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未央都在莫名的兴奋中度过。好不容易用完晚膳,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追着景离。
景离被她看得无法,笑着伸出食指点了点她额头:“走吧。”未央一声欢呼。
待坐了马车一路下山,到街市时,天刚好黑透。未央跳下马车,望着满街挂起的燃灯合不拢嘴,眼睛里的亮光简直可以和花灯媲美。
景离收回挡在车门上的手,也弯腰下了车。蓝樱拉住跃跃欲试的未央,将一件披风仔细系好,才放未央冲进了人群中。
在瑶州,燃灯是中秋的必备。家家户户都会将燃灯用绳系于竹竿上,高悬于瓦檐上,或挂一盏大灯,或用数个小灯堆砌成各色形状。富贵之家所悬之灯,又高又多,直照得满宅生辉、其乐融融,平常百姓会在家门口竖起竹竿,挂上一两个灯笼。故而大街小巷,从头至尾均是一片亮堂,满城灯火竟恍若身处琉璃世界。
大壅民风开化,中秋夜不仅是逛街的时候,更是少男少女相会游玩的好时机,随处可见俊男俏女成双成对,喜气洋洋。所以未央四人行也并不显得突兀。不过偶尔有怀春少女向景离暗送秋波,都被未央机智地挡住了。
逛到市场,各个小贩或卖花灯,或卖小食,或卖各色玩意儿,交相吆喝,笑意盈盈。未央睁大了眼睛,不错过一点热闹。目光多在哪个物件上停留了一会儿,景离便不动声色示意景一将其买下。
未央如同出笼的小雀一般,蹦跳不已。不一会儿鼻尖就微微冒出了些汗,蓝樱恐她吹风着凉,又见周围都是行人商铺,热气笼罩,便替未央解了披风。
逛了大半个时辰,蓝樱有些疲倦,景一见了便提议去倾澄楼休息片刻。
倾澄楼乃瑶州数一数二的酒楼,位居澄湖湖畔。中秋夜有制船灯的习俗,凭栏俯瞰,又是另一种风情了。
于是四人穿过人潮向倾澄楼而去,未央左手提着一盏莲花灯,右手拿了一串油乎乎的烤肉串吃得不亦乐乎。景离略微在前,不时用余光去确认未央还慢吞吞跟在身后。
月明如镜,灯火如星。精美绝伦的船灯洋洋洒洒飘了大半个澄湖,将湖面照得有如银河。赏灯的人影影绰绰,欢声笑语。
景离余光注意到未央举着肉串一脸向往,回头问:“可要近前去看?”未央脸上浮上欢喜,看了看深深的湖水,眼底又闪过一些犹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景离只当她累了,便继续前行。
快到倾澄楼时,蓝樱和景一快步先行,进楼预备包厢。待景离带着未央快到门口时,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上前对景离笑道:“少庄主中秋吉祥啊。”景离站定,也拱手:“泰叔安康。”
那泰叔像是与景离很相熟,又亲切问道:“你父亲近来如何,我才从赤阳回来,还不曾拜访。”景离余光瞟到几步外的未央正打量着倾澄楼前的几个商贩,却依旧跟在身后,遂安心凝神与泰叔叙旧。
而这边,未央收回目光,又转头朝澄湖张望,忽看到几朵绒毛似的小花开在湖畔草丛里。她连忙定睛一看,果然是野葱。
未央眼神飘忽地看了看背对着她与人谈话的景离,一丝红晕爬上脸颊。又看了看草丛伸出的野葱,终于轻手轻脚地将手里的莲花灯和肉串放在地上,弯腰闪近了草丛中。
不曾想,未央这边才钻进去,景离这边就结束了谈话。景离回头没看见未央,不由心中一凛,他下意识看了看对街的小食摊,依旧没有找到未央的身影。待看到地上被人不甚踢倒歪在一边的莲花灯和吃了一半的肉串,景离只当是未央被歹人哄骗了去,一张清冷的脸一时水沉沉的,眼里杀意一闪而过。
当未央捏着两株野葱,一声狼藉钻出来,却发现本立在门口说话的景离不见踪影时,还以为他先进去了。怀着一颗忐忑的心,问倾澄楼掌事:“有一个穿蓝裙的姑娘和一个很猥琐的男子,后面还来了一位很好看的着黑衣的公子?”,被掌事笑着请出门。
未央脑袋里嗡嗡的,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欢笑不已的行人,又四周看了看,只觉得方才一派幸福的街景和湖色此时只让自己心里冰凉。
被一个喝醉了的中年人撞到后,未央挪了几步,缓缓走到之前放灯,现在已空荡荡的地方,慢慢蹲了下来。她看着地上还残留着的肉串油迹,将迷蒙的眼睛拼命睁大。
景离带着景一和蓝樱,又唤来暗卫满城的找着。
夜色越来越深,街上行人已慢慢散去归家,秋夜的凉意层层散开,景离的脸色也越来越冷。手中握着的莲花灯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就当莲花灯就要崩坏时,一个暗卫落在面前:“公子,找到了。”银纹暗流的衣袖轻摆,莲花灯落地,人已不见。
湖面的船灯早已熄灭,商贩已归家,行人已散尽,只余倾澄楼紧闭的大门上挂了两盏幽幽的灯笼。景离踏过微湿的青石板路,见到了尽头的一抹火红。
未央正坐在路边紧紧缩成了一团,绣鞋上沾满了泥,一头秀发乱糟糟裹了无数草屑,火红的衣裳被空气浸湿微微贴在身上。肩膀微微颤抖着。
景离只觉心里狠狠一抽,快步走过去。未央听见声音,抬起了僵硬的脖子。景离看见未央一张小脸又是泥又是水,狼狈不堪。总是笑意盈盈的粉脸却是无力的苍白着,一直明亮亮的眼睛有些空洞。景离猛地顿下脚步,只觉得从未想过未央会有这副模样,景离不由得有些慌,他竟觉得未央便要这样死去了。这样的念头让景离整个人都疯狂了,黑衣一展就冲过去将未央狠狠抱进了怀里。
感受到温暖的怀抱,鼻尖淡淡的桃花香,有些颤抖的身体,未央的脸上逐渐浮现了丝生气,咧了咧嘴,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睁得大大的眼睛中滑下了一滴泪珠。
感受到脖子里浸润的温热,景离将未央僵硬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一手摸了摸未央的后脑勺,嘴唇颤了颤,压着嗓子说:“下次不要再乱跑了。”
未央猛地一颤,像是才清醒一般,眼中一下绽出了光彩,映在水迹未消的眸子里犹如繁星。未央抬手撑着景离的胸膛,抬起脏兮兮的小脸,温润的眼睛将景离看着,眼泪不停流下却没有感觉,咧着嘴笑着:“我就知道公子一定能找到我的。穿了红衣怎么会找不到呢?”
景离听到未央软糯的声音带着点嘶哑,知道她受了凉。脱下外袍仔细将未央从头到脚裹住,只露出一张脸。
他之前以为未央是被人拐走,自持暗卫高能,所以惊而不慌。后初见未央那般形容,知是她钻进草丛顽皮了,便有些微怒。最后看到她如此的孤寂冰冷才慌乱不已。此刻看见未央安好地冲自己笑着,早不再计较。又见未央流泪而不自觉,更感心疼。遂一把将未央团团抱起,温声安慰着,缓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