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丙瑞从公主行宫里出来的时候,只觉的心里五味陈杂。
“老爷,怎么去了躺公主府头上还带伤了呢,难道公主有心为难你?”
刘丙瑞此次来到定夷只带了一个名唤侍童的小厮,这小厮见他去了公主行宫半日,出来时头上却裹着纱布,神情憔悴,于是连声问了几句,刘丙瑞这才回过神来,对他勉强笑道:“没事,公主对我挺客气,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柱子。”
“原来如此,老爷也太不当心,这样夫人知道了又该怪奴才照顾不周。”侍童埋怨道:“请先生看过没有,到底要不要紧。”
“已经看过,把马牵过来,我们走吧。”
“老爷,这天寒地冻的,我们现在该去哪儿。”小厮冷的发抖,现在他只想去旅馆睡个好觉。
刘丙瑞看着天色渐渐渐晚,长叹道:“先去客栈换身衣裳吧,本官要微服私访。”
客栈里,一群人正聚集在一起喝酒。大家先是聊了一会儿天气,借着又说起狩猎的事情来。
一个髯须大汉一边往嘴里送着肉,一边讲着狩猎经历:“往些年就算是大白天,我也不敢进山,只好做起杀猪卖肉度日,如今听说杨大人杀了土族二十多万人,剩余的人都被卖做奴隶,这日子就太平多了,许多年没回去,那山里的野孢子可多了,一天之内我就射死六七只,要不是遇到狼群,我收获更大。”
众人嬉笑道:“吹牛吧,遇到狼群你还有命活着回来。”
那汉子红着脸道:“怎么不能,那狼群捕猎的时候都会悄悄围过来,你不知不觉就会被它们包围起来,只要你能提前发现踪迹,跑的足够快,就会捡条命,老猎人一般都会很机警,咬死的多半是新手。”
众人又问道:“听你说的那么危险,做什么不好,为啥还要去山里打猎?”
“你们懂个屁,那山里的孢子不仅可以卖肉,毛皮也很值钱,另外还有黑瞎子和野牛成群,只要你够胆,这些东西都能变成真金白银,拼个几年就可以成大富豪,就凭这个,再危险咱也得试试手你说不是?再说我还欠了赌场的债没还。”髯须大汉自豪地说,众人也跟着崇拜起来。
一个人道:“你既然不怕虎豹,那你不怕鬼?听说那被烧死的土族人尸体堆的跟山一样高,挖了几百个大坑才埋好,军队还派祭师过去超度呢!前几天听说有人还见过鬼魂在山林里游荡,你说可不可怕?”
髯须汉子冷笑道:“怕个屁,遇到男鬼我就打散他的魂,遇到女鬼我就拉回家做媳妇,再说他们以前作了多少恶?抢完东西不说,还杀人家老小,把人头插在木桩上当火把,一个村子的人全被杀光,连小孩也不放过,也是天要收他们,派了杨烤烤过来,也让他们尝尝被人屠杀的滋味,生前他们糟践咱们,死后难道也想吓人,咱就不信这个邪。”
众人听了,群情愤慨起来,一个人道:“没错,这土族人把咱不当人,有一回我去探访亲戚家,正遇见他们骑着马进村杀人,吓得我藏在草丛里没敢出声,就看见他们把那些姑娘媳妇围在空地上,轮流着糟蹋,完了之后就杀人,剁成一块一块放锅里煮,逼着丈夫儿子吃,还把孕妇肚子剖开,看看婴儿是男是女,小孩儿则放到火炭堆里,看他们被火烫的乱跳,叫的越凄惨则笑的越开心,这一回杨大人替我们出了口恶气,大家都商量着要给他修祠堂供奉着呢。”
众人均点头道:“没错,现今帝国之中为民做实事的官太少了,修祠堂是应该的。”
正说着,忽然一个青袍老者来到人群中,向众人拱手道:“老朽从内地刚来定夷,方才也听大家说了许多,了解了许多情况,有一个疑问想请教一下,土族人行凶作乱,为何本地军士不加镇压,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子民们被这样荼毒?”
众人听他这么一问,登时闭口不言,各自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假装没听见,房间里登时安静起来,搞的青袍老者十分尴尬。
原来这青袍老者正是钦差王丙瑞,此时已经换下官服,打扮的如寻常百姓,他听见众人说起定夷局势来,就在坐在一旁留心听着,又见众人忽然回避起来,心中越发的猜疑。摇着头正欲离开,忽然被一个人拉住。
回头一看,原来是方才那髯须大汉,这个时候他已经喝的半醉,原本就发红的脸庞,此时更红,只见他打着酒嗝对他道:“有什么好怕的,他们不说,我王甘向来心直口快,见不得这些藏头藏尾的肮脏事儿。”众人连忙过来,一个个挤眉弄眼暗示他不可多言,他那里听的进去?非要拉刘丙瑞一起喝酒。
刘丙瑞正想套出他话来,欣然同意,几杯下来,这髯须大汉喝的越发高兴,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当地官员如何勾连土族人欺压民众,如何走私毛皮侵占田地,种种恶行,令人发指。
刘丙瑞心中越发有了底,接下来几天,他又暗访了其他地方,诸如赌馆、茶楼、军营甚至妓院,打听了不少可靠消息。尤其是在军营里,他从士兵口中得知了闵江一案的真相。
原来当日王丙瑞看了杨言提供的书信之后就一直忐忑不安,这些书信之中除了两位公主委身杨言的惊人信息外,更有帝国一些上层官员指示定夷官员勾结土族人搜刮毛皮,指示闵江夺取军权等绝密信息,牵连之广、为祸之大,是他从官二十多年未曾遇见的。由于事情过于重大,他不敢即刻上书皇帝,只得连日暗访,最终证明的结果是残酷的,杨言的书信所写之事,句句属实。如果一旦事发,只怕帝国政局将引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激变,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政局又将转向何处?而且这些事正好集中发生在帝国人与纳息人交战的重要时刻。
他一脸茫然,不知该如实禀告皇帝,还是该暂时隐瞒下去,在度过数个未眠之夜后,他终于拿起了笔,开始向皇帝禀告此次查案的结果。
不久,一封加急密折通过一个又一个驿站开始快速传递,从森林来到戈壁,从戈壁来到草原,经过无数传令兵的包裹,最后进了帝都的皇宫里,由宫女放在皇帝的御座前。
当时皇帝正在大朝,在百官的叩拜之中,他戴上眼镜,揭开信封,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百官虽然都低着头匍匐在地,然而大家却不时偷偷抬起头来观察皇帝的表情。
皇帝的表情是严肃的,然而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开始变化,嘴角开始上扬,眉头也舒展开来,最后他拍案而起,连声赞道:“好!好!不愧是朕的女儿。”
一众官员虽然莫名奇妙,然而看到皇帝高兴总不算是坏事,大家也都高兴起来。
皇帝离开御座,走到百官之中,拿着信封对大臣们笑道:“你们都看看,这是刘臣工写给朕的密折。”
百官于是接过信封,轮流传看,皇帝大笑道:“你们信不过朕的女儿,总该信刘臣工的话吧,他当言官二十年,从来秉公办事,向来报忧不报喜,这次他竟然破天荒地夸奖朕的女儿,说荟柠和昭月受北境百姓爱戴,杨言更是她们的得力助手,多次铲平逆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刘臣工夸人,这可是难得一见,难得一见啊。”
“皇上,微臣方才看了信件,总觉得刘大人在信中隐藏了什么内容,很是放心不下,况且仅凭刘丙瑞一人之言,很难断定杨言是清白的,依臣所见,不如让检察院、军事法院、兵部、吏部各派一人,组成联合调查小组,前往定夷再查一查,这样或许更能查清事实,也好给二百多将士的家属有个明确的交代!”
皇帝一看那说话之人,正是御前首相任宇,此人系已故任皇后的胞弟,在任家算是才能出众之辈,又加上他思念任皇后,故此破格提拔他为御前首相,主持内阁会议。
皇帝心中不喜,脸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道:“任臣工此言差矣,朕此番派刘臣工前去查案,已让两个女儿十分委屈,若是再派人过去,这情理上就说不过去了,朕既然让她们带兵,就是信任她们,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况且她们屡获胜仗,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彻底根除骚扰定夷城的土族人,咱们不但不褒奖,还派人去查,只怕寒了全军将士的心,这是朕最不愿意看到的。”
那任宇被皇帝驳斥了一番,一时哑口无言,正绞尽脑汁如何回话。皇帝却连忙道:“无需多言,朕已经决定了,传朕手谕,荟柠和昭月破敌有功,赏锦袍各五件、金玉钗各十二支、南海珍珠各两颗,杨言有协助之功,官复原职,另赐御制红珊瑚朝珠一串,加三等子爵,其余有功将士,按例赏赐。你们用心去办吧,退朝。”
当日圣旨一下,杨言等人自是欢喜不已,这些日子众人都提心吊胆,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赌的就是刘丙瑞怕伤及国体,不敢将所有事情都抖漏出来。
当日杨言整顿衣冠,备齐礼物,前往刘炳瑞住处道谢,一到客栈,只见他正准备行装回帝都。
刘丙瑞见他提着礼盒,连忙摆手道:“你这是干什么?莫非要贿赂老夫不成。”
杨言打开礼盒道:“刘大人多虑了,这是松涛刘志兴送来的桃花酿,另外下官还带了几样定夷特色小菜,实在寒酸的紧,但我知道刘大人一向两袖清风,把那些金银都视为俗物粪土,故此不敢贸然相赠。”
刘丙瑞笑道:“这还差不多,若是金银,老夫是断不能收的,这小酒小菜倒也罢了,你既然来了,就留下喝几杯吧。请。”
杨言告了扰,就在客位上坐定,先给两人都斟满了酒,刘丙瑞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吸了口气,然后才向他道:“你也不要特意来感谢老夫,皇上特意叫老夫来查公事,至于你和公主的事,那算是男女之间的私事,不归老夫管,再加上这些日子老夫明察暗访,发现你的所作所为并非奸邪之辈,反而对帝国有极大的功劳,所以老夫就更放心了。”
杨言笑道:“刘大人过奖了,那闰郡王和首相的事该怎么办?皇上来的旨意里并没提到他们。”
“这个老夫已经有了安排,如今大敌当前,闰郡王和首相都是身居要位,朝中朋党林立,这个时候揭开大案,只怕有损国本,不利前线作战,我正好也可以借此时间搜集他们二人结党营私的更多证据,待你们平定北境之后,再将他二人的事情一并呈报给皇上,到时候皇上也有更多精力来处理内政,岂不两全其美。”刘丙瑞说着又干了一杯,连声赞好酒。
杨言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笑道:“刘大人不愧是一心爱国之人,思虑之周全,一番苦心让我等倍加感动,希望皇上提拔更多像您这样的人才。”
刘丙瑞哈哈大笑道:“别人都是祝我升官发财,偏偏你这番话我最爱听,来!来!老夫今日十分高兴,咱们不醉不归!”
于是在大雪纷飞中,小小客房里,蜡烛微摇,一老一少相见恨晚,欢声笑语充斥着屋里屋外,热情仿佛能熔化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