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小径,闻人珩曼步走着,后头跟着低头蹭地的未央。
未央百无聊赖地数着小径上的鹅卵石,一边腹诽:“这个什么公主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走路真慢。”又有些恼怒:“闻人去给她拿披风怎么还不回来。”
正偷偷抱怨着,闻人珩突然停了下来,回身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未央,略一笑:“未央在落月山庄住了多久?”未央只当她在寒暄,立刻道:“大半年了呢。”
闻人珩又是一笑:“父母不思念你吗?”未央愕然,支支吾吾半晌,还是道:“父母已经不在世了。”
闻人珩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又道:“只怕也无甚亲戚相帮,才寄居落月山庄吧。”未央抬头将她看着。
闻人珩朝未央柔柔一笑,侧过身子,伸手轻抚一支开得正好的海棠,手指修长白晢,鲜红的海棠映得指甲愈发晶莹剔透。本是大好一副美人赏花图,闻人珩冰冷的声音却打破了缱绻的氛围:“你一个低贱的孤女,怎么配得上景公子?”
未央震惊。闻人珩微微弯腰,小巧的鼻尖凑上去轻嗅花香,接着道:“景家家世显赫,景公子更是人中龙凤,只有我才能和他并肩而立。我能给他地位、权势、荣光。你呢?没有家世,没有才情,能帮他什么?”
未央似是被她惊呆了,直愣愣看着她。闻人珩以为将她压制住了,正欲再开口。忽听未央软软的声音传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公子不需要你给他荣光,公子他自己就是荣光。”闻人珩执花的手一僵,未央涨红了脸,声音愈发坚定:“不止公主你一人心喜公子,世间女儿难道公主都要去敲打个遍吗?况且,我配不配得上公子,不是你说了算的。谁能和公子并肩而立,也不是你说了算。两情相悦并不是两情相帮,更何况我有能力帮助公子。”顿了顿,又道:“你的心思不纯,出言不逊。公子不会喜欢你的。”
闻人珩早已气得将手中的海棠捏了个粉碎,如玉的手被鲜红的花汁染得狰狞不堪。精致的脸微微有些扭曲,一双凤眼全然不见人前的温柔宁静,冰渣渣似的狠狠盯着未央。
未央毫不示弱地看回去,清澈的杏眼里只有坚定和纯粹。
正僵持中,闻人珝远远打了一声招呼。闻人珩眯了眯眼,掏出手帕将手擦干净,随手扔在脚下,脸上恢复了一派温婉无害,朝未央轻轻一笑:“妹妹说什么傻话呢。快走吧。”
未央看了眼地上破碎的海棠,神色复杂,提步跟了上去。
闻人珩接过披风,和闻人珝笑着说:“往后可不敢再拿未央开玩笑了。方才打趣了她几句,竟然羞恼了呢。”又点了点未央的脸,很是亲昵的样子。
闻人珝见未央闷闷不乐,也未开口反驳,便信了。也笑说:“未央天真,你可别胡乱框她。”又将未央袖口扫到的叶子轻轻拂去,笑眯眯道:“莫要生气了,跨着脸可不好看。”未央便弯了弯嘴角。
后闻人珝又带着两人在庄子里四处逛了逛,期间遇到一些公子小姐便停下来寒暄,闻人珩身份高贵、美名在外,众人皆十分惊喜,又见闻人珩温婉大方,又交口称赞。未央在一旁只是沉默不语。
午饭时,景离在主席招待贵客,未央远远看着他也没法搭上话,草草扒拉了几口饭便回揽星苑午休。
一觉醒来,正欲起身。蓝樱敲门而入,提了一个饭盒:“公子见小姐午饭用得不好,便特意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了些小食。”未央瞬时又开心起来,喜滋滋地洗漱不提。
正端了盘果子在院子里吃着,闻人珝晃将进来,大呼小叫:“我说怎么不见你,原来在这里吃独食!”未央笑嘻嘻扔了个果子给他。
闻人珝接住,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大家都在水榭玩乐,很是热闹。一起去么?”
未央有些向往,又想起闻人珩,有些落寞地摇头。闻人珝担心地看着她:“方才你就不太对劲,怎么了?”
未央想了想,轻轻说道:“七公主说我配不上公子。还说……一些不太好的话。我不喜欢她。”闻人珝闻言皱眉,在未央身旁坐下来:“珩儿自来备受娇宠,虽看起来温婉,骨子里却是强势。她说的话,你不必在意,就当……就当可怜她是个公主吧。”
未央奇道:“公主有什么好可怜的?”闻人珝无奈地笑笑:“公主婚前不能离宫,婚后不能离驸马府。一生所见之人、所得之乐实在很少。你觉得可怜吗?”未央默了默,点头。
闻人珝又和她讲闻人珩和景离相遇之事。
这位七公主乃是正宫皇后所出,真正的帝女。从小聪慧伶俐,貌美气佳,三个公主中七公主最为皇帝所心爱,民间素称“大壅骄女”。
这位大壅骄女长到十五岁,只离开过皇宫两次,还是去的离宫。在闻人珩十五岁成人礼上,壅帝问她可有什么心愿。闻人珩着一身华裳,稳稳叩拜,温和又坚定地说:“儿臣既已成人,愿为父皇尽绵薄之力。父皇坐拥天下,日理万机难以亲自体察各地民情。儿臣请旨,以一年为期,替父皇观望我大壅的大好山河!”
一番话,说得观礼百官大为动容,纷纷叩拜:“七公主拳拳孝心、爱国爱民,实乃我大壅之福!”壅帝龙心大悦,大笔一挥,便准了闻人珩的请旨。
于是,闻人珩名正言顺地四处游玩,名声也是风生水起。
帝女出游,自然安全为上。壅帝给闻人珩指派了五名身手上好的随从,其中还有一位擅长膳食。大壅治安还算不错,一路游来,十分顺畅。
待到了瑶州,闻人珩不免有些放松了。看到瑶州风景如画,一时兴起,坚持要“枕青叶而观星”,便带着众人宿在了荒郊野岭。
瑶州既是风景如画,便是自然气息浓厚,于是野外各色野味也是琳琅满目。那位擅长膳食的随从,只会烹饪,却不太懂得分辨食材。于是将各色蘑菇一顿乱炖,将一行人吃得头晕脑胀。
屋漏偏逢连夜雨。落月山庄脚下向来没有宵小敢惹事,奈何当日一伙将将落草为寇的强盗,摸不清情况,冒冒失失从瑶州另一头游荡到这里。看见几人衣裳华丽、行头不菲,又躺在地上哼哼无力,便十分猥琐地窜出来趁火打劫。
闻人珩坐靠在树上,虽头晕无力,却能知晓周遭情况,她一个深入浅出的公主,哪里见过这阵仗,只当是遇上穷凶恶极的强人了,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懊悔。
景离可巧携景一回山经过,又可巧那伙强盗太过开心笑得太大声,让景离听到了。于是,闻人珩便看到黑衣宛若天神的男子,冷冷清清踱来,一身气息竟是自己这“大壅骄女”都望尘莫及的。又见男子淡淡扫向自己,只觉掉进了一双沉沉墨眸里,再难出来。
虽说是景一出手赶走了强盗,又喂自己吃的解药,闻人珩眼里却只有景离一人了。奈何身无内里,毒性缓解太慢,仍是没有力气开口,只得将盈盈美目望着景离。
随从恢复过来,向景离道明了七公主的身份,闻人珩期待地将景离望着。景离却冷冷不再看她,低声嘱咐景一几句后,便转身离去了。
闻人珩无限失望和不舍地直直望着景离挺拔的背影,一颗心说不出的少女滋味。
景一领命尽地主之谊,将闻人珩一行送出瑶州便打道回府。闻人珩在路上早就打听到了景离的身份,修书给皇后一番打听计量不提。
前些日子她正在游玩,收到消息景离举办生辰宴,便又急急赶来瑶州,心花怒放得很。
未央听完,不免有些佩服这位公主的聪慧和毅力,又同情她少有机会玩耍。对闻人珩的结缔便去了几分。
闻人珝又道:“水榭那么多人,她不会再对你说奇怪的话了。你且就当可怜她,不要让她坏了自己的兴致。”顿了顿,又笑道:“再说,未央配我这个第一美世子也是配得上的,更不要说阿离了。”
未央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情也明朗了许多,跳起来拉闻人珝:“是是是,第一美世子快带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