺其次,奏者心境才是最重要的。要想学箫,须先修心。”
“何谓吹箫之心境?”
“箫之一字,为竹和肃所构。竹为器是为技艺,肃乃情是为心境。若空有技艺而毫无情感,则还不如不会。而所谓肃,也不是肃杀悲秋伤风之情,而是一种悲悯天下的胸怀。”纪沐风轻抚着案上的适才韩雪吹过的白玉箫,缓缓道来。
“师兄果然是善箫懂箫之人。”
纪沐风笑道:“这不过是我习箫的心得罢。不知为什么今日却说了出来。我想像周师弟这样的性情中人应是懂得的。”
“人生匆匆,知己难遇。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如何?”韩雪心下很是高兴,虽已来京数月,但纪沐风是第一个她想结交的朋友。
“师弟如此盛情,我原不该推辞,只是好友病重,今日欲前去探访。不如他日沐风东道,和周师弟把酒言欢可好?”
韩雪闻此言,面上作吃惊状,但心下顿时雪亮。那厮动作倒是不慢。
“如此是师弟我唐突了,不知师兄好友所患何疾,竟如此沉重?”
纪沐风满目忧愁,叹了口气道:“想我那好友正是武尚书之公子武城轩,原本少年得志,却忽中奇毒,虽说勉强救回一命,却残毒留身,自此长年缠绕病榻。本来前些日有了点起色,谁料外出一趟回来后病势愈加沉重。请遍京中名医,皆无起色。如此下去,恐怕……”
“真是天妒英才,唉。不过,师兄你说京中名医皆束手无策,那可有往民间寻访奇人异士?说不定有一丝希望。”
“武府现已经悬赏重金求医,但三日过去了,无一人登门。”纪沐风语气甚是惆怅。
韩雪突然想记起了什么似的,道:“说来我倒认识一位江湖医者,医术超群,凡她所治,无不药到病除。”
“哦,有这样的奇人?师弟尽可速速请来,诊金不是问题。”纪沐风心中一喜,忙道。
韩雪摇了摇头,道:“这位奇人,可从不出诊的。且医治条件刁钻,因人而异。”
“哦,竟有这样的人,不知这医者姓甚名谁?”纪沐风追问道。
“此人正是邪医愁未央。”韩雪一字一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