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沐羲上神驾临,小神有失远迎。”菡萏说罢行礼,众多正愣神的花仙也跟着纷纷行礼。
那愣神的花仙里自然包括午霖,午霖下意识地想要屈膝行礼时,才想起对自己施的定身术还未解开,登时就冒了一颗冷汗,周围的仙者还有菡萏已齐刷刷地俯身行礼,慢了一拍都不止的午霖显得尤为突兀。
午霖慌神看了眼那双点了细碎星光的漆黑眸子,那双眸子也正看着她,午霖避开眼神硬着头皮无声念解术咒,斜侧里菡萏的目光投来,全身忽的一松,午霖的膝盖“咚”地一声撞在地上。
方才的事纵然只在一瞬之间,但对午霖来说,就像一个没有说书先生的白日那样漫长。以往和妘璮游历各方秘境,碰到过不少妖力高深的魔怪,外形凶煞吐气为瘴,午霖都能如常待之,眼前面色温煦的上神,只一道目光,反倒让人有莫名的震慑之感。
“起身。”声音温凉清远,像打在溪流上的阳光。
午霖没有揉膝盖的功夫,匆匆直起身子。
“上神此番是来南岱游赏百花吗?”菡萏十分恭敬。
沐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无意打断了此处的祭祀大典,我为此致歉,你们继续吧。”
菡萏没想到沐羲会说这话,先是愣神,片刻后低眉道:“上神无须致歉,您驾临此山便是我们的荣泽了。”接着,打出个手势,示意祭祀仪式继续。
冗长的祭祀仪式再次开始了,菡萏和沐羲比肩立于午霖前方,这次午霖没有再打瞌睡,因没有了睡意。在午霖活了五百年,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上神,况且若是上神,那至少十四万岁了,午霖掰了掰指头,可能自己连沐羲上神仙龄的零头的零头都没有,越想越觉神奇,午霖用崇敬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沐羲的背影,这头发,这脖颈,这臂膀,可都是经过十四万年岁月的,说不定这衣裳也是,是件古董呢。
午霖胡思乱想着,仪式结束得比想象中快。
菡萏在仪式结束后在流云内殿亲自给沐羲备茶,因闻沐羲上神喜静,故只带了四季花仙及十位位资历略长的仙子随行,对习惯处在百花中的菡萏来说,十几这个数字是极小的,完全能符合沐羲上神喜静的标准。
所谓四季花仙,是执掌四季之花——桃荷菊梅花令的仙子,分别是午霖,荷风,钟衡,罗浮,皆是花神菡萏倚重的仙子。
四季花仙中,罗浮、荷风乃凡胎,因仙缘而升仙,潜心修炼近千年,而午霖和钟衡是天生仙胎,所以修炼虽只数百年,可仙力同荷风罗浮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仙凡胎的差异,不知从何时开始,南岱花仙暗自分作了两派,仙胎和凡胎的花仙各自都瞧不上对方,又因现下的花神菡萏即是凡胎修炼而来,凡胎一派便自觉占了上风。如此,照理说罗浮荷风与午霖钟衡应该合不来,事实是,桃荷梅三仙感情笃厚,甚至午霖与罗浮在得到花令前就关系极好,只菊仙钟衡被孤立在外,其实也算不上孤立,只是钟衡的重霜楼本就地处偏僻,加上他是四仙中唯一的男仙,性格沉默孤郁,想和他联络感情实属难事。
午霖在初掌桃令时,想着应认识一下同僚,曾去钟衡的重霜楼多次。
不提那楼宇之高,为显诚意还不能以仙法上去,当午霖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爬上顶层想和钟衡说会话,偏钟衡是个冷场高手,一般都是看着本书,给个侧脸,也不看来人,仅用短短几字回应午霖,真是高处不胜寒,重霜楼寒,楼主人更寒。
午霖觉得,是钟衡认生,要多去几次才会热络起来,最后一回午霖去重霜楼的时候,特地带了几颗自己种出的仙桃去。
想不到那日竟突降大雪,雪花密集得看不清前路,吸一口气就是冰凉冰凉的,午霖本就畏寒,施了护身咒,但到重霜楼时已经开始打哆嗦,那时一心想着要去钟衡那里,便忘了诚意这回事,身子一动便已在重霜楼顶层,午霖有些晕眩,擦了下睫毛上的雪花,看清钟衡就在书桌边坐着,他一副难得的惊诧神情,而且第一次主动对午霖说了话:“你怎么来了?”
午霖摸了摸怀里已经冻得僵硬的桃子:“我这几天不是每日都来吗?今儿带了仙桃给你,我自己种的。”
午霖觉得晕眩感愈发重了,想必是累了,得赶紧回去休息,便晃着脚步将桃子一股脑地放在钟衡桌上,对钟衡道:“我有事先回了,告辞。”说罢一转身,伴随着“啪嗒”一声,午霖“哐”地倒地。
午霖每日觉多,一天十二个时辰要睡六个时辰才睡饱,南岱普通仙者三个时辰便够了,且修炼时间愈久,需睡眠的时间便愈少。午霖觉着自己发晕时,本以为是提前到了睡点才会那样,后来才听说,那日南岱千年不遇的大雪,是司寒的青女无意间掉入了自家的米酒池,醉酒后觉得很冷,便来了素来炎热的南岱,给南岱下了一场鹅毛酒雪。
午霖酒量一般,而在喝米酒时的酒量尤其一般,加之在雪中呆得有些久,虽身负护身咒,但还是沾染了不少酒气,便就此醉晕。午霖觉得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至多算自己那日太背,而事后听自家小仙童无意间说起的一件事儿,才真把午霖惊到了。
疾柳在给午霖收拾书房,说了一句:“在扶仙子回来的时候,我瞥见钟衡仙者正在拾起桌下掉的红色物什,像支笔,发着盈盈朱光,煞是好看,只可惜断了。”午霖心头一惊,想起自己在晕前似乎碰翻了桌上的什么,莫非是笔架?钟衡桌上的红色物什,那只能是那支朱砂玉笔了,午霖从往日同钟衡单方面的聊天中获知,那支笔是以焉耆的朱砂玉雕制的。午霖清楚玉笔的贵重,从那时起午霖觉着,自己同钟衡,怕是做不成好同僚了。
朱砂玉乃是焉耆特有的稀有玉石,世间难得,再者焉耆一国已灭了数千年了,午霖就是想赔给钟衡也无处寻得。
有一日午霖在凡间看到一支雕工精细的玉笔,突然就想起了钟衡,带给了钟衡作为赔礼,他却没有收下,午霖更觉钟衡十分珍爱那支朱砂玉笔。午霖当时心下一叹,想着,以后哪天不贪睡,一定要去焉耆寻出一块朱砂玉来带给钟衡。
此后同钟衡见面,虽钟衡不曾提朱砂玉笔的事,可午霖总感觉心有亏欠,不知对他说什么,加之罗浮荷风她们也不大同钟衡说话,渐渐地,便有了现在看似桃荷梅三仙孤立菊仙的状况。
此刻流云内殿之中,几乎都是女仙,在主座之上的沐羲和立在殿中的钟衡,是万红丛中的两点绿,且这两点绿均绿得十分养眼。
菡萏沏好茶,给沐羲奉上。
“仓促间没有给上神准备什么,小神只好充当地主,带上神领略我们南岱的美景了。”
“甚好。”
“不知上神偏好何种花草?”
“梅。”沐羲搁下茶盏,望向一众花仙。
罗浮微抬了下眼,又继续垂了眼睑。
“高风亮节,傲雪盛放,乃冰雪之花。”菡萏称赞着。
“上神来南岱,只想赏这一种花?”忽响起另一个声音,内殿外一个身影掀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