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炕上睡觉的时候,哈力克向萨黛提说,昨天,我又梦见了你,我在梦里还是那句话,你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呀!我又重复了一遍,你说,我不是卖哈密瓜的人,我说,告诉我那人的名字,我要在天堂的路标上留下他的贵名!你说,他叫艾莎江!听着我就晕了,因为我认识的艾莎江太多了,把新疆所有地方的卦人请来,也找不到那个****的艾莎江。我说,我要他的全名,你说,这一辈子,我也在找他的全名,你认为卖哈密瓜就那么容易吗?你的麻烦是你自己的太阳,为什么要和我分享呢?于是我找算卦的人了,那人在一个叫断头白杨的地方住,百年以上的白杨树都是两米多高,上面的部分人们年年砍下来烧火,白杨树就那么邋遢了。算卦人养一条狗,院门不好进,狗狂叫着,像二战德国人的走狗,高贵而恐怖,当年迈的卦人出来的时候,狗变成猫趴下了。卦人看了我一眼,说,来啦?我说,您老安康,打搅了,鄙人灵魂上有些问题。卦人没有说话,走回廊檐下,坐在了长条凳子上。他看到我放在凳子上的普勒,悠扬地昂起头,闭着眼睛,说,每年夏天,最痛苦最辛苦的东西就是灵魂,心已经不要脸了,我赐你个哲学吧,你见过在一条河面上,又流着一条河的事情吗?这么多年来,折磨你灵魂血脉的那个真相,就那么重要吗?比生活本身还要重要吗?你可能忘了,我们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为后世做准备,你看清了又怎么样呢?天下没有真相,只有幸福和心静,幸福和风是朋友,没有身影,每一顿能看到眼睛里面的饭,才是真相。卦人没有送我,当我回到你身边的时候,我就醒了。请你告诉我,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的那个叫艾莎江的东西真的没有全名吗?你说,你又开始讲故事了,我不明白你讲的这些事情。我说,那么,今年夏天大门上那个****的玫瑰,怎么不见了?你说,你的小老婆终于可以公开地和你上街扭屁股下馆子了,那玫瑰还会继续折磨我的灵魂吗?记住,我的小太阳,怀疑是我们自己的敌人,我们活在没有敌人的心灵里和伟大的五谷的恩赐里不好吗?为什么要固执地寻找、树立自己的敌人呢?我沉默了,当时你感觉到我的尴尬了吗?
萨黛提笑了,说,没有,我做了另一个梦。我梦见了旱田,那是收割的季节,我们在麦田拾麦穗,太阳像身边的奶奶一样暖人心,清香的麦子的味道和风从坡上吹下来的野罂粟的味道在空中旋转,晚上我们躺在蒿草里休息,百草的苦香味和候鸟私密地低唱,恩赐我们许多美好的梦想,星星在天空盘点大地的劳累,这是我花儿时代最幸福的时光。哈力克说,幸福,你讲讲幸福看?萨黛提笑了,那是她花儿时代的笑容,纯粹,灿烂,像好馕好肉一样真实。她说,幸福没有年龄,没有形象,没有故乡,没有时间,它是世界的好孩子,又是人心的起搏器,心里没有,天下就没有,幸福讨厌寻求它的人,它和水是朋友,从不炫耀自我。哈力克说,我知道,你读过几天书,那么,你的那个梦想实现了吗?萨黛提说,实现了。哈力克说,那是什么?萨黛提说,是你。哈力克说,就嫁一男人吗?萨黛提说,嫁一个好男人,是女人可以忘记大事依附男人、延续香火的靠山。哈力克说,笑老婆,你讲讲,是时间坏呢还是命运坏。萨黛提说,都不坏。哈力克说,为什么?萨黛提说,因为我们是天地的过客,如果我们评价时间和命运,我们会成为最卑劣的人,我们的聪明就是感谢时间,当我们没有看清时间的时候,那是我们的灵魂有问题,时间和灵魂不欠我们任何东西,相反我们欠着灵魂和时间的养育和教诲,当我们的智慧瞌睡的时候,我们可能伤害了时间和命运。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当我们有麻烦的时候,一定是时间和命运生气了。比如说穆明,他为什么会成为孤儿呢?现在看来,一开始就是时间生气了,后来才有了命运的考验,但是,最终,时间和命运都没有丢弃穆明和姆巴莱克大妈。哈力克说,时间有过不要脸的时候吗?萨黛提说,没有,当时间面对人的时候,首先是人出了问题,人心在阴暗的牢笼里是叵测的,在光明的品台上是绚烂的,时间没有亏待我们。哈力克说,可是,我对我的时间是不满意的。萨黛提说,问题就在这里,你企图想看透时间的奥秘,想窥听时间的声音,然而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