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碰见二门上的刘妈妈,见我就问道:“姐儿身上好些了么?想去瞧瞧姐儿,可是我们这样子恐怕连姐儿的楼也上不去啊。”
“是刘妈妈,好多了,费心惦记着。”一边说话,一边走。
那刘妈妈原本也是径直向后花园的方向走去,我想起婉芸恐怕一时半会还未能出来,若是出来碰见也不好,便转身问刘妈妈:“妈妈这是有事进来?”
“听门上的男人传话来说,安阳公主府的长史来拜访老爷,刚才去太太房前禀报,瑞春大娘传话出来说,老爷许是在后花园里练太极,我这就去看看。”刘妈妈说。
果不其然,她真是要去后面,若真撞见了,以她平日里的性格必是闹得满府皆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此处,我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什么,爹爹许是在我娘屋里也未可知呢,这么冷的天,爹爹怎会在外面吹风呢?妈妈要是愿意我领你去惜珍阁看看爹爹在不在,你说好么?”
我家家规极严,从上到下,尊卑高低十分明白。大门上的下人到二门,无事必是要止步的;而二门上的人,没有允许也进不去各院的门。眼前,刘妈妈听见我领她进惜珍阁,这绝对是个既体面又出风头的差事,自然美滋滋的应承了。
到了惜珍阁,刘妈妈在门外候着,听见厢房里有说话的声音,进去一看爹爹果然在里面,便说到:“爹爹,大门上传话进来,说是安阳长公主府的长史来我们府上找您。估计在门厅上候着呢,爹爹去瞧一瞧吧。”
“安阳长公主府的人?”爹爹问我。
“是的。”
爹爹手上的书倒扣在茶几上,理了理衣衫,忙起身出去了。
“你听清楚了,是安阳长公主府的人?”娘合上身子前面的箱子说。
“嗯,是长公主府的长史。”
“此时过来,肯定是长公主有事找你爹爹。”
“我们跟安阳长公主向来没有来往,不知是所谓何事……许是看婉芸得封高位,过来拜贺一下吧?”我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想着刚才在后花园所遇之事,两事虽无关联,却不知哪里生出了点忧虑。
“不会,前几年皇后大婚长公主还称病未去拜贺,为此太后还颇有微词。今日又怎么会屈尊降贵呢?”娘眉头微缩。
“皇后的母家不过仗着太后做个了闲官儿罢了,又怎能跟爹爹这样手握京畿大权的肱骨之臣相比呢?”我原本是想跟娘开个玩笑,不料却说出了最最实质的关键。
“是啊,皇上,武安侯,长公主……”
“娘,你的意思是皇上,武安侯,长公主,各个都在拉拢爹爹?”
“娘不敢有十成的把握,但七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这次婉芸能封贵人,想必长公主必定暗中有所助力,今日到我们家里来,估计是你爹爹该还这份顺水人情了。”
“怎么还啊?”
“长公主与武安侯向来不睦。武安侯是太后的人,可是皇上如今最大的困境便是武安侯功高震主,主弱臣强。长公主最心疼的就是皇上,今日之事,想必也必定与武安侯有关。”
我不言语,听着娘说,总觉得跟我先前认识的那个两耳不闻天下事的娘有点不一样,真的是因为我就要进宫,所以娘才这样紧张细心宫中和朝中的局势么?
我自己想着心里的疑问,娘也不说话,坐在刚才爹爹位子的旁边,拿着一根绣花银针,小心翼翼的剔除已经晒干的莲子。不多会爹爹回来了,仍旧是坐在刚才的位子,娘捧了一杯莲心茶递给了爹。“喝一杯,去去火气吧,嘴角的燎泡都快出来了。”
“都说良药苦口,岂不知这良茶亦是苦口?”爹爹接过茶杯笑着说道。
“老爷既然知道有益于身,还不喝了这茶。”娘也嫣然一笑。
“是啊,良药苦口利于病,良茶苦口利于心。浮生难得半日闲哪——”爹爹似乎是心怡神驰。
“长史过府所谓何事呢?”
“你猜?猜对的话,我就连饮三盅可好?”爹爹像个孩子一样撒娇的说,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爹爹和娘看了我一眼,两人也相视一笑。
“不会是长公主得了什么稀世孤本邀老爷去品赏吧?”
“非也非也。”爹爹摇摇头眯着眼睛说到。
“难不成长史来我们家也只为喝一杯茶不成?”
“猜对了一半。长史带来了长公主的亲笔书信,让我择机参武安侯一本,不论什么由头都行。”
“信呢?”
“看完之后,长史随即就扔进火盆里了。”
“老爷打算如何应对?”
“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长公主那边如何交代?”
“勿需交代。“”
“那可有不妥之处?”
“天下之事,未必事事妥当。妥当了这边,那边势必不妥当;妥当了那边,这边也难周全。倒不如两边都不妥当,也就两边都妥当了。”爹爹喝着茶,悠悠地说道。
“爹爹说的话,玄之又玄,什么妥当不妥当,听得青儿糊里糊涂。”
“此乃官场明哲保身之道,爹爹一辈子也就悟出了这么点道理。”
“那爹爹哪天得空指点孩儿,孩儿受益匪浅呢!”
“爹爹真想把肚子里的话都告诉你,只是你太小,说出来恐惊了你,还是不知不觉的好啊。”
娘听及这话却说:“女孩子家家,懂点针线缝补就很好了,又不去做状元宰相,学这些子做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窗外一个尖利的声音叫喊道:“林玉心,你给我出来,老娘今天倒要问问你这个老狐狸精安得什么心。”
一听就知道是高姨娘,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竟然跑到惜珍阁里说这样的话,真是欺人太甚,我腾得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箭步走至门前,正要开门与她理论,娘慌忙跑过来,一把将我扯在身后,狠狠说道:“回去,好好坐在那里,不准出门。”言毕使劲将我甩在身后。
我又上前,娘怒目圆睁地说道:“青儿,你不想让娘安生好过,你就出去。”
爹爹原就已经起身,见状,大声说道:“你在屋里不准出去。”言辞不由分辨。我木木地站在那里,看着爹爹和娘依次出了门。跑到窗前,透着薄薄的窗纸,隐隐约约看见惜珍阁上上下下七八个丫鬟婆子皆站了出来。高姨娘身后东宝楼的仆从们黑压压的有十几号人,门口也挤了一堆子的人。我轻轻地推开窗,冷风扑面而来冷到骨髓里去,我看娘一脸落寂的站在爹爹的身后,身量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似的。心里至凉,脸上两行热泪,滚烫的划过脸颊。
“师大人也在啊。”高姨娘旁边一个身形猥琐的男子说道。
“你不在衙门公务,跑到这里瞎掺和什么,还不快离了这里。”爹爹厉声说道。
只见那人吓得腿脚直哆嗦,连连上前作了个揖,怯生生地说道:“师大人有所不知,我实在见家妹委屈,少不得替她出出头。”听到此话才知晓原来是高姨娘娘家的哥哥。
话音刚落,爹爹抡起胳膊,结结实实地一巴掌打在了那人脸上,那人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捂着脸不敢吱声。“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出头,还不快滚,等着下人们抬你去挺尸不成?”爹爹此时已是盛怒不已。那人吓得连滚带爬地离了惜珍阁的院子,几个面目生疏的男女见状也灰溜溜地走了。余者皆是家里的人。
高姨娘刚才还气焰嚣张,见娘家人被爹爹喝打出去,气势立马消减殆尽,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这又怎么回事?”爹爹开口发话。
“哦……哪个……我……老爷不是在外间陪客的吗?”高姨娘结结巴巴的说。
这下我才会转过来,高姨娘原本想着爹爹不在,狠狠地跟娘闹一场,好施展施展她的威风,结果也没想到爹爹会在娘这里,生生的变成折辱。
“快说,怎么回事?”爹爹不依不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