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容把酒宴摆在海亭,众人赋诗弹琴,把酒言欢,酒宴上的气氛很是热烈。推杯换盏间,众人不知不觉皆有醉意。这时,有人提议大家抽字赋诗,众人纷纷赞同,于是张子容差人送来书笺笔砚,众人各执书笺,写上一字,然后由一个侍女把书笺折封起来混在一起,让大家分别抽笺。一番礼让之后,孟浩然从侍女托着的盘内抽出一笺,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阶”字。这就是说,孟浩然要以“阶”做首字或者尾字吟咏出一首诗来。
孟浩然轻轻在桌上放下书笺,稍作沉思,吟诗一首:
奉先张明府休沐还乡海亭宴集探得阶字
自君理畿甸,余亦经江淮。
万里书信断,数年云雨乖。
归来休浣日,始得赏心谐。
朱绂恩虽重,沧州趣每怀。
树低新舞阁,山对旧书斋。
何以发佳兴,阴虫鸣夜阶。
孟浩然吟咏完毕,几人自是掌声叫好一片。
这次回到襄阳之后,张子容就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再到离襄阳三十多里外的鹿门山,去看看自己和浩然当年的隐居旧地。初回襄阳的那几天,不断有亲友和家乡附近的乡绅名流登门造访,张子容想去鹿门山,却腾不出时间。等到有些闲暇的时间了,一场席卷襄阳的铺天盖地的大雪,却又让他不得不改变前往鹿门山的行程。
直到冬月将尽,襄阳方才云去天开,道路两边的冰雪开始慢慢融化。尽管襄阳城外的道路还是一片泥泞,但是,一心要到鹿门山去的张子容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他回乡三个月的休沐假在腊月中旬的时候就要期满,也就是说,他必须要在年前的腊月中旬赶回奉先。从襄阳到奉先,有十几天的行程,所以他在腊月初就得从襄阳动身。
于是,仲冬之末,张子容叫上孟浩然、吴悦和朱去非,乘船沿汉江而下,前往鹿门山寻王迥。
仲冬时节的鹿门山有些萧索,但是依然有松青柏翠。连绵起伏的苍莽山影与碧水茫茫的美丽汉江相依相映,构成一幅如诗如画的山水冬景图。孟浩然、张子容一行几人在鹿门山下弃船登岸,沿着两山夹峙的沟谷,向群山深处走去。
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陌生。山还是原来的山,谷还是原来的谷。再次踏上眼前的这片热土,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青春年少。几人一路疾行,直到近午时分方才赶到王迥的鹿门园宅。
依然还是连片的竹海,依然还有潺潺的清流,一切仿佛依旧,只是时光却一下子就过去了几十年。
在王迥的鹿门园宅里吃过酒饭之后,张子容便心情急迫地要登山而上,欲往故地重游。是啊,自从当年赴京应试,被孟浩然送出鹿门山后,已经有二十多年都没有来过这里了,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看上去都是那样亲切。
张子容在孟浩然、王迥几人的簇拥之下,沿着山间小路攀缘而上,远处半山腰上的鹿门寺,掩映在仲冬时节的青松瘦林之间,吊角飞檐,若隐若现。
鹿门古寺,依然香火繁盛,自襄阳各地前来烧香拜佛之人,络绎不绝。
张子容和孟浩然一行还未走近,便见寺内青烟袅袅,闻得檀香阵阵。众人来到寺外,张子容出钱为几人买来冥纸香表,大家一起进入寺内大殿,向佛尊烧香祭拜。
从大殿里出来,张子容看见寺院的廊檐下,正有一群小和尚在那里打坐。这样的一幕,实在是太熟悉了。过去隐居在鹿门山时,他和孟浩然、王迥几个就经常一起到寺院里来,那时,他们和寺院的禅师、上人们都很熟悉,就连寺院里的小和尚也都认识不少。只可惜这二十多年过去了,廊檐下的小和尚们早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些面孔了。时光到底是改变了一切。
从鹿门寺出来,众人又一起来到后面的瀑雨池,离这里不远,曾是孟浩然当年隐居时搭盖草庐的地方,如今草庐早就不见了踪迹,只剩下哗哗清泉依然如飞珠溅玉般,从上面的山崖上不停地洒进下面的一泓清池。
游完了瀑雨池,众人沿着登山的石阶,往山顶攀缘而上,约摸半个时辰,来到建在鹿门山顶的望江亭。
众人放眼南望,只见蜿蜒曲折的汉江犹如一条澄碧无瑕的飘带,从鹿门山下迤逦而过,阵阵轻风从下面沙岸纡徐的河道里徐徐吹来,让已经累得大汗淋漓的孟浩然、张子容几人,无不感到悠悠清凉。
张子容站在望江亭上,北望襄阳群山,禁不住激情满怀,放声吟赋。望着张子容一脸兴奋的样子,孟浩然站在望江亭上,也心怀畅然。
张子容和孟浩然一行坐在望江亭上,尽览鹿门山水,直至日暮方才下山往王迥的鹿门园而归。
送走张子容后,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
每年二月,都是瓜菜下种时节,孟浩然每天都在园圃里忙着栽瓜种菜,日子过得惬意悠然。然而此时,孟浩然的知交张九龄与李隆基的关系,却在奸相李林甫的挑唆和挤对下变得岌岌可危。
就在李隆基将山南东道采访使韩朝宗贬为洪州都督之后不久,在他洛阳的寝宫内,经常传出鬼怪之事,这让李隆基很是忌讳。按照李隆基的本意,他是打算等到开元二十五年(737)的二月初二这天,再从洛阳动身西回长安,因为到那时,李隆基离开长安来到洛阳恰恰整三年。但是,现在宫中闹出的鬼怪之事,又确实把李隆基弄得心绪不宁。
李隆基把张九龄、裴耀卿和李林甫三个宰相召入宫内的御书房,开门见山地向三人和盘托出此事,说自己打算立即动身离开洛阳西归长安,想听听他们三个人的看法。
听李隆基说完,张九龄、裴耀卿一致认为,现在沿途农收未毕,而皇上西归,随行者十余万众,这么多人西行,必然会践踏沿途未收割的庄稼,所以,李隆基应等到仲冬时节,沿途农收完毕,再动身西归。
李隆基见张九龄和裴耀卿二人开口就反对,不禁面露戚色,心里很是不快。可是,张九龄、裴耀卿二人说得又都有道理,李隆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他们进行反驳。
就在张九龄和裴耀卿二人向李隆基极力谏言时,坐在他们旁边的李林甫却是一言不发。
李隆基心里很不高兴,于是站起身来,让大家改日再议。张九龄、裴耀卿二人见皇上起身欲去,于是退出宫去。
深谙官场之道的李林甫看透了皇上的心事,他故意迟留一步,待张九龄和裴耀卿二人走后,才起身对李隆基说道:“张九龄、裴耀卿他们算什么东西!这长安和洛阳就如同陛下的东西两座行宫,陛下往来行幸,想住到哪里就住到哪里。既然他们说现在西归会妨于农收,那免除掉沿途所经之地的赋税不就行了。臣请宣示百司,即日西行。”
听李林甫说完,李隆基顿时龙颜大悦,随即向百司宣旨,明日即西行。
开元二十四年(736)十月初二这天,李隆基带着满朝文武和数万羽林侍卫,浩浩荡荡地离开东都洛阳,向西京长安开拔而去。由于临行仓促,各种车马物资准备严重不足,从洛阳到长安本来十多天的行程,李隆基此次西行,却整整用去了二十天,直到十月二十一日,方才回到长安。
当时朔方军节度使牛仙客驻扎在河西,他勤职守,节用度,使得军中粮饷、利械储备充足。李隆基听说之后,非常高兴,于是有意要把牛仙客提拔为朝廷的兵部尚书。
李隆基将张九龄、李林甫召入禁中陈说此事,张九龄对李隆基说:“不可。尚书,负责向皇上进言,大唐王朝一直以来,大多用旧相和扬历中外有德望者为之,仙客,本河湟一使典耳,给他委任这么重要的职位,让天下的人怎么看呢?”
听张九龄说完,李隆基轻轻地点头说道:“好了,让他做兵部尚书既然不合适,那就加封他二品爵位,这样总行了吧?”
“不可。”张九龄继续在李隆基面前阐述着他的观点,“陛下,加封爵位,乃封赏有功之人。作为一个边关战将,只不过做了些修兵械、实仓储之类的小事,此乃日常事务,不足以为功。陛下若欲赏其勤,赐之金帛即可。”
李隆基见自己已经做出了让步,而宰相张九龄却依然固执己见,竟然不给自己留一点儿面子,心里很是气恼,但是出于帝王的修养,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待张九龄走后,李林甫对李隆基说道:“牛仙客这样的人,具有做宰相的才能,何况只是做一个尚书!张九龄不过是书生之气,他根本就不懂得为官之大体。”
听李林甫在自己面前对牛仙客予以肯定,李隆基的心里很是高兴。
第二天早朝,在气势雄伟的太极殿内,李隆基高高地坐在自己的金銮宝座上,静看群臣伏地叩拜,山呼“万岁”后出班进奏。话题很快就自然而然地议到了朔方军节度使牛仙客的封赏之事上。
张九龄立于朝堂之上,据理直言,向李隆基上奏说道:“牛仙客未立边功,而行封爵之赏,那日后朝廷对在边关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士,将做如何封赏?”
李隆基坐在高高的龙位上,见宰相张九龄依然固执如初,对自己的观点一点儿都不认可,自是心中气恼。他再也按捺不住强压在胸中的怒火,站起身来,望着张九龄变色说道:“张九龄,难道这朝中大事都要由你来做主吗?”
李隆基此言一出,众臣尽皆骇然。
“微臣不敢。”张九龄连忙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谢罪言道,“陛下,九龄才疏学浅,是陛下不以臣愚,委臣宰辅之任,故臣时时深恐有负圣上恩遇。牛仙客封爵之事,因其不循事理,故微臣不敢不言。”
李隆基不屑一顾地挖苦道:“张九龄,我知道你是嫌牛仙客出身微寒,但是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又有哪些地方比他高贵呢?”
张九龄完全没有想到,李隆基会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张九龄满腹委屈地说道:“皇上,臣乃生于岭海一微贱之人,尚不及仙客生于中原。但是臣在台阁之中,掌管诰书诏命已有多年。牛仙客本为边隅小吏,目不知书,若委重任,恐不惬众望。”
众大臣都没想到,皇上和宰相竟然因为牛仙客的封爵之事在朝堂之上公开发生争执。
退朝之后,李林甫找到李隆基说:“只要有才识,何须靠辞学。只要是天子用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用,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久,牛仙客被朝廷封爵为陇西县公。
就是因为李林甫不断地从中挑唆,李隆基与张九龄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一事未毕,一事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