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括云即刻叫醒诸葛兰芝,二人小心拨窗望去。正当惊魂未定之际,兰芝忽然说:“是我爹他们来了!”听兰芝这么一说,括云才放下心来,随兰芝一同出门搭话。借助火光,括云看得十分仔细,只见一皓首长者端坐马上,其身穿花布云锦缎,脚登黑绒布鞋,手执一根长鞭,腰间岔着一支金刚匕首和一把书扇,此人便是兰芝的父亲诸葛青。诸葛青身旁骑马者乃是兰芝的哥哥诸葛亭修,其虽为家中长子,却上不能分担,下不能提篮,平日里虽好吟诗弄剑,却奈何整日沉湎酒色和鸦片。见女儿出来,诸葛父子忙下马,一众随从早已将房前屋后团团围住,吓得养蜂老俩口只躲在窗棱里面,大气不敢喘一下。
诸葛青多日不见女儿,一时激动得难以表达,诸葛亭修却不紧不慢地打着哈欠说:“妹子,你知不知道咱们把你好找,这么多天你去哪了都?要不是蔡老李及时给咱爹报信,我们还以为你掉天坑了呢!”话说这蔡老李就是养蜂人,老两口生就一副菩萨心肠,可就是胆小懦弱,即便是他报的信儿,如今也不敢照面儿。
“蔡老李,蔡老李!”见没人应声,诸葛亭修说了一句:“走了啊!”众人拥兰芝二小姐上马,兰芝却说:“括云,跟我一起走!”说着将马鞭递与括云,括云憋了一眼众人,一搭手的功夫便上了马背,与兰芝同乘一匹快马踏溪而去。此举却也惊得亭修目瞪口呆,他不停扶弄眼镜,一边掏出怀表一边观望父亲表情,谁知诸葛族长一言不发,带众人紧随其后直奔瑶城而去。
从薛家村到瑶城,约莫六七十里地,进瑶城再到诸葛族寨,又约几里。族寨住着十三位长老和百十来户人家,平均每几十口族人便是寨里一位长老的嫡亲,因此这几十口人便由嫡亲长老管理。而诸葛青族长的父亲诸葛海便是这十三位长老中的一位,也是最具资历的一位。据其族谱记载,早在刘伯温未到瑶城之前,此地仍属蛮荒,尚未被外界开发,也未曾有政府介入管辖。后期由于刘氏治水有方加之抵抗外族侵略有功,明太祖朱元璋将此地分封给刘氏后人。后来为保全绝世兵书,刘基之子下令族人缄口默言,改族姓诸葛,并设立族长、长老等职位一同管理瑶城。其中,族长具有全城最高话语权,之后每隔十年,再由长老共同推举新一任族长,前提必须是诸葛姓氏。新族长被选出后,再由上一任族长将兵书心法传授于他。这十三位长老同宗同源、血脉相连,经年族长更迭,心法也失传不少,故而传授心法之说大部分族人只是听过却未曾见过。自诸葛海任族长后,便不再有人提及传授心法之事,而他的接班人诸葛青却也只得父亲传授《烧饼赋》心法,始终未曾睹见下半章《草莽歌》口诀,故而诸葛族长的修为也只停留在高超的管理及占卜技能上。相传,《刘基兵书》的第二部即《烧饼赋》,分为《烧饼对》《草莽歌》上下两章,前者主天文地理、人文外交,后者主驭人弄权、旁门奇术,应该说前章属白,后章属黑,正所谓阴阳相谐。
却说众人赶到诸葛族寨,天已放亮。“到了!”兰芝疲惫而又干脆地说。括云扶兰芝下马,正见门前一对神兽石身雕双翼、动如麒麟,前看獰厉如雄狮,后看威武如猛虎,经过时瞥见天禄纹,心中不禁叹道好一个气派人家!进了中庭,头顶天井、脚踏青石,乍见一池水榭荷花,骤见大小佣人、管家如锦鲤游弋,但见满院古树枝桠。入厅堂,括云见到师傅凌云飞端坐,身后师兄师姐站立两旁。诸葛族长一进门便揖道:“凌掌门久等了,你的徒弟也已经找到了。”
“多谢诸葛族长帮忙,在下真是不胜感激!”凌云飞客气道。
“哪里,哪里!坐——”诸葛青说道。
“多谢!”凌云飞一撩长袍复端坐,说道:“请问族长,他们二人是在何处被发现的?”
“这……”诸葛青只知女儿是在蔡老李那获救,至于个中遭遇还真没来得及细问。于是白括云从头到尾将这段经历叙述一遍,虽只字未提《草莽歌》石刻,却也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随后,凌波又将师弟失踪当晚她与向川所见所闻逐一叙述。原来月圆那晚,凌波随向川徒步来到天坑附近一个坑洞,虽为荒郊野外,却可凭借月光透过洞口清晰看到洞内水潭波光粼粼。之前向川多次来到此地采药,一直被其特殊的地理地貌和迤逦的风光所吸引,但终未进洞一看。此次二人不但进了坑洞,更在洞内发现一条天梯,只是这天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尽头。二人借助萤火虫光亮,走至一半便折返。回去途中,偶然看见祁家弟子鬼鬼祟祟从天坑附近溜出,口中还啐道“做鬼也难”之类的字句,断定这其中必有缘由。后经南辰星讲述自己救下唐慧婉之遭遇,这才真相大白。
众人正商议如何讨伐祁家时,诸葛兰芝由唐慧婉陪伴一同走出里间,与众人一一见过。这个看罢啧啧夸赞,那个看完惊为天人。特别是唐慧婉,面如粉黛、笑如春风,一袭蓝色长衫虽不及那日溪桥相会之色彩斑斓,今时今日却更添贤良淑女之貌。再说诸葛兰芝,经沐浴更衣后只略施粉黛便是顾盼生辉,加之天生贵气,更显百媚娇懿。此时,凌波下意识看了看向川,向川已然感觉到了凌波那娇妒的目光,不自觉低下头微微后退。
“那祁六合欺人太甚,仗着老子横行乡里,如不治他,我诸葛家颜面何存?”诸葛亭修怒道。
“是啊,当日我与白公子险些命丧他手!”诸葛兰芝说罢,一众长老也跟着附和起来,一时间七嘴八舌。
“我认为现在单纯惩治祁家,未免操之过急,想那六合拳门徒众多、爪牙遍布,如果只是泄私愤,恐怕瑶城会生巨变。”凌云飞说道。
“爹,当日大师兄为救唐小姐打伤祁六合,难免祁家人日后寻衅,如若不彻底打垮祁家,那才会生出巨变!”凌波反驳道。
“放肆!”凌掌门斥责女儿插嘴,凌波退却一旁不再言语。
“师妹,我觉得还是师傅说得对,那祁六合虽然罪大恶极,却仍仗着势力横行霸道,现在我们苦于没有证据,一旦兴师问罪却被人家反口,我等岂不是师出无名且留下骂名。”南辰星虽小声对凌波嘀咕,凌掌门却还是听到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师弟,你是直接受害者,你说是不是应该对付祁家?”凌波替括云不平道。括云却把脸一扭,丝毫没理师姐这茬,虽经过师姐身旁,目光却如冰臼一般冰冷。见括云嫉恨,凌波面露愧色,心中如打翻五味瓶般不是滋味,想哭却不能哭,想躲又无处可躲,她下意识地往向川身后挪了挪,此时的她多想有个肩膀依靠,可是向川这个被自己爱慕多年的男子却如磐石一块,丝毫不能搬动一下,即便靠近他也如同镜花水月。凌波无法勉强自己的感受,因为对于师弟她更多的是一种亲人的慈悲,如今师弟的冷漠让她心寒,多少年来寒暑与共的情谊历历在目,此时只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真是可叹!正所谓落花有意水无情,寒来暑往雀相迎。空叹满庭秋风落,飘零女儿自飘零。
括云冲着诸葛青一抱腕,说道:“诸葛族长,我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理由有三:其一,那祁家人多势众,爪牙党羽遍布城中,即便是你我两家联手,恐难势均力敌。即便是打个平手,也必定是元气大伤,动摇族之根本;其二,祁家高手如云,且专干鸡鸣狗盗之事,你我两家皆瑶城有头有脸,正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啊!况且刚救下兰芝小姐,此时若再动干戈,难免他们会对小姐不利。”听括云所陈,坐在一旁的众长老频频点头,此举却使兰芝面颊发烫。“其三,我瑶城有十八路驮运、三十六路船运,其半数由祁家控制,一旦生变恐城中大乱,到时不光族之动摇,甚至产生民变就悔之莫及了!”括云不无担心地说道,一旁的诸葛青错愕地看着这个白皙少年,心中暗自感叹,就连久未发声的诸葛海长老也在一旁直捋胡须。此时众人的目光越是流露赞许,兰芝的面颊便愈是发烫。
“罢了,既然如此,我等便要忍气吞声?!”诸葛青深吁一口,接着说:“若不是看在瑶城百姓的份上,拼了老命我也要把他一劈两半!”
凌云飞说:“诸葛族长不要动气,我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凌掌门话还未说完,括云进一步抢道:“要想治他,却也不难,需……”南辰星喝止白括云,说道:“小白子住口,大人家说话哪轮得上你抢嘴。”见是大师兄发话,白括云也为刚才的肆意感到紧张,忙退到一旁不再言语,可一旁的诸葛兰芝却显得十分得意,因为她看到了父辈眼神里的期许。
“这位是?”诸葛青问。
“这是凌某弟子白括云!”凌掌门说。
“那这位是?”诸葛青又问。
“这是大徒弟南辰星!”凌掌门又说。
“原来这位就是南少侠,去年重阳比武一展身手的莫非就是他了,失敬失敬啊!去年南少侠力克各派好手,仅一天就打下谭腿张、劈挂掌、白鹤门、峨眉刺等三十六路高手,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再加上这位白公子,看起来羸弱稚嫩,说出话来却深入浅出、有胆有识,此乃飞云剑之幸事、凌掌门之万福啊!”诸葛青这人一向如此,即便是赞许的话,说得也是颇有权威。
“哪里,哪里,诸葛族长过誉了!关于对付祁家一事,我个人认为还是暂且搁下,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告辞!”凌云飞说罢,冲诸长老一抱揖,带领众人离开诸葛族寨。
却说白括云走后,诸葛兰芝的心就如同大雁一样飞向远方,再也回不来了。兰芝那离别时依依不舍的目光,恰好被唐慧婉看到,于是当晚,慧婉便陪兰芝一同住下。话说二人情同姐妹,无话不说,在卧榻之上,慧婉问道:“你这妮子好不讲道理,明明心有所属却还瞒我,作何居心?!”
“哪有瞒你,净瞎掰,不理你!”兰芝说罢便假意睡去。
“我看是患难见真情才是,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也不勉强。我看那白括云一表人才,恰好书院里有一女教师,身材高挑,实属难得的美人,明天我与他见面说去!”慧婉故意说道。
“真是讨厌,那我可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可不许出卖我!”兰芝认真地说道。
“那是自然。”慧婉也认真地回应。于是兰芝便把这一路之上所发生的原原本本坦白了一番,直听得慧婉面红耳赤。“你好大的胆子啊,这下子看你咋办!”慧婉担心地说道。
“该咋办就咋办,反正我迟早都是他的人,只是现在须瞒着我爹!”兰芝故作镇定道。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天气逐渐变得湿冷,诸葛青府上各屋均生起炭火,人们也换上了冬日的衣装。天气虽寒,其府上却十分热闹,从早晨到中午,往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只因数日后便是诸葛海长老的八十大寿,但凡瑶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提前送上贺礼。这边忙得不亦乐乎,诸葛兰芝那边却苦楚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