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清带着红会的理事们走了。李新可谓春风得意,升了官后的他再也不是那个跟着王媛媛打哈哈,每天给林可胜打扫卫生、收拾文件的小干事了。他对着林可胜颐指气使,要求林可胜给他腾出一间办公场所,作为政治部主任办公室。他还要求救护总队所有的人事安排大项开支和救护物资的发放都要有他的签字,才能有效。
李新又从军统要来一批特务人员,组成一支特务队,开始对救护总队的各个机构和人员进行调查。
每天下午,李新还要组织各个部门的负责人进行政治学习,学习中国国民党和军事委员会、红十字会总部来的文件。
而每次开会,几乎都是李新一个人唱独角戏,大家都感到特别压抑。
一次,李新又在要求学习文件,学习完了,李新让大家发表各自学习的思想体会。
林可胜终于忍无可忍,他怒火中烧,腾地站起来,伸出双拳,大声说:“够了,我们受够了!红会救护总队是个为抗日军民服务的医疗救护机构,不是你们的政治机关,整天学什么学,有用吗?学文件能代替给士兵看病吗?学文件能让病人起死回生吗?”
李新看到咆哮的林可胜,一脸得意,冷笑着说:“怎么,难道要造反怎么的?我到这里来,不是自己要来的,是上峰派来的!救护总队长期以来无视党国,不讲政治,任由歪理邪说散布,任由共党组织蔓延,已经到了病入膏肓、非动手术不可的地步了!再任由发展下去,党国的事业就要断送在你们这帮戴歪帽子的医生手里!”
林可胜气得浑身发抖:“你说话要讲根据,我这里哪里有歪理邪说散布、共党组织蔓延了?”
李新依旧笑着问道:“林先生不相信?”
林可胜说:“哼,打死我也不相信!”
李新又环顾一周,看看大家:“你们也不相信?”
张先林、荣独山等人也都说:“不相信!我们这里都是专业的医生和护士,哪有什么共党?”
李新说:“你们不是不相信吗?好,为了让大家长长见识,我们今天就不开会学习了,我们去走一走,看一看。这样,我们先去红十字书社去看一看吧。”
他们出来会议室,李新一摆手,一帮特务飞快地向书店跑去。
李新、林可胜和大家一起来到红十字书社,推开门,却不见图书管理人员,只有两名特务人员站在这里。
李新来到书架旁,从上面拿出三本书,一本是《论持久战》,一本是《共产党宣言》,一本是《列宁传》。李新得意地笑起来:“诸位,请看一看,这可是共产党的书啊,铁证如山!”
林可胜不屑地说:“这里不光这三本书,还有很多书啊,你们看,还有基督教的《圣经》、孔子的《论语》呢,那也说明这里是教堂和孔庙吗?读书并不一定就相信作者的话,还可以进行批判么!”
荣独山说:“这里还有京剧折子书呢,真是不错,不会诬赖要登台唱戏吧?”
周美玉说:“这里还有一部《水浒传》,不会诬蔑我们要造反上梁山吧?”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驳得李新一时哑口无言。李新头上开始冒汗了,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十分尴尬。他回头对一名特务说:“人呢,抓到了吗?”
那名特务低声说:“人赃俱获,就在里面。”
李新推开旁边一扇门,大家跟着走进去一看,运输股副股长章文晋和几个年轻人被反手捆着,嘴里塞着毛巾。
林可胜看到章文晋被捆起来,大叫道:“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随便抓人?”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给章文晋解绳子。
李新说:“林总队长,且慢,看看为什么要抓他们。”
另一名特务说道:“大家看看,这里的墙上挂着共产党党旗,我们冲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对着红旗宣誓,似乎是在发展新党员。”
李新看着林可胜,得意地说:“怎么样,林总队长,各位,大家还有什么话说?”
林可胜不相信地看着章文晋,说:“章股长,难道这是真的?你真的是共产党员?”
章文晋嘴被堵住,只能哼哼着,不能说话,林可胜给他拿掉毛巾,再次问道:“你真是共产党?”
章文晋冷静地说:“是的,我就是共产党,这些人都是由我介绍入党的,和别人没有关系,要杀要剐,随便!”
李新神情更加洋洋得意,他说:“诸位,你们看到了吧,我们在学习党国文件的时候,他们也没有闲着,他们的组织已经在图云关发展不打掉他们,任由邪恶滋生,能行吗?”
林可胜低下了头,大家也都默不作声。
李新大声说:“来啊,把这些共产党都给我带走,我要严加审讯上报戴局长和蒋委员长!”
林可胜突然问道:“报告了又能怎么样啊?”
李新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说:“格杀勿论!”随后扭头大步朝门口走去。
林可胜跟着追了出去,大声质问:“为什么,什么罪至于杀头?”
李新头也不回,言语中充满不屑:“你去问蒋委员长好了!我只负责抓人!”
大伙眼睁睁地看着李新和特务们押走了章文晋和几个年轻人,林可胜心有不甘,却一时无计可施,他问荣独山:“独山,你说怎么办?怎样才能把章文晋救出来?即使章文晋是共产党,可是,他是抗日的啊!”
面对这场变故,荣独山本能地说:“别管了,你就不要管了,你现在是自顾不暇。他们抓共产党,是针对你来的,就是要砍掉你手中的权力,抹杀你的影响。现在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少说为佳!”
“可是,我是救护总队的队长,大家都是跟着我来参加救护总队的,我怎么能不管呢?”林可胜大声辩解说。
张先林劝慰道:“您说该怎么管呢,人赃俱获,大家都看到了啊!”
“共产党怎么啦?他们抗日,打倭寇,又不干什么坏事儿,为什么要抓他们?英国有工党和保守党,美国也有民主党和共和党,这有什么关系呢?”林可胜替章文晋他们叫屈。
荣独山说:“我的总队长,我的恩师,我奉劝您一句,你就别掺和了,这事对你不利!”
“不,我一定要救他们!”
林可胜到处去找李新,好不容易打听到李新正在一间医务室里拷打章文晋他们。林可胜心如刀割,自己千辛万苦建设的救护总队,竟然成了特务抓人打人的地方,这帮禽兽!
他使劲敲门,一个特务拉开门,看是林可胜,劝他说:“林总队长,请识相一点,这里可不是随便进的。多少大人物,一听说军统审讯室,都会吓得浑身筛糠!”
林可胜不管这些,把竹子做的房门砸得快要散架了,他大声喊道:“我的人在里面,我就要进!”
特务让他进来,林可胜看见章文晋被绑在柱子上,脸上、衣服上全是皮鞭的印痕,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林可胜生气地说:“请把他们放了,如果想打人,朝我来。”
李新跷着二郎腿说:“你的责任也不轻啊,如果不是你纵容,乱党能在红十字会一味地猖狂吗?”
林可胜义正词严地说:“我的责任由我来承担,请把他们放了!”
李新逼问道:“你再说一遍,你来承担救护总队出共党的责任?”
林可胜笑了,不屑一顾地说:“我是总队长,当然是我的责任!”
李新冷笑了一声,心想。好啊,今天真是遇上不怕死的了,我成全你们。就说:“那好吧,我要问一问上峰,看怎么处理。林总队长委屈你先在这里等着,也给章股长先松绑吧,我去给重庆发电报,请示下一步怎么办。”
李新出去了,林可胜熟练地从医务室墙角的橱子里找到碘酒、药棉,轻轻地给章文晋擦拭伤口。林可胜轻声问:“疼不疼啊?”
章文晋努力地睁开眼睛,感动地说:“谢谢林总队长,谢谢您承担了责任,真是对不起!”
林可胜安慰他说:“我就不信了,又不是投敌卖国,有什么罪?”
章文晋被打得不轻,断断续续地说:“林总队长,您是世界著名科学家、国家的功臣,他们可能不敢拿您怎么样。可是,如果您不来救我们,说不定,我们这些人,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杀掉了!”
林可胜不解地说:“会那样吗?”
章文晋肯定地说:“您要相信这帮坏人,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正说着,李新进来了,他说:“算你们走运!林可胜,上峰有令你要写《担保书》,保证红会救护总队不再出现共产党,否则一律同罪!章文晋,你们也要写《悔过书》,声明自愿退出共产党!”
林可胜大声说:“好吧,我写,我来担保,他们这些人不会再参加共产党的活动了,请放他们出去吧!”
章文晋摇摇头:“我不写,我不会退党!”
李新对着林可胜说:“怎么样,看到了吧,你对他们好,有用吗?他们就是一帮铁杆赤色分子,就是来给我们抗战添乱的!”
李新又对着章文晋说:“行,你不写是吧?那好,我把林可胜和你们一起关押起来,把你们组织在图云关的人,继续过滤,全部抓干净!”
林可胜也劝章文晋,说道:“章股长,你就写吧,不写,他们不会放过你,你不是说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吗?”
章文晋迟疑地说:“我要和同志们一起商量一下,再来决定。”
李新哈哈大笑,说:“以为这里是菜市场啊,还能讨价还价是吗?不行,不能串供!”
章文晋想了想说:“好,为了救护总队,为了林总队长,我写《悔过书》。”
李新得意地说:“那不就得了!早这么痛快,还用伤了兄弟们的和气?以后可要说准了,你的这封《悔过书》和林总队长的《担保书》一旦上交,可就没有兄弟我的责任了,你要再在图云关闹共产党,军统会拿林总队长是问!就算他是什么国际名人,什么救护总队的头儿,军统也不会放过的,嘿嘿,我们有的是办法!”
章文晋说:“行,要把我的兄弟们都放了才行。”
李新拍着胸脯说:“那当然,只要有林总队长担保,写了《悔过书》的,都一起回去。”
林可胜领着大家,心情郁闷地走出医务室。
章文晋回到运输队,偷偷搬出藏在墙角里的发报机,向重庆党组织发报,如实报告林可胜亲自担保和大家写悔过书的过程。
重庆党组织回电:“鉴于红十字会救护总队党组织已经遭到破坏,已经暴露身份的人员,为了不给林可胜添麻烦,可以离开。”
章文晋打起背包,去重庆红岩村找周伯伯。
张世恩由于没有参加当天的活动,没有暴露身份,继续在图云关潜伏下来。
章文晋和几名共产党员按照上级的指示,先后离开了图云关。政治部主任李新非常得意,他将情况报告了上峰,受到了上峰的表扬。
有了上面的支持,李新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一心想要在图云关大展拳脚!他来到林可胜的办公室,看到林可胜正在一个人郁闷地坐着,突然间有了一个主意,“林总队长,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林可胜黑着脸,翻翻眼皮,不理他。
李新嬉皮笑脸地说:“是这样的,林总队长,你是我们救护总队的灵魂,是行政和业务主管。我作为政治部主任,一定为救护总队创造一个优良的环境,这是兄弟所应该尽责的。”
自从救护总队成立政治部以来,林可胜就感到十分郁闷。通过这次章文晋事件,林可胜对李新更加厌恶,他看着李新的表演,气得不说一句话。
李新故意顿了顿,没想到林可胜压根不接他的话,只好自己往下说道:“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听说林队长还没有加入党派,所以我希望你能加入中国国民党,为党国服务,我们兄弟也能有更好的合作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份申请表,只需要填上你的名字,其他的事情就不用操心了,交由兄弟我来办。”
林可胜突然哈哈大笑,那笑声如闷雷滚滚,差点儿把房顶掀翻。
李新不解地看着林可胜,浑身有些发毛。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笑什么?”
林可胜不屑地说:“我红会救护总队是国际组织,我是一名新加坡华侨,只为了抗战报国,无意参加任何党派!”
李新的嘴巴像抹了蜜,那副嘴脸只能让人更厌恶:“可是,你比我们的许多优秀的国民党党员还合格呢!”
“我做人做事,凭自己的本分,与党派无关。”
“你要知道,在中国,不参加国民党,是没有什么前途的!”
“哼,你来救护总队的时间也不短了,就在我身边,应该了解我我考虑过自己的什么前途吗?”林可胜冷笑道。
“磨了半天牙,你竟然无动于衷,告诉你吧,我让你入党,这是保护你!许多人早就对你不满意了,我这儿一上告,你的总队长职务可就要不保了!”李新急了,咬牙切齿地说。
“你保护我什么?我哪里用得着你来保护?救护总队成立政治部以后,干了什么事情,抓人打人,搞得乱七八糟!你不用保护我,我辞职,不干了!”林克胜气得大喊大叫。
李新傻眼了,真逼得林可胜拍拍屁股不干了,老头子那头自己肯定交代不过去,便退一步说:“林总队长,那就算了,你不入党,就不入吧。”
林可胜眉毛一挑:“哼,我不辞职可以,政治部撤掉,你们回去!还我红会救护总队一个干干净净的好环境!”
李新心想,这人真是难缠啊,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便说:“呵呵,你要赶我走?你,你,真是不懂四六!那你就等着吧,看看谁先离开图云关!”
过了几天,红十字会秘书长庞清又带领几名理事和副秘书长来到图云关,他直接通知召集全体人员开会。庞清、几名理事长、秘书长、林可胜和李新都坐在主席台上。
会议开始了,庞清大声说:“诸位,自一九三八年春天,红十字会救护总队在武汉成立以来,一直都由林可胜先生担任总队的代理总队长兼代理总干事。五年多来,我红会救护总队从武汉到长沙,再到祁阳,最后来到贵阳图云关,在国内各大抗日战场上,为民族解放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这中间有全体救护队员的功劳,也有代理总队长林可胜先生的不懈努力!在此,我代表红十字会理事会,向各位队员,特别是代理总队长林可胜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
听到这里,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庞清秘书长继续发表讲话:“红会的同仁们,根据蒋委员长的重要指令和军统方面的意见,经过理事会全体人员的认真研究和讨论,决定解除林可胜的代理总队长、总干事职务,任命王石头先生担任总队长。王石头先生一直是红十字会的副秘书长,为我红会事业一直无怨无悔,殚精竭虑,同时也有很高超的组织才能,理事会决定让王石头先生来执掌红会救护总队,综合了各方面的意见,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王媛媛、周美玉、林飞卿和一些女救护队员尖叫起来:“天哪,怎么回事儿?”
荣独山站了起来,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解除林可胜的总队长职务?”
张先林、钱东弈、陈文贵、汪凯熙等人也站了起来,大声问道:“为什么?林可胜做了什么错事?”
台下一片嗡嗡声,乱作一团。
站在主席台上的庞清敲着桌子,大声说:“肃静,请肃静!林可胜先生一直是代理总队长兼代理总干事,你们可以查查文件,红十字会从来没有对他正式任命过!救护总队的事业要发展壮大,只是由一名临时的代理人员来任职,这显然不合适啊!这次正式任命王石头先生正是红会事业发展的需要,这很好理解嘛!”
荣独山站起来,对着王媛媛问道:“媛媛,林总队长一直没有红十字会的正式任命文件?”
王媛媛哭着说:“没有,真的没有。我还多次问过林总队长,林总队长都说没事儿,没想到还真在这里出事儿了!”
张先林对着主席台,也大声喊道:“林总队长亲自创办了红会救护总队,没有他就没有这里的一切!不能就这么完了?”
庞清慢条斯理地说:“说得好!林代理总队长对红会救护总队创办有功,这是有目共睹的,也是得到社会认可的,我们会对他做一个公正客观的评价,这都没有问题!辞职的问题是林可胜先生自己先提出来的,也是经过理事会研究同意的。常言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红十字会的事业需要向前发展,我们都是这个伟大事业的推动者!”
人们不再说话,会场上一下子静了下来,气氛格外压抑。
荣独山再次站了起来,他看着林可胜大声问道:“林总队长,您说一句话吧,您是怎么想的?我们听您的!要走,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看着林可胜。
林可胜站了起来,向大家鞠了一个躬,语气竟是格外的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他说:“谢谢大家了,我只是一名医生或者说,我是一名海外长大的医生,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颗为我的祖国服务的心。国家需要我,我就为他服务,不需要我了,我就会离开。再次谢谢大家多年来的一路陪伴!”
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这掌声,和着图云关呼啸的山风和阵阵松涛,排山倒海,响彻云霄,是留恋,是惋惜,也是无言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