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珝抱了未央进了院子,一路见到各人都极为自然地笑着打招呼。
待将未央放下,他看着未央巴掌大的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叹了口气,低头见自己胸前的衣服和喜乐的毛发都未能幸免,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取了帕子用温水打湿,将未央的脸细细擦干,又哄了她擤了几回鼻涕。未央窝在椅上,双眼微微红肿,鼻头也是红红的,好不委屈。
闻人珝替她将披风解下:“可出汗?”未央闷闷摇头。闻人珝懒懒在旁边的椅上坐下来:“可是觉得委屈?”未央眼眶一红,点点头。
闻人珝微微一叹:“阿离是为你好呢。”正预备细细解释一番,未央软软开口,还带着一些鼻音:“我知道公子必定是相信我的,他是不想让太子生气责罚于我。况且……她确实是跌了,喜乐没有跌。”
闻人珝微愣:“那你还哭什么?”未央嘟了嘴,愤愤道:“她那样坏,骗得自己的哥哥担心不说,还冤枉别人,我真想……真想……再不想见她。明明我没有做错还要道歉,她真坏,她还哭。公子那样好的人,公子那样好的人,却因为我给她赔礼。我不高兴……不高兴,忍不住。”
顿了顿,未央低声道:“我总想着不能拖累公子,今日仍是连累了公子。我太笨了,总是被她哄过去,还很冲动,不会隐忍。我不想失了落月山庄的面子,更不想连累公子。”
闻人珝听她断断续续的话,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酸涩,抚了抚她柔顺的头发,温声道:“小花已经做得很好了,阿离一定很是开心。小花不用总是担心自己拖累了谁,阿离想保护你的心情和你想保护他的心情是一样的。对方好,自己便会开心。是一生的动力,怎会是拖累呢?”
未央似懂非懂,抬头眨了眨眼睛:“真的?”闻人珝笑眯眯:“当然。”又挑了挑眉,明媚笑起来:“反正你想来拖累我的话,我求之不得呀。”
未央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鼓起好大一个鼻涕泡。两人一时间大笑不止。
半晌闻人珝笑意为止:“听说你要去给我捞鲤鱼?”未央一拍脑门:“哎呀!我都给忘了!”
闻人珝笑眯眯道:“现下已经晚了,午饭早就预备好了。欠着吧,明年给我捞两条。”未央想了想,傻兮兮笑着点了头。
闻人珝换了衣裳,又唤了小丫鬟将喜乐抱去清洗,一同往前院正厅去了。
因着闻人珝成人礼十分宏大,这次生辰不欲张扬,便只邀了些许亲朋好友,正厅客人倒也不多。一踏进正厅,便看到前日赶回来的闻人恕正坐了正席主位,偏头向温顺立在身后的白姨娘嘱咐些什么。右手边闻人珏与景离浅笑相谈,闻人珩面目含春坐在两人中间,闻人珛面无表情坐在末位。闻人恕左手边空了两个位子,往下依次坐了沈殊、闻人玫。
几乎同时,景离清冷的目光看向未央,未央忙冲他做了个鬼脸,景离放下心来,眉眼含笑,重新与闻人珏交谈。
闻人珝笑嘻嘻拉着未央在空位坐下。未央只做看不到对面脸色不虞的闻人珩,四下打量了一番,见钟离谣在左前方的次席上坐着,便笑眯眯地朝她挥了挥手,钟离谣也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坐好。未央飞快吐了吐舌头,规规矩矩坐好。
一番寒暄后,琳琅菜色终于流水似的端了上来。一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未央喜滋滋地埋头认真吃着,正提筷伸向一枚四喜饺子,忽被人抢先夹了去。抬头看见闻人珩无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未央有些恶趣味地朝她咧了咧嘴,闻人珩一愣。
只见未央将小脸转向景离,用更加无辜的大眼睛将景离望着,软软糯糯道:“公子,未央想吃鸭肉。”景离含笑夹了一块凤穿金衣轻轻放进未央碗里。
未央朝闻人珩挑了挑眉,闻人珩微沉了脸,发作不得。
一会儿,未央吃得有些渴了,端起酒杯才发现所剩无几,便抬头找果酒酒壶,才看见就被一只白玉似的手优雅地拿起,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将这酒拿去热一热吧,好似有些凉了。”自有侍女接过酒壶端了下去。闻人珩端起自己满满的酒杯,朝未央挑衅勾唇。
未央眯了眯眼睛,仍是软糯道:“公子,未央想吃瑶柱。”景离认真夹了一小筷三鲜瑶柱,温声道:“就这一筷。瑶柱生寒,你不宜多用。”闻人珩险些将银牙咬碎。
闻人珏刚好与闻人恕结束了谈话,注意到这边的情景,看了眼景离,又看了看面带愁绪将自己看着的妹妹,轻笑道:“景离对未央姑娘可谓是细致入微,想来今后必定是位体贴的好郎君。”
景离抿了一口清酒,淡笑不语。闻人珏也不恼,笑着似真似假地试探道:“景离沉静、珩儿温雅,珏一眼看过去只觉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此言一出,在座几乎人人神色微变。沈殊眸色微沉盯住了景离,闻人玫不掩担忧看向未央,闻人珩含羞低头却全神贯注,闻人恕错愕地微张着嘴,闻人珝嘴角弧度不变睫毛却微微垂了下来,未央愣愣夹了瑶柱悬在空中。
连次席都感受到了主席突如其来的沉默,纷纷转头看过来。
只有两人面不改色,闻人珛事不关己地饮着酒,景离更是连眉毛都没动上一动。
一片安静中,只听景离低低笑了一声,淡声开口,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楚,记在了在场所有人心中:“太子殿下说笑了。景离与未婚妻未央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三声脆响随之响起。闻人珝垂着睫毛重新捡起银筷握在手中;未央睁大了双眼呆呆望着景离,仍举着空空的筷子;闻人珩脚下一只瓷杯破碎,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景离,抖着嗓子问:“她不是唤你公子吗?怎会是你未婚妻!”
景离看也不看她,望向未央的清眸里划过一丝戏谑,冷清的脸上弯起柔和的笑意,温声道:“情意绵绵之乐,怎能与外人道。”
整个正厅一片安静,景一和蓝樱坐在隔桌次席上看着自家公子傻眼,所有人都望着景离傻眼。
“噗嗤”,不知是谁忍不住一声笑,打破了一室诡异的氛围。接着四处慢慢响起了闷声的,或是放声的笑。
闻人珩不甘心,握紧了双手追问:“你明明还未订婚!”景离眉眼不动,淡声道:“本就打算过完新年便提亲的,聘礼都已备好。公主要查看吗?”
闻人珩一时涨红了脸,已是惊怒到了极致。又听景一揶揄道:“公主不是在为陛下探查民情吗,怎的倒将我家公子的婚事打听清楚了?”声音虽不大,在场之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忍俊不禁,均十分辛苦地憋着笑意。
闻人珩又羞又怒地扫了一眼周围,再也绷不住温柔娇弱的面孔,赤红的双眼瞪着未央,咬牙切齿道:“你这贱人……”还未说完,便被闻人珏一掌拍晕了过去。
众人已然将闻人珩的话听清,均觉即便身为公主,如此羞辱落月山庄未来的少夫人,也是极为不妥的。又见太子殿下出手干脆利落,一时有些面面相觑。
只见,闻人珏极为自然地对侍女道:“公主累了,扶公主下去。”又对眼神略带玩味看着他的景离极为诚恳地笑道:“果真是珏眼拙了。既然如此,珏便在此道声恭喜了。”说着便朝景离举起酒杯。
两人意味深长地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景离也抬手举杯,嘴角含笑:“多谢。”两人自成默契,一饮而尽,就此揭过。
接着闻人恕又哈哈大笑着站起来:“来来,真是好事成双啊。我也敬你们一杯!”景离微笑斟了酒,看向未央。
未央仍是呆愣愣地不知看着哪里,忽觉右手柚子被人轻轻拉了拉,傻乎乎偏头却见闻人珝笑眯眯地将自己手中的筷子取下,塞进了一杯果酒。
她愣愣地环顾了一圈,眼神渐渐清明,忽然脸颊通红,低头不语,嘴角却不属于自己般飞扬。
闻人珝松松搂了她起身站稳,又轻轻放手,笑眯了的桃花眼朝她挤了挤,示意闻人恕和景离还举着杯子。
未央看了眼闻人恕慈爱的面容,又看了看景离温和好似琉璃的双眸,终于含羞举了举杯子。
闻人恕大笑,宾客也大笑。闻人珏温和笑着,景一远远起哄,蓝樱含笑轻斥,钟离谣满脸笑意朝未央举杯,闻人玫拉着沈殊偷笑,闻人珝端了一杯酒笑眯眯饮着。
景离长身玉立,神色柔和,含笑应对祝贺。未央缓缓坐下,窝在椅中,一颗心砰砰直跳,捧着酒杯浅浅嘬了一口,觉得格外香甜,不自觉笑弯了眉眼。
热闹声逐渐平息下来,闻人珝拖长了腔调,悠悠叹着:“可别忘了我这个寿星啊。”满堂哄笑,一时恭贺声打趣声此起彼伏,又热闹起来。
闻人珝站起身来,华裳天颜,绝代风姿。比桃花还绚烂的笑颜点亮了整个厅堂,欢喜动人。
好不容易待闻人珝摇摇晃晃坐下来,已是微醺。未央已嘬完了杯中的果酒,见他安稳坐下来,忽想到了什么,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闻人珝偏头看过来。未央羞红着脸,清亮的双眸将闻人珝直直望着,藏着半汪期盼半汪愧疚,小心翼翼地问:“闻人会来吗?婚礼。”
闻人珝微愣,很快翘起了清润的红唇,倾城的脸上透着酡红,朦胧星眸流光自转,声音含了淡淡酒香般醉人:“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