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所有的秋叶飘落大地,白杨树们孤独地立在大地的时候,冬天的寒风就开始蹂躏无声的大地,从这个季节开始,插在哈力克院门门环上或是门缝里那朵神秘的玫瑰,就不再出现。那么多年来,哈力克想尽了办法,也没有发现那双插花的毒手黑手傻手,夜里在百灵鸟的旋律里躺下的时候,无数次想过,是不是某一个天外来客在和他开玩笑呢?但他又立刻推翻自己的瞎想,脑子就乱,乱了就睡得快,早晨起来,在崭新的一天里,又忘记了那朵在一天天吞吃他灵魂的玫瑰。有的时候,和朋友们喝酒,多了,就看着酒杯来一句:这天下的玫瑰都这么坏吗?
冬天开始的时候和结束的时候,都是非常丑陋肮脏的。善良的白杨树,高贵的橡树,神秘的榆树,醉人的玫瑰和众多的无名花卉,精美的树叶都诅咒、讨厌冬天。当腊月的雪像上天的银币一样连续飘落大地的时候,人们才能看到那些可怜植物们的笑脸,特别是女人们高兴地走出暖屋,和洁白的雪说悄悄话。这个时候,男人们不是喝酒就是在家里睡觉,女人真正的情人是雪,她们就是活一千年,也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男人。男人自以为他们是主宰的时候,女人们已经主宰过了。
又一个春天回到了人间。候鸟们也回来了,夜把时间交给了候鸟,夜莺开始私密地歌唱。在哈力克的院门上,那朵鲜亮的玫瑰,又出现了。夜莺看着玫瑰说,执着是一种疾病,和癌症一样,是治不好的,你不懂吗?玫瑰说,如果我有这个伟大的智慧,我会一直傻到现在吗?我就是这个命,在人家的院门前,牺牲我自己的美丽。我知道人间的游戏,我们的祖辈也是你们的朋友,你们世代歌唱,为的是能看一眼我们盛开的那一刹那,但是你们至今不能如愿,我知道,人和候鸟都难呀!每一次都是这样,你们刚一打盹,我们的花瓣就散开了,我们也为你们伤心,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的命运是相同的,我们的前定不在我们手里,我们都是时间的奴隶,人间美好的一切东西,包括丑陋的黑夜,也都是时间的依附,你们有唱的权利,我们有开花的权利,在什么地方开花歌唱,那就不是我们的自由了,那是时间的恩赐,也是时间的游戏。我的灵魂里也有一本难唱的经,一年年,一代代,我们家族的玫瑰总是被一只手摘去,插在这个可怜的大门上,让主人一次次地骂我们。人们都说玫瑰是幸福的,实际上,他们知道我们的委屈和苦衷吗?越艳丽的东西,痛苦也多。当然,我们也滋润过,初恋的灵魂们捧着我们相见相爱,但是我们为什么没有让你们满足那么一次呢?祸首还是时间,时间为什么要把这样一种玩法安排在我们的命运里呢?
躲在白杨树后面的时间出来了,像一个没有抓手的金壶,在玫瑰花前秘密游荡。清风吹来了,闪耀它迷人的温暖,殷勤地行过礼后,又去了另一个天地。时间开始舞蹈,身上的金线,在黑暗的大地,变成了无数闪耀的星星,把大地变成了另一个上天。星星说,太智慧了不好,自古就是一个天。玫瑰说,时间是万能的,时间有的时候就是天。时间说,没有命运,没有时间,只有光,我们都是光的孩子,而那个神奇的命运和时间,都在你们的灵魂里,如果你们自己颓废,那它们就永远沉睡在你们的荒原里了,把自己的好东西找好看好,你们就会知道那过河的桥在哪里。当意识放弃心灵的引领,眼睛就是烂墙的两个窟窿而已,而不是生命躯体里的探照灯。请记住,万物是一切,一切是万物。夜莺不应该悲伤,不应该以为它对人间有功,而埋怨我,或者是大地,或者是圣人没有赐它能瞧一回玫瑰盛开的机会,不是这样的,在漫长的光辉走廊里,夜莺的祖辈一定是在大地违背了什么,背叛了什么,或是尿了神湖,唱了不该唱的曲子,或是颂扬了那该诛灭的,一定有这样的原因。而你这个玫瑰,为什么是这样一个被插在大门上的命运呢?也一定是你的祖辈有过什么不光彩的事。记住,甚至每片叶子的形状都是有原因的。而我,永远是平等的,是畅怀的,这是我的骄傲和永恒,如果问题没有出在你自己身上,那就是你的宗族有问题,人和玫瑰,在我前定的意识里,他们应该生活在无欲的平等里。当贪欲蛊惑的时候,你们伸手了,或者是张开嘴了,当飓风袭来的时候,你们说命运不公,说是我在玩阴谋,不是这么回事儿,你们可以咨询你们劳累的灵魂和翅膀,原始的歧途,它们是逃不了的。
四周静下来了,青蛙的叫声像神话里的末日,让人恶心。时间和玫瑰都没有说话,末日青蛙的声音也听不见了,蝈蝈低甜的旋律响起来了,像天堂婴儿的呼唤,骄傲地倾诉天国的绚烂和野草的幸福。当夜莺响亮地奏响祖辈的心曲的时候,蝈蝈们的歌声也听不到了,开始在阴暗的角落里梦游了。夜莺骄傲地敞开了心扉,没有眼睛的大地,像另一个被抛弃的人间,孤独而又放肆,没有缰绳,绚烂的颓废,酒人酒世一样的可爱真实。夜莺的队伍壮大了,高傲、凄凉、颓废而又自信的旋律,在幽香的黑夜里流浪,好像人世的甜蜜和至高的荣誉,是它们的赐予。当它们的声音逐渐减弱的时候,另一种情绪开始统治静夜,那是一种世界末日似的无聊和恐慌。
夜睡了。人们像一个娘的孩子,都在梦母亲的摇篮曲,大地也睡了,像无数个星星的父亲,在梦里祝福它们灿烂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