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晨,过凌云;询以是月能开局否(以其本局中人,且日与提调狎也)?答云弗知。余深以无终为虑。凌云曶曰:「君至是尚谓此事有成乎!即令开局,亦相率月麋馆谷而已」。余愕然曰:「是何言欤!选事虽难,而有任其难者,安在无成?将谓县志弗葡,不知今之厅县有析置、无增建,具五县之志,虽弗葡犹葡也。将谓档册已佚,夫行省未建以前,本隶福建,一切典政,抚部宜有可稽也。至于文献,足光志乘,果皆无征,亦岂能因噎废食。愚宜图绘、档册、采访三者略具,先辑厅县各志,芟緐节要,而府志成,而通志亦成。自惟精力犹足任此也」。凌云复大言曰:「君试观遍国中任事者谁矣」。余以其出语素谨,今乃侃侃若是,殆有所见,而不欲明言,色举之机,聊托于隐讽乎?归斋谋诸蓉卿,亦谓余义不当留,归计遂决。
三日,霒。奏记中丞,托词省家室暂归,俟授简有期,闻召再至,不欲多言,或取怨尤也。昨作家书。
四日,晨起,收贮书籍,缄固行箧。午餐,不中下箸,晚煮鸭,招逵九共啖之。
五日,雨,晚益甚。蔀畇成秋兴诗八首,为润饰数语,均肯降心,且推服甚至,转滋余愧。蔀畇述中丞意,听余目归。遐心克遂,烦郁顿舒。
六日,霒。闻斯美船至,仍须往澎湖,须中旬始可内渡。午,作书寄季垂。季垂前有书来,谓余党作归计,幸一过之。秋疫流行,惮于远迈,孤良朋雅意矣。夕过蔀畇,为改诗一联,蔀畇殊乐。
七日,启。遣奴子市〈木茶〉十匣,鸡笼所产,名曰乌龙,味微苦,沦汤色甚浊,或云载至内地便佳,徽产不逮也。日晡,中丞延至内室,备致惜别之意。余曰:「台志创修,本非可刻期卒业,然譬诸行路,关塞虽远,我车既驾,终有至时,第裹足而颦蹙,咫尺亦阻,遑言万里矣。授粲以来,倏焉数月,牂奥鹑突,心实恧焉!旁观不审,复有素餐之嘲,用是褰裳,暂避诮让。公党志在必成,不才决当力任。取材既葡,授简有期,召以电音,轻装即发,前书所云,不敢倍也」。退过东斋晚燕,沉、陈二君咸集,盛馔精美,饮散漏已再下。是日得季垂书。
八日,霒。阅何诗,注有云,煤矿在八斗山,凿山铜钻等器,购自外洋,计值二万余金。延洋人翟萨为煤师,凿井深廿余丈。呜呼!此亦通商后大漏卮之一也。狡夷以利〈盖,〈处,厶代卜〉代皿〉我,幸堕其衕,于是购一夷器,故高其价,自数万金至十数万金不等。夷工雇直,人又岁〈宀〈峜,纟代止〉〉番饼数千。我地未穿,彼橐已盈。卒焉不效,则又咎中国之惜巨费,不能殚其掘地百仞之能,而工之坐猎厚赀,侈然自若。徐州之采铁,平度之采金,皆事之最可太息者。鸡笼煤矿,虽未中辍,然得失之数,固亦不相雠矣。蒙谓以中国之民力,采中国之地利,流不旁溢,原无骤竭,所费为约,所得有恒,富国富民,其道亦未始不可驯至也。晚,惠庵、逵九馈肴馔至。
九日雨,竟日不止。中丞诒手简,谓季垂来书、有去志,幸作书代止之,当为补官嘉义。余适欲与季垂书,因附白之。余不当留,季垂则不当去,义各有当,非已恶醉而复强人以醨糟也。晚赴叶绶卿之招。
十日,启。党幼云刺史来,询余以何事遽行。为述梗概。亦谓见机。晚得家书。
十一日,风。夕,叶缦卿至,述方伯意,留行甚挚。余答之曰:「主人饮饯,骊驹已歌,挽之复止,得毋令仆夫笑人?幸为我婉谢方伯。然怜才之雅,自刻意弗谖也」!
十二日晨,与逵九同至艋舺访刘献之,不直。欲市物,不如其所。言语不通,有问辄阻。略涉阛阓,徒手而归。日晡,陈仲英太守来,〈宀〈峜,纟代止〉〉采访凡例,并云十六日开局。余以归装已整,遂不复置一词。
十三日午,与蓉卿同赴凌云之招,饮微醉,归斋,为孙少尉瀛生书屏四幅。晚,少尉馈肴馔,辞弗获,招逵九、惠庵共啖之。昔韩宗儒得东坡一帖于殿帅姚麟,许换羊肉十数斤,山谷以为戏;今余乃自以博酒肉,饕餮之目,未知于韩何如,然殊荣于墦间之乞矣。
十四日,微雨,午霁。欲撰通志凡例,而困同面壁,不知所云,聊拟篇目为:圣谟记第一,舆图第二,沿革表第三,秩官表第四,科贡表第五,山川考第六,建置考第七,赋役考第八,典礼考第九,学校考第十,武备考第十一,海防考第十二,经籍考第十三,风俗考第十四,物产考第十五,大事考第十六,明遗臣传第十七,武功传第十八,宦绩传第十九,人物传第二十,烈女传第二十一,杂记第二十二。譬诸作室,此其通制耳。至于地势嬴缩,材瓦丰约,丹艧美恶,必待测绘、档册、采访三者咸葡,乃可具知。若何面巧以取势,若何就简以立规,余病未能。敢滕呓说,粗举大概,敬为代余者访落之导,愚虑可竭,不敢以既去遂恝然也。
十五日,晨雨,午后放霁。晚赴宴东厅,同人意兴皆萧瑟,无举酹者。归斋独酌,不欲负此良夕,储酒甚酽,以东坡水调歌头下之,仰视月华,益增皓洁。
十六日,启。午与蓉卿同赴党幼云刺史之招,饭毕,徜徉楼上,凭阑四顾,山色如屏,枨触归襄,益不能忘情故山丛桂矣。归见唐方伯请十八日到局简。
十七日,时霒复霩.午饭后,至藩署别唐方伯,以通志篇目及采访凡例进质。方伯仍欲留行,盖未悉余蹈荆履棘之状。婉词谢之。
十八日,雨。晨起整装,箱丽先发。方伯来送行,陈太守嗣至,仍挽余至局,雅意虽殷,不能曲徇矣。午餐后,中丞犹卧,辞不获面,遂与蓉卿、莲舫同冒雨出城,乘小轮舟至沪尾,投斯美轮船。远游瘴海,喜得生还。归装虽轻,有诗数十首,足以自豪也。
十九日,风烈,秀未起碇。午餐,番菜不能下咽,食性之别,殆难强同。舱设洋琴,郭类书案,中具五十弦,皆象齿刻成,排比如砥,按以食指,五音皦如。莲舫偶鼓之,虽不中曲调,而声均高朗,泠泠与天风海涛相应答。移情之妙,何必成连矣。
二十日,大风雨,天地变色,海水欲立。内港败舟,随流漂逝,有若木柿,舟人云,碇在为怒涛所拔,舟移可里许,幸旋觉,不则惊汛未知所届。蜚廉之威,亦虐矣哉!
二十一日,启。风力略柔。巳刻闻转舵声,知可行矣。日晡展轮,浪犹汹涌,舟如枯槔,冢首坚卧,汗雨濯体,衵服皆透。惊涛曶从窗入,掀播益甚,欧吐不已。比至鸡笼,已病莫能兴矣。
二十二日,阴,风仍未止。蓉卿约过商务局。小楼面山,岚翠满目,绿茻间山花斑澜,苍鹰时来,掠崖而啸,此境宛入荆关图画中。继过煤矿局经培卿大令(文)所,茅茨三间,螺蚌满室,涛声澎湃,欲卷案榻而去,其景象亦复奇绝。闲步门外,拾石子数枚,有类绵错、类蜂房、类珊瑚枝者,备文房玩具,颇可人意,使米老见之,定一一列品目也。隔岸有仙人洞,田撰异题名在焉。拟拿舟往访,而惊涛一叶,状殊可危,心慑而止。日晡归舟。
二十三日,启。晨起拟游仙人洞,沉、陈二君意兴皆阑珊,遂止。凭阑四顾,形胜在目。炮台左踞,螺径旋升,外不睹位炮之所,是偁雄垒。惜立竿悬旌,亡异插标卖首,不密实甚。左余残垒,亦昔之炮台。同舟萧君云:「法人之扰,曾奉檄守此台。夷炮一击,顿陊其半,再击而瓦碎冰裂,守卒皆骇散矣。此不得地势之故,徒矜炮利,固亡益也」。蒙谓此澳形势绝胜,三面皆山,峦帘层叠,寀其高下,随在可寘炮,糜耗国帑,而显为狡虏树的,此濌伯之见耳。蓉卿深然之,己刻展轮,风平浪静,惟船行甚疾,不免震荡,不克坐立,坚卧至夕,啜糜一盂,聊解饥渴而已。
二十四日,晨起,仍苦眩瘨。午略可,啜糜一盂。询舟人,已过宁波洋矣。夕抵下海埠。
二十五日晨,僦小舟至江宁公所,仍假榻旧室。夕过既雨丈,漏二下归。
二十六日晨,既丈来。日晡,过次竹,知李观察数日内可至。余已令奴子僦苏门舟,当即止之。晚至复新园,应既丈之约,喜晤刘兰阶同年(芬)。别且二十年矣。清樽情諙,酬酢极权。闻比岁振饥南北涽,灾黎不下十数万人,视余以衣食故,〈尸外〈八上攵下〉内〉道涂者,贤不肖相去奚啻霄壤!归检舟中所撰治台八要稿誊之,备友朋〈宀〈峜,纟代止〉〉览。
一曰固民心。籍尟土著,氧易浮动,自归版图后,大小乱且以数十年,重以外夷伺隙,耽耽卧榻,稍失其心,并有为渊欧鱼之患。固之之术,抑岂有他,亦曰所欲与聚、所恶勿施而已。慎选牧令,以养以教。扰民之政皆禁革之,孚之以恩信,导之以礼让,武健之习,激为忠义,岂惟内变不作,恃以御外,且有余矣。此首务他。一曰储人材。波涛瘴疠,贤士裹足。王顺长息之属,岂足与决大计、定大疑哉?宜效折节下士之实,厚币聘,优礼貌,宏开幕府,广罗英俊,时相与上下其议论,集思广益,优裕于平时。脱有危难,因材器使,不匮于用。虞忠肃材馆之录,播美史编,昭然前事。临事而始求才,晏子所谓噎而掘井,虽速无及者也。一日节财用。全台岁入二百万有奇,锱铢之费,不溢于外,府库充裕,宜甲天下;而不能者,耗之之涂广也。窃谓练军不可废,而增募则宜汰,岁渻可数十万。他可罢者罢之,不可罢者综核名实,使无浮冗,其渻当亦非细。台地孤县巨浸,一旦有警,外援不通,仅恃输助,其何能外?礼云,无三年之蓄,国非其国。海外情事,尤可寒心!法虏之困,往鉴固不远也。一曰兴文教。士为四民之首,里有善士,关于风俗非细。国家教泽,不遗海外。所期于士者,岂亶以能博科第为贤,固欲其读诗书,明义理,熏德善良为里党则也。县各有书院,宜诰良宰,迎延硕学,立之师表,广购经史,供其研诵。共有学成名立者,破格奖藉之。率马以骥,激奋自众。文翁化蜀士,昌黎变潮俗,犹以文学言。蒙谓木铎收效,固不止此。一曰化敝俗。积习沦锢,其故非一朝夕,潜移默化,亦无近功。丁男乐械闘,井僇不畏也,当勤言睦姻任恤以劝之。妇女耽淫溢,文告莫喻也,当崇〈袤,毛代矛〉贞孝节烈以愧之。其奢侈相高,不可以政抑也,当躬行节俭以率之。其邪慝相〈盖,〈处,厶代卜〉代皿〉,不可以法遏他,当徐明义理以风之。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至哉言乎,万世弗可易也。一曰究武备。兵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不备。台地内忧外患,昫息可虑,整军经武,水陆并急。然所谓武备者,贵有养兵之实,非第侈增灶之虚声,循枕戈之故事也。定营制(抚标两营尚在闽,安平水师协副将移驻台东,改为陆路协副将,鹿港水师协左营游击改为安平水师游击,均尚未移驻),求将才,勤训练,明赏罚,士无虚籍,饟不妄糜,自足陆剚虎兕,水慑鲛蛢。招募客军,水土不习,每至暑月,死亡相继。渻此军食,为临事增练士卒之费,身家自卫,众志成城,以壮军声,宜贤于疲癃之杂厕也。一曰防外侮。东〈鱼畺〉西亄;交伺于侧。日本惩琅峤之役,地虽迫逼,艰为戎首;泰西互市,据我险要,专樟垴之利,因以制权,番众灶丁,衅端易构,他日逞狡,必以此为口实。而传教之徒,浸淫四境,虐焰日扇,实又厉阶。方今为患,西辣于东。防患何术,亦弭之于未事而已(说别详日记)。苟且卤莽,皆谓无算,既事而惩,智者亦困。一曰靖番祸。番众虽犷悍嗜杀,然亦赤子,不容尽绝其类。祸变之作,矧又往往激成,其未归化也,视之若豺虎;其既归化也,贱之若犬豕,甚且陵暴之,谲诈之,铤而走险,终于负固。此其罪不尽在番也。以杀止杀,以番和番,蓝氏之说,固为不刊,而和亦有术。必先自化其类始。今番塾有设,良秀者知读书矣,然狉狉榛榛,洪荒甫辟,骤期以衣冠文物之盛,幸而能喻,亦千百中获十一耳。蒙谓当兼开艺院百工之事,各立之师,遂某所欲,导使成业,业成而后佣工鬻技,伍于齐民。番民之情既通,彼不亶恃弋猎为涽,其性亦将日驯。而在位者复加意拊绥之,煦噢之,岂惟化番可以弗叛,生番之良善者亦必闻风企踵,愿为编氓。至如傀儡、王字诸社,顽梗不化,伐木信道,清其障翳,竟开山之功(说亦详日记),不二十年,祸株尽矣。言之似易,要为审执之谈。起鹿洲质之,或不图其狂瞽也。
二十七日,霒。晨,兰阶来,云将渡江往通州,劝富民出资振畿甸灾。余讽其舍远图近,盖是时丹徒、丹阳皆罹赤地之戹,捐瘠满涂,而畿甸往岁振赀有余,储蓄之丰,且数十万也。日晡,次竹至,约过酒肆小饮,微醉,乘倭车以归。车夫疾足,驶于奔马,闵其筋力,且虑颠覆,屡语缓之。至泥城桥,果蹶。
二十八日,晴。作书寄南陔苏州(玉麓家书,并大甲席六具,附去)。又作江宁亲友书。日夕,饴澍来。
二十九日晨,过四洋泾桥旅邸,莲舫留午饭。饭毕,与蓉卿同至书肆觅旧本,百不获一,败意而归。
三十日晨,入城访饴树,知李观察明日可至。归径书肆,为惠庵购萧选及骈体文钞,皆非善本,取足诵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