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天上飘起了雪，整个世界清静了。
播州城内，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这些人从哪里来，来做什么，无人知晓，他们落脚于各个客栈，携带武器，三五成群，独来独往，汉人居多，偶尔也有几个蒙古人打扮成商队。
边陲之地，是非之城，一时间成了江湖集会胜地。
官府无睱于盘查上百号外来人员，守门的士兵更无从得知，这些人飞檐走壁，有人也怀揣官府文书，原本各方探子就多，这样一来播州的江湖，变得扑朔迷离。
城南一座荒废小院，近日住进了十余人，领头的是夫妻二人，均三十出头，相貌平平，各持宝剑，其余众人衣着不一，酷似一个门派。
堂内，生起一炉炭火，十余人喝着热茶，轻声商议着。
男主说：“咱们来这播州已数日，一点消息也没有，如果是传言，江湖上这么多门派为何前来，难道这边陲之地，别有蹊跷，或是仇家故意放出消息，引我等前来？”
朝北的青衣男子说：“大哥说得有道理，我早在城中便见到了仇家，五六人进了一家客栈。”
男主说：“你们继续打探消息，也要防着点，别着了他人的道，既然仇家已来，各位兄弟誓必一心，万不可出什么乱子。”
“知道了大哥。”众人齐应。
“谁——”
坐在门边的白衣老者大喊一声，人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堂内的众人也跟了出去，院内空无一人，白衣老者从房顶上跃下，说：“看来仇家已迫不急待，来人的轻功甚是了得，我等竟未察觉。”
男主说：“这世上还有比您老人家更厉害的轻功？”
白衣老者说：“人外有人，未想这边陲之地，还遇劲敌，若来人真是仇家，恐怕功夫与我在伯仲之间。”
女主突然说话，声音沉闷：“空空先生，您老人家怎么也怕了，据我所知，您可未逢过敌手。”
白衣老者说：“七娘过誉了，我老了，近年来极少在江湖中走动，近日江湖传言，拳宗之祖柳无期也在这播州出现，与他相比，我等算是晚辈，那柳无期的拳法无人能破，轻功更是无人能及，真正的来无影去无踪。”
女主说：“传言归传言，谁见过这柳无期，再说了，他一个武林前辈，一向独来独往，恐怕也没这闲心来这荒凉的地方，凑这热闹吧？”
白衣老者说：“这可不一定，各大门派前来夺宝，那‘天法蛊决’如天书一般，江湖中人谁不想要。”
男主说：“先生说得对，黑白两道都聚集在这播州城，恐怕得有一场血战，咱们要想得到这‘天法蛊决’，谈何容易，还是静观其变，万不可让仇家得到此书。”
白衣老者说：“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那帮恶人得逞，谁让我欠你们老门主一个人情，还了这个人情，我也到了归隐的时候。”
男主说：“多谢先生相助，不然我等拼了命，也不是那仇家的对手。”
白衣老者说：“恩恩怨怨何时了，若能化解，以后想必世代安宁。”
江湖就像一个坑，跳进去了，未必能跳出来，有时候这个坑，正是自己亲手挖掘。
‘天法蛊决’落入江湖，势必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江湖传言，得天法者，便得蛊法，毁人无形，天下第一。
传言总是把一件东西说得天下无敌，这才能诱惑众人，使人家破人亡，使人舍命想求。
空空先生不是为那杀人无形的武器而来，他只是为了还一个故人的情。
人情总是难还，有时候欠了别人一条命，也要想着方法还。
空空先生便是这种人，出道江湖几十年，少惹是非，得一身好名，也未有仇家，偏偏就欠了一个人情，天大的人情，他生了一场大病，被人用一碗汤救活，如此这人已逝去，他的儿子有难，他定然会出手相助。
空空如已，便是空空先生的绝招，他除了轻功了得，一招空空如已，伤了无数好事之辈，只此一招，却在江湖中有了名气。
人在江湖走，无非就是为了个名气，但有了名气，就想着要逃避。
恩人的大儿子被仇家所杀，二儿子便要寻得‘天法蛊决’报仇，空空先生只想助他一臂之力，找到这‘天法蛊决’，报仇之事便与他无关，还了这人情，便与这江湖再见。
再见，有时候也只能是想想。
像柳无期这样的人都会再现江湖，何况是一个空空先生，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若论名气，柳无期才是高手，才是有名望的人，过起招来，他根本没有胜算。
一个不自信的人，当然无法在江湖中混下去。
可谁，又能在拳宗这样的人面前自信？
让空空先生不自信的，还有那个在房顶上埋伏了很长时间的人，那人的轻功，与一个熟人相似，但这个人已经死了二十年。
南宫十二，南宫堡最出色的堡主，轻功如鸟，来去自如，二十年前病逝，南宫堡也因此衰退，很少在江湖中出现。
这个人与空空先生是好友，二人无所不谈，曾一起潜入京城，偷走妃子枕边的珠宝，倘若要把那妃子掳走，也只是举手之间的事。
南宫十二排行十二，使一把知灵剑，自创十二式南宫剑，空空如已不是南宫剑的对手。
空空先生只有两个好友，一个是南宫十二，一个是铁剑。
铁剑是铸剑师，一直想为空空先生铸把好剑，一直没有铸成，每次找到好铁，空空先生便走了，铁剑从不强迫铸剑，他铸的剑有灵魂，没有空空先生，他铸出来的剑便不能给空空先生用。
南宫十二的灵知剑，便出自铁剑之手，铁剑与南宫十二是好友，又娶了南宫九，灵知剑是聘礼，南宫九送给了南宫十二。
铁剑会点剑法，他用的剑非常奇异，是一把红剑，如铸剑时炉中之剑，称为“怒剑”，挥舞起来像一条长虹，剌入肌肤如灼伤。很多剑客想要那把剑，铁剑让其拿剑，如拿热铁，灼伤手掌。
有人想杀了铁剑，这样他便无法铸剑，江湖中便少一把利器。
铁剑三年铸一把剑，三年成就一件神兵利器，成就一个高手，也必然会毁灭一个高手。
想杀铁剑的人很多，能在“怒剑”下走十招的人不多，何况还有南宫九的“琴剑”。
“琴剑”能发出一种悦耳的声响，迷人无形，趁而杀之，南宫九自从练武，是南宫堡唯一会武功的女性，仅次于南宫十二，南宫十二病逝后，南宫九和铁剑便回到了南宫堡，铁剑再不铸剑。
空空先生不自信的是，倘若那人真是南宫十二，与南宫堡为敌，那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那三把剑足以匹敌天下。
再好的友情，一但成为敌人，便成了不幸。
街道上，两名年轻的剑客正准备决战。
“你出剑吧，我从来不先出剑。”
“为何？”
“我出剑必死人。”
“吹牛皮，你出剑试试。”
“我还是不想试，上一个让我出剑的人，已经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么厉害，我倒是要见识见识。”
“……”
围观的人已不耐烦，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决战？
“你们到底打不打？”
“摆弄姿势好看呢，咋不去那升仙楼做姑娘。”
“哈哈哈哈……”
二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得不打起来，剑和剑碰撞得激烈，围观的人也不断喝彩，只是二人剑法笨拙动作缓慢，一时间不分胜负。
“好了，明日再比如何？”
“好。”
围观的人扫兴而散。
莫府，来了一位贵客，大厅关了门，门外站着天地二鬼，以防有人打扰。厅内，莫家父子正与一位道士喝茶。
这位道士，正是思州帮助莫家打理东顺号后事的静远道士，这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道士，实际上是拳宗门门主蓝木生，多年前拳宗门在江湖消失，蓝木生遣散众徒弟，到思州做了道士。
同为习武之人，静远与老枪一见如故，成了好友，却从未告知身份，老枪死后，作为朋友，静远明查暗访，终于有了一丝线索。
莫家父子给了一千两银子作为香油钱，翻修静远的寺庙，静远退回了银子，称庙宇只是摭风避雨之所，莫家大可多做善事。
静远带来了一个消息。
老枪中的是蛊毒，名为草魂，中毒者如见仙女，闻之香气，全身无力，可昏睡三日以上。
莫少离说：“南蛮之地，使用蛊毒之人众多，要怎么才知道这草魂一毒出自谁人之手？”
静远说：“少东家，就算找到能使这毒的人，也未必能查出是谁害了老枪，贫道倒是听江湖传闻，蛊门近来发生大事，其门宝‘天法蛊决’丢失，江湖各派已聚集于播州，想争夺这宝物。”
莫少离说：“晚辈倒是有所耳闻，只是对这蛊门一无所知，我在播州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静远说：“贫道孤耳寡闻，哪能指点，此次前来，是想请少东家帮贫道一个忙。”
莫少离说：“大师不必客气，只要莫家能做的，一定会尽力而为。”
静远说：“我想请莫少爷帮我打听一个人。”
莫少离说：“大师要找什么人？”
静远叹息着说：“此人乃我的我的师叔柳无期，听闻他也来了播州，他老人家已消失三十多年，听到这个消息，贫道激动万分，要能找到他老人家，贫道此生足矣。”
莫少离说：“大师要找的，可是江湖传闻的拳宗之祖柳无期？”
静远说：“正是。”
莫少离说：“想不到大师是拳宗之人，失敬失敬。”
静远说：“拳宗早已消失，我只是不相信师叔还活着，要能见着他老人家一面就好，这也算是贫道的夙愿吧。”
莫少离说：“只要在这播州城内，我一定会找到柳前辈。”
静远说：“贫道在此谢过。”
莫少离说：“大师客气，您帮过莫府，如今又带来如此重要的消息，是我莫府和武门的大恩人，莫说找个人，就是要我赴那刀山火海，也万死不辞。”
莫家父子请静远小住几日，以待打听消息，静远便在莫府的客房住了下来，莫少离便向其讨教一些江湖知识，几日下来，倒也领会不少。
第五日，莫府得到一消息，有一白衣老者出现于城中，已打探到其居所。
莫少离便带着天地二鬼前去打探，到了地方，莫少离见那正是莫家前几年卖出的小院，心生好奇，见大门紧锁，便翻墙而入。
一股力道，拦腰扫来。莫少离空中一翻，双脚借助墙体，弹射出去，落于院中，只见几个中年汉子站立门前。
一人大喝道：“你是谁，竟敢私闯民宅？”
莫少离行了一礼，说：“在下莫少离，此处原住着我一位亲戚，今日前来探望，不知有贵客在，多有打扰。”
一人说：“笑话，你明明是翻墙而入，又功夫了得，哪是来看亲戚，分明是来找麻烦。”
莫少离说：“我要找你们的麻烦，早就找了，何必等到现在，在下听说来了位高人，特来会会。”
出来一锦衣男子，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少离说：“在下是这播州城内东顺钱庄少东家，听闻这里住着一位高人，特前来拜会。”
一人说：“管你什么钱庄，看你就是来找茬的，受死吧。”说着，一拳打了过来。
莫少离一闪躲过，轻轻一掌，便推开了来人。
“住手——”
一声闷喝，房内出来一白衣老者，神采奕奕。
莫少离抱拳行礼：“在下莫少离，见过前辈。”
白衣老者还了一礼，对左右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来到这播州城，也不打听打听，东顺钱庄的莫家，是这播州首富，这莫少东家，更是武门弟子，还不打开门，让门外的客人进来。”
锦衣男人说：“还不开门。”
门打开，天地二鬼带着兄弟们一涌而入，站在莫少离身后。
白衣老者说：“莫少东家今日前来，不知何事？”
莫少离说：“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白衣老者说：“老朽无姓，江湖人称空空先生，实则一介武夫，不识半字。”
莫少离说：“您就是空空前辈，失敬失敬。”
空空先生说：“你知道我？”
莫少离说：“家师生前常提起过前辈，称‘江湖三友’是我辈楷模。”
空空先生摆了摆手，说：“那是江湖中人抬爱，你说你师傅已经过世？”
莫少离说：“正是，两个月前，家师在思州遭遇毒手，葬身火海。”心又一沉，何不搬出拳宗来，试探试探。又说：“幸亏得那拳宗门主相救，家师才得以全尸。”
空空先生为之一震，说：“莫少东家所提的拳宗，可是那消失江湖已久的拳宗之祖柳无期？”
莫少离说：“这倒不是，是家师的一位挚友，拳宗门门主蓝木生。”
空空先生感叹道：“真没想到，拳宗并未消失，只是隐藏于这边陲之地，那蓝门主何等高手，早年见过几面，若有生之年能再见，也是一番幸事，还望莫少东家引见。”
莫少离说：“这么说来，前辈只见过蓝门主，没见过柳前辈？”
空空先生说：“难道柳无期也在播州？”
莫少离说：“正是，柳前辈一向独来独往，根本无人知晓去处，近日传闻他老人家在播州城内，也不知是真是假。”
空空先生说：“原来如此。”
莫少离说：“今日打扰，还望前辈莫怪，日后有何需要，尽请吩咐。”
空空先生说：“莫少东家客气，我等初来贵宝地，打扰的应是我等，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莫少离说：“前辈能来，莫府定是蓬荜生辉。”
空空先生说：“莫少东家既然来了，还请屋内说话，老朽多有失礼，让莫少东家一直站在屋外，快请进。”
莫少离说：“不了不了，晚辈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
空空先生说：“后会有期。”
莫少离说：“后会有期。”
出了小院，莫少离一脸惆怅，天地二鬼紧跟其后。
天鬼说：“少爷，那空空先生何许人也，你对他如此尊敬？”
莫少离说：“师傅以前提起过‘江湖三友’，指的便是这空空先生、铁剑和南宫十二，三人莫逆之交，铁剑娶了南宫十二的姐姐，三人在江湖中名望很高，友情很深，后来南宫十二病逝，铁剑住进了南宫堡，空空先生也很少在江湖中露面，这三人要联手，恐怕天下无敌手。”
地鬼说：“那他来这播州干嘛？”
莫少离说：“想必也是冲着那‘天法蛊决’而来，不过以他的为人，不应该贪图这些东西才对，难道另有目的？”
地鬼说：“会不会与师傅的死有关？”
莫少离说：“我看不会，空空先生无门无派，师傅中的是蛊毒，两者没有联系。”
天鬼说：“少爷，照你这么说，那个人这么厉害，与那静远大师相比如何？”
莫少离说：“传闻空空先生只会一招空空如已，轻功倒是一流。”
天鬼说：“说不定他还没少爷厉害。”
莫少离说：“话不能这样说，空空先生是武林前辈，武功高深莫测，我哪能与之相提并论，就算师傅他老人家在，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天鬼说：“那他跟那个叫柳无期的相比呢？”
莫少离说：“师傅曾说过‘江湖三友如若联手，天下再无敌手，那柳无期是拳宗之祖，想必也是一流高手，江湖传闻他拳法怪异，从未失手，和那‘江湖三友’有得一拼吧。”
地鬼说：“少爷，你说这三人死了一人，会不会有两人到了播州，要是真是为了争夺‘天法蛊决’而来，还能有谁敌得过他们。”
莫少离说：“虽说这三人情同手足，但近年很少听闻在一起，那铁剑更是与江湖无争，与妻子在那南宫堡，恐怕不会到咱们这边陲之地来，我倒是有些担忧，像空空先生这样的高手都来了播州，想必江湖中大多高手都来了，咱们得小心行事，万不可卷入是非中来。”
午时三刻，宣慰府内，路三平与莫长夫等人正翘首以待。
守卫来报：“贵客到！”
路三平带着众人来到厅前，只见三人站在院里，个头差不多高，一位年过半百，一双鹰眼，身着蓝色长袍，双手环抱，一位四十左右，衣着单薄，扛着一把破剑，一位三十有余，披着貂皮披风，白白净净，手持铁扇，不停地扇着扇子。
莫长夫急忙上前引见：“大人，这三位便是‘关外三煞’，这位是‘霸王拳’徐风，这位是‘天残剑’于子夫，这位是‘夺命书生’唐秀才。三位，这位是宣慰使路大人。”
三人行了礼，跟着到了大厅。
路三平说：“能请到三位关外高手，真是荣幸之至，想必三位都知道，前些日子我宣慰府派出两拨高手，均惨败而归，这次请三位来，一是要清剿那叛军，二是铲除一些朝廷叛徒。”
徐风说：“路大人，要杀谁你给个话就行，兄弟们此次前来，除了杀人就是杀人，只要给银子就行。”
路三平说：“好说好说，三位先下去休息几日，我已备嘱咐备了酒宴，晚上我为三位接风。”
三人起身谢礼，在下人的引领下离开了大厅。
路三平说：“长夫，我怎么觉得这三人怪怪的？”
莫长夫说：“大人觉得怪就好，这三人可谓是江湖中的三大死神，杀人无数，是关外最强的杀手，这些年来在中原也博得些名声，他们可是数一数二的杀手。”
路三平说：“比你起来如何？”
莫长夫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路三平说：“这几人不能住在府上，安排在好点的客栈，要不就升仙楼吧，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和他们说，我就不见了，总觉得这三人身上有股邪气。”
莫长夫说：“遵命。”
路三平说：“上次让你去升仙楼找梦姑娘，如何了？”
莫长夫说：“大人厚爱，只是小的入不了梦姑娘的眼，差点被赶出来。”
路三平说：“你啊，我是让你去听曲，又不是叫你去睡她，这升仙楼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万姑娘已经给我说了，你啊，抽个时间得去给梦姑娘陪罪，女人就好比一匹野马，训服了，就是你的了。”
莫长夫说：“大人教训得是。”
看着莫长夫离开，路三平心道：“就你小子都能得到梦姑娘的芳心，那就奇了，我花了这么多银子在升仙楼，也未得到那万姑娘，等我平定那宋隆济，收了这升仙楼，要多么姑娘就有多少姑娘，哈哈哈哈……”
正所谓：
寒冬无迹罩边城，群雄夺宝探路人；
世事皆因名利起，日月轮回定乾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