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我站在庆熙殿前的石砖路上,四周的常青树上不时有积雪滑落,高挑的屋檐上也是厚厚的一层,往外看不见更多的天空,往前紧闭的宫门亦不曾有出路。
一日之间心情大起大落,此刻怅然所失到了极点,黑压压的天,白的刺眼的雪,压得我喘不过起来。只这一刻再也不想待下去了,不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魔鬼。
我推开宫门,眼前只有一条通往慈安门的路。腰悬宝刀的侍卫此刻就把守在那里。我无牌无令是出不去的,就算出了慈安门,贞顺门可怎么逃啊?就算逃了出去,私自出宫罪责问斩,自己送上性命,也会连累父亲和母亲。
逃,天涯海角也是逃不出去了。为何人生会走入这样一个绝境?还有,还有他,他真的要大婚了吗?与不相爱的女子白首到老这样可以么?不会的,我见过他的眼神,不会的。
一股温热的液体滑过两颊,我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眼泪?心里被一种不知道的情愫吞噬,只觉得莫名的疼。
我这样流眼泪他会知道吗?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婉盈姐姐,你怎么站在风里呢?”言者正是小林子,捧着一束红梅,从慈安门处,一蹦一跳地过来。
微微侧身,将手搭在额前,装作一副欣赏雪景的样子赶紧拭去眼角的泪痕。“在宫里怪闷的,出来看看景致。”
小林子一把把花塞到我的怀里,一时情急我失手跌了人参盒子,恰巧掉在道边的观景花岩上。盒子一下子散落开来,一个婴儿胳膊粗细的人参跌了出来,我赶紧放下手里的红梅,跪在地上,轻轻地将人参从雪里拿出来,掏出自己随身的帕子小心的拭去了上面的浮雪。
小林子见状也俯了下来,看见我手里的人参,不由得说:“这参已经修成人形,没有一千年也得有八百年,宫里像这样的好参只怕找不出几只。”
他说完这话,极小心的从我手上接过去。“小林子只听说过人参娃娃,还没见过,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仰头问我:“婉盈姐姐,你这人参是哪里得的?”
“太妃让我送给刘太嫔的。”
“还是僖贵太妃菩萨心肠,这么好的东西也不留着自己用。”小林子听我说完连连赞叹。转而一想一脸迷茫的说:“不对啊,这样的人参,宫里就算有,恐怕皇上,皇后都未必能用得上,太妃怎么会有呢?”
小林子无意间说出这么一句话,我也有所警醒,刚才看见人参的一瞬间我脑袋里也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各种內由,我又怎么能参得透呢?“赶快收好吧,耽误了功夫,我可是要挨骂的。”我说到。
“婉莹姐姐休要唬小林子,碧桐姑姑是最最和善的人了,从不打骂我们下面的人。”
我捡起倒扣在雪里的锦盒,将人参小心翼翼地装入盒子里说:“小鬼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小林子一手摸着头,一脸憨笑说:“婉盈姐姐怎么跟将军一样爱欺负小林子,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说一家话。”说完唯恐我收拾他,撒腿就跑。
我听见小林子开我和贺佑安的玩笑,一时羞怒起来,正想敲他的脑袋警告他,谁知他一溜烟的跑了,气的我不行。
拿起地上的红梅,准备转身进荣寿宫,忽然瞥见刚才锦盒跌落处有一片隐隐的红色,蹲下来一看雪上有凹痕,果然是刚才锦盒跌落的地方,可这隐隐的红色是什么东西?难不成锦盒里面的红绸遇到雪水褪色?不可能啊,这里是紫微神宫,所用丝绸均是上造极品,绝无此种可能,那又是什么?
小林子刚才也说这样大的人参僖贵太妃的份例里是不可能有的。这人参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嫣红的一片又是什么东西?
灵机一动,我放下锦盒和红梅,拔下自己头上的银钗,右手颤颤巍巍地将银钗尖端扎向那陀红红的雪中,一阵寒风吹来,加上自己内心极度恐惧,一瞬间我差点跌倒瘫在地上。银钗只刚碰触到那雪,只见钗头上原本的银白迅速变的黝黑不堪。我瘫坐在雪上,身体里的恐惧像是嗜血虫一样布满全身。
我该怎么办?这人参有毒。要不要告诉碧桐姑姑?还要不要送给太嫔?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有几条命能够你掺和这样的事?你父母临进宫前跟你千叮咛万嘱咐的话都抛之脑后了吗?”
对啊,父亲母亲多次叮嘱我,宫中之事晦暗不明,错综复杂,千万不要多管别人的闲事。按着姑姑的吩咐,把人参送去交差完事,至于刘太嫔喝不喝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到此处又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师婉莹啊师婉莹,原来你也是罔顾人命的蛇蝎小人。你这样子跟刽子手有何区别?你跟那些草菅人命的人又有何不同?”
我听这声音说得极其过分,便与他辩白起来“不,我不是蛇蝎心肠,我更不是刽子手,一切都不是我的主意,我不过是无意间撞见罢了。”
那声音又说:“佛家常说,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你如今想独善其身,罔顾他人性命,虽未作恶,亦是助纣为虐,心魔已种,祸之不远。”
我听他讲的亦是我自己心里的话,便问他:“我不想如此,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那声音说:“不可言……不可言……你自己领悟去吧。”
“我该怎么办?”我不觉间自己说了出来。
自己把人参藏起来,肯定不行,且不说如此贵重之物必定造册记录,万一哪天问起来,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此其一。其二,私吞宫中财物本身就是死罪,更何况这人参已经被剧毒侵染,到时东窗事发,密谋着肯定知道我发现其中关窍,必定杀我灭口。其三,姑姑若问人参可送去了,我该怎么回答?其四,既然人参是赏赐给僖贵太妃的,我若默默无闻,岂不是置贵太妃于险境而不顾么?
想到以上四点,还是先告诉碧桐姑姑,此事让姑姑定夺。
踏上荣寿宫的大门前的石阶,又有一股寒气从背部袭来。不由得放慢脚比,我只进荣寿宫一日,虽外面都说僖贵太妃和碧桐姑姑面和心善,可是终究是人云亦云。如果这人参本身就是贵太妃的主意,我这样子横生一节,以后岂不凶多吉少。
可是只一瞬间这个念头便消失不见,如果是僖贵太妃,同住一宫二十年,为何非要等到今日?只等着太嫔咽气岂不是更省事。
眼前朱门红墙上,龙凤呈祥的金黄浮雕栩栩如生,房檐下倒挂着一尺来长的冰凌柱子,天寒加心寒,我也是心力交瘁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