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杨言这边被公主的侍女踢开后,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抬着自己,想说话又没什么精神,等到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裸身躺在床上,身上滑滑腻腻的被涂了各种膏药,鼻子里嘴里都是草药味,正要坐起来,又觉腰上疼的厉害,不由得骂了几句。
看看四周,轱辘声响很大,床椅抖的厉害,原来自己正在一辆行走中的马车里,外头还有士兵行军的杂乱步声。
正在抱怨,忽然一个老头走了过来,冷不防倒吓了他一跳,这人一言不发,冷着脸摸了摸他的额头,接着又强扳开他的嘴看了看。然后自言自语道:“跌打淤肿而已,筋骨未动,也不是什么重伤,真是浪费我时间。还躺着做什么,滚起来!”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腰很痛呢,你是医生?有你这么对待病人的吗?”杨言感觉自己运气不好,怎么这几天老是遇到怪人,先是遇到一群傲气的佣兵,后又莫名被公主暴打,现在又遇到这样怪医。
眼前这医生四十岁上下,须发却已略白,穿着紫袍,双眼深凹,目光却十分有神,此时却不理会他的话,硬是将他赶下床,然后将一个包裹扔给他。
杨言见包裹里都是自己的衣服,想起方才从公主头上夺来的梨花钗,连忙查看起来,还好亮闪闪的仍在,不由得松了口气。
那怪医冷冷的道:“你当老夫是那种贪财之辈吗?而且这一看就是皇家物品,就算你敢拿出去卖,也没人敢收你的东西,拿来何用?”
杨言被他说的心凉,也不理他,小心翼翼地穿起衣服,不过因为伤痛仍在,不时忍不住发出哎吆的声音。
那怪医听的不耐烦,冷着脸道:“真是废物,这点伤看把你疼的,老夫在北境治伤的时候,有的人缺胳膊断腿也没像你这般嚷嚷。”说完又连连叹息道:“真是想不明白,边境有那么多伤病要照顾,人手忙也忙不过来,偏偏帝国要派我到这鬼地方来,那帮当官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杨言听他说起北境,就提起兴趣来,在家时就常闻北境的纳息联邦数次举兵南下,被帝国军队阻挡在启明山一带,只是帝国伤亡巨大,恐怕难以支撑长久。
又寻思着往常见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都有些傲骨,耐着性子顺着他的心,来日也少受苦,于是恭恭敬敬作揖道:“原来前辈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我一向敬佩那些保家卫国的英雄好汉,先前有冒失得罪处,还望英雄海涵,并请教尊姓大名。”
那怪医见他如此,一直冷冷的脸色果然有了些许满意,点头道:“算你还有点爱国之心,老夫张德孝只是一名帝国军医,其实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杀敌的都是前方将士,我只是在后方治疗伤病,英雄这个两个字实在不敢当。”
杨言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趁热打铁道:“老英雄此话谬也,救人一命更比杀人一命来的劳苦功高,帝国百姓也会因为你救了他们的亲人而对你感恩戴德的,不说其他,就连敌人看见军医都会手下留情,可想而知,军医是人人喜欢,人人爱戴的。”
没的说,在他的各种追捧之下,那张德孝由冷脸改笑脸,由笑脸改为呵呵大笑,于是杨言得以继续躺下休息。
那张德孝原本就有些本事,一心只想着在边疆报效国家,如今被调遣内地,看见帝国臣民多半还是沉溺在歌舞升平之中,对边疆战事不闻不问,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遇到杨言这样关心国家大事的,自然如逢知己,不但给他用心针灸,还重新敷上最好的膏药,果然在他精心照料下,杨言的疼痛比先前减少许多。
杨言也从他口中也得知纳息人的一些消息,二十岁的纳息长公主辛姵亲任战区总司令,穿越死亡沼泽出其不意从侧翼偷袭帝国军队,迫使帝国军队后撤,使得北境大片帝国领土沦丧,在继续进攻受阻之后才停下步伐进行和谈,会上更是狮子大开口,除却要求割让大片领土,还要求巨额战争赔款。帝国议会自然不肯接受如此丧权辱国的条件,双方在北境启明山一带时打时和僵持不下。
就在杨言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禁卫兵拦住马车,在车前大声道:“奉公主令:佣兵杨言即刻前往御驾听令!”
杨言听了心里一咯噔,不知此时公主召他干什么,难道这小妞记仇,要整自己?
心中连连叫苦,却不得不在禁卫军的逼视下收拾东西和张德孝告别,并吩咐他:“好歹把药都准备着,说不定一会回来我的伤更重。”
这才随着禁卫军一步一步挨到了公主车前,一路上迎接的是那帮佣兵同行的各种挖苦嘲讽。有人直接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下,有人要给他戴大红花迎亲,更有人当场汪汪汪学起了狗叫,整个队伍都被他弄的十分欢乐。
而他一边苦笑一边在心里把公主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此时车队已经停下,佣兵们在路旁休息,有的人还要跟着杨言看热闹,幸好被周围的禁卫军给赶走。
杨言来到马车前,先扯着嗓子报了个道,谁知里面鸦雀无声。
他不耐烦,想撩开车帘子去看,被一旁的侍卫们给瞪了回去。
他无聊透顶,就在一旁的大树下蹲下,只觉日头暖暖的晒的人特别舒服,一阵哈欠上来,昏昏欲睡。
正在朦胧之中,忽听一声娇喝:“大胆,公主叫你来是让你睡觉的吗?”
猛然睁眼一看,只见一个侍女持剑走来,他记得这个侍女就是最后关头踢他一脚的那位,心中不禁大怒,于是眯着眼不予理睬。
那侍女正是公主身边最得宠的怀燕,不由分说上前就踢了他一脚道:“喂,你就是杨言吧,前几天还没被公主教训够吗?现在立刻站起来跟我说话。”
杨言睁眼瞧了瞧,见这婢女穿戴比富贵人家小姐还好,脸上十足的骄傲的样子,不由得慢慢起身拍拍土,叉着腰倒要看看她到底要把自己如何。
那怀燕十分不耐烦,伸出一只手道:“快拿来,你还真想把皇家的东西据为己有啊。”
杨言知道她要的就是怀里的梨花钗,当时就不乐意,冷哼道:“你们公主折断了我的长矛,我找谁去赔?如今这破钗子正好抵债,听别人说还卖不出去,改日我熔化再去换银子,也不知值不值我那杆长矛的价钱,说不定我还亏了,你倒有脸来跟我讨钗子,讨不到钗子,讨一顿打才好!”
怀燕登时被他气的口瞪目呆,指着他大骂道:“呸!你个不识货的臭流氓,那梨花钗是西乡国进贡的宝贝,上面镶有十二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是皇上特赐我们公主的生日礼物,其他皇子皇孙都没这待遇,你倒说它不值钱,我看是你见识短才是。”
说完又是踢他一脚,杨言心说你还踢上瘾了不是?积累怨气再也不能忍受,登时爆发,跳起来大骂道:“我艹,你再踢一脚试试,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让着你,逼急了我弄死你。”
突如其来这一下,声音十分大,如同平地响了个炸雷,倒吓了怀燕一跳,她和公主一起常年在宫中受惯了别人的阿迎奉承,那里见过如此阵势,竟吓得当场泪水连连,手中的剑也几欲掉落。
一时又急又气,指着他干噎着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掉头跑回马车上。
杨言也没想到收到如此奇效,看着对方慌慌张张落荒而逃,只觉将先前所受恶气吐了个痛快,不禁哈哈大笑。
正笑的开心,忽然一块石子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肚脐上,疼的他立刻蹲下直吸冷气。
“好哇,你越发无法无天了。连我的侍女都敢欺辱,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嚣张的声音,杨言一听便知是公主所发出的,此时却不能接上一句。
勉强抬头看去,只见公主已经换了一双崭新的金丝凤靴,系半旧的葱黄袄裙。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向他走来,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走到他面前后又弯腰在地上捡了个长树枝,拿着在杨言身上拍了几拍:“方才不是很嚣张吗?继续,本公主倒要看你嚣张到几时?”
正说的高兴,杨言作势往前一动,公主被他抱住过两次腿,其中一次还被咬伤了粉嫩的玉足,疼了几天,现在伤刚好,如今又见他如此动作,那能不怕?竟一个飞身向后掠飞半丈。
杨言见她慌乱如此,与方才骄傲气息相去甚远,不禁捂着肚子忍着痛哈哈大笑起来。
荟柠公主气急败坏,对左右下令道:“不准此人再乘马车,即日起他随本公主车驾步行,不得离开马车五丈距离,一应茶水饭食,非我允许不得送他。违令者交由军事法庭处置。”说完便跃上马车。
众人点头称好,杨言却傻了眼,大呼虐待士兵,要到军事法庭起诉。
然而并没人鸟他,嚷了半天觉得口干,想起公主的禁令,连忙闭嘴保持身体水分。
怀燕在车上抱怨道:“难道梨花钗咱们不要了,那可是皇上的礼物,到时候皇上问起咱们怎么交代?”
荟宁冷声道:“不过一枚钗子而已,已经被那恶贼弄脏了,要来干嘛?再说父皇从不在这些小东西上留心,我现在心思都不在这些上,这些雇佣军个个都是无法无法的恶棍,咱们带来的人加起来只有一百多个,要想打胜仗,还得靠他们,必须想个法让他们甘心情愿听本公主差遣才好!”
说毕喝命:“传令下去,急行到渡口镇,落日前必须在镇外扎好营地!”
于是整个部队登时沸腾起来,车马在官道上扬起阵阵烟尘。
杨言在禁卫军的监视下跟着公主车驾一路小跑,他旧伤还没全好,一开始还能跟上队伍,渐渐的觉得旧伤复发,疼痛难忍下,步子也跟着慢了下来。
但他只要一离开公主的车稍远,立刻就有禁卫军策马上前从背后就是一鞭子,打的他浑身一个激灵,不得不继续前进。在挨了几鞭子后,他心中怒火大起,故意跑的慢一些,禁卫军再次策马要来殴打,他并不回头,听到后面马蹄声离得近了,猛地回头,一个伸手,将挥舞中的鞭子牢牢抓在手里,用力一拉——那禁卫军在整个帝国都是横行惯了的,虽然受过各种严苛的军事训练,但很少有机会实战,更未料到一个小小佣兵居然敢抵抗,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他拉下马来,杨言一个飞身骑上骏马,策马狂奔起来。
众禁卫军见了无不大怒,纷纷持刀追他,杨言不予理会,追上公主的车驾,用马鞭拍窗。
车里的公主正闭目休息,闻声令怀燕开窗一看,迎接她们的居然是杨言那一张通红通红的痞子笑脸。
“多谢公主赐马,我现在一点都不累。”众女惊呼一片,外面也乱成一团,阵阵马蹄声中,禁卫军已经追到。“大胆贼子,敢夺我军马,杀了他!”一时吼声大起,也有人喊:“不要攻击,此人离公主的车太近了。”于是队伍停了下来,众人将他和公主马车一起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言见此时没有退路,看见四周还有许多雇佣兵在看热闹,计上心头,连忙吼道:“荣耀军团的兄弟们,我是和你们一伙的,难道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自己弟兄被人欺负吗?我杨言贱命一条,死了虽然不足挂齿,但世人还以为我们荣耀军团的人怕了皇家狗腿子,更以为我们军团里千经百战的老兵打不过这些少爷兵,我杨言虽然是一个荣耀的新兵,但我忍不下这口气,难道你们这些比我强百倍千倍的英雄,能忍受这口气吗,以后荣耀军团还招得到新人,还能被世人所敬仰吗!我告诉你们!不能!所以兄弟们,让我们团结起来,让别人知道我们荣耀军团是不好欺负的!”
荣耀军团本是散沙一团,军团名字虽然叫荣耀,其实大家毫无荣耀感而言,在帝国境内属于最低等的佣兵公会,而高等级佣兵公会此时全部集中在启明山和帝国军队一起在北境参战,尽管荣耀公会的佣兵们的纪律性和身手比起普通军队还差,但胜在入会没什么门槛,所以能在短时间招到大批人马,而且比高等佣兵价格低廉的多。
这些人多是江湖上惹是生非的人,这些日子已经和禁卫军多有冲突,一方面是嫉妒禁卫军好吃好喝好穿,另一方面看不惯这些人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所以许多人肚子里早窝了火,好在平日被团长弹压着,这才没出什么大事。
现在被杨言这么一挑动,尤其是众多年轻新兵更是积极,登时有人持刀鼓噪起来,有人打太平拳看热闹,有好事的吹哨子在一旁鼓动,有胆小的躲起来,有理智的劝大家不要冲动。
“没错,这些人个个都像大爷,有骑士封号了不起?不过也跟我们一样是个当兵的!”“仗着是皇帝的狗就敢乱咬人吗?看看我们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一直被老兵和禁卫军双重欺压的新兵们人数占了多数,他们早就窝了一肚子气,和杨言简直是感同身受,此时如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着。
这些热血青年在四周越聚越多,人数超过禁卫军好几倍。匆匆赶来的团长怎么劝都劝不住,大伙一个个都红了眼,眼看着这些禁卫军就要被围攻。
紧急关头,只听有人大声道:“大家静一静,听公主说两句。”
大家一看,是公主的婢女怀燕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帝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荟宁。帝国皇室一向在民间威望很高,于是公主一出场,鼓噪声便弱了下去。
荟宁脸色镇定,纵身跃上马车车顶,衣袂秀发随风飞舞,动作清逸优雅,立刻引来一片赞叹。
只见她拔剑四顾,面若寒霜厉声道:“诸位!你们这是要造反吗!你们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家里的亲人想想,造反除了被斩立决,全族都会降为奴隶,千秋万代永不翻生!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杨言,值得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你们可要好好掂量!”
果然,她一番话起到了效果,尤其是一些老兵当场就放下了武器。
杨言一见大为不妙,但他又没本事跃上车顶,而且不知何时,怀燕已经靠近了他,隔着衣服将一把匕首抵在他腿肚子上,威胁道:“你敢多说一句,我让你一辈子残废!”
而车顶的公主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更加有了信心,绷紧的脸色一缓:“本公主知道你们都是顾家的好男人,当兵多半也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舒服,如果为了一点小事闹的两败俱伤,太不值得,这样吧,如果你们放下武器,我除了不计前嫌外,每人将额外追加佣金五两,你们看如何?”
众佣兵干这行当本来就是为了钱,五两银子相当于一般佣人半年薪水,因此听了此话登时议论纷纷,大家动手的意识开始动摇。
怀燕这时候也放开杨言,对着众人道:“我们公主虽然是女儿家,但是大家也知道,皇家贵族说话从不食言,我们以后也将严加管教禁卫军,不再让他们骚扰诸位,诸位也要好生管束自己,在完成任务以后,我们公主还会对有战功的人加倍追赏。大家快散了,听从你们团长安排,回到各自岗位。”
众人果然一哄而散,只留下杨言一个人在那尴尬的站着。
禁卫军们见他失势,嬉笑着还要上前捉拿,被公主一顿喝退。
杨言张着嘴还要说什么,公主却仿佛没看见他,和怀燕一起回了车厢。
两女一进车厢,就登时软倒在榻上,只觉浑身香汗湿透,连呼好险。
“那个杨言你打算怎么办?”怀燕气喘吁吁道。
“等会儿你让张德孝给我开一副静心宁神的药,”荟柠冷冷的道,“还能怎么办?等我们剿除匪患后,你暗地里去安排人手把他给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