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在致仕之后,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专心致志地研究撰写文史,然而李隆基依然时常向他询问军国大事。这样毕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时间久了,引来不少朝臣非议。开元十七年(729)二月,李隆基授张说尚书右丞之职,不久,迁任尚书左丞。这样,皇上再召张说请问政事,就变得名正言顺了。开元十七年三月初三上巳日这天,李隆基亲自摆酒设宴,请张说入筵,席间,李隆基亲自为张说赋诗相赠,不久,又授予张说开府仪同三司的爵位。
进入开元十八年(730)之后,已经六十四岁的张说渐感身体衰弱,他开始把自己的诗文札记整理成册,一共二十五卷。
入秋之后,张说偶感风寒,没想到就此一病不起。开元十八年十二月,张说卧病床榻,李隆基前去探望,张说预感自己时日不多,在病榻上强撑着坐起身来,紧紧拉着李隆基的手,希望他能对张九龄这样重德望、轻权位、品行贤良、秉性忠直的文人多加重用。
就在李隆基床前探病之后不久,开元文学泰斗张说,在历经三起三落的坎坎坷坷之后,悄然与世长辞,享年六十四岁。
恩师张说的病逝,让李隆基悲痛不已。回思往日的恩恩怨怨,李隆基抚棺抽咽,落泪不止。他下令停止朝会,对张说进行隆重悼念,赠张说太师称谓,赐谥号曰文贞,并亲自为张说制书碑文,丧事交由太常寺主理。
张说死后,人们将他的诗文札记整理成集,以张说燕国公之称谓,取名《张燕公集》,一共二十五卷,流传后世。
早在张说被罢相之后,源乾曜等一批资深老臣也逐渐淡出了朝政。张说死后,李隆基四顾茫然,他就像一个驾船远行在茫茫大海上的舵手,突然一下子找不到要去的方向,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引领着大唐王朝走向何处。
朝中大臣争权夺利,愈演愈烈。
李隆基的两位心腹宠臣王毛仲和高力士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王毛仲自恃是铲除韦后扶助皇上登基的功臣,从来都不把杨思勖和高力士这些宦官放在眼里,过去高力士虽然对王毛仲怀恨在心,但是一想到王毛仲是为李隆基夺得江山的铁杆兄弟,所以,一直都不敢把藏在心里的怨恨向皇上说出来。
随着年事渐长,王毛仲恃宠自傲,竟然开口向皇上要起了官位,想做朝廷的兵部尚书,李隆基没有答应,结果王毛仲面露戚色,怏怏而去。王毛仲走后,李隆基很不高兴,他暗暗地想,如果朝中的臣子都成了这样,那这国家还如何治理?
时隔不久,王毛仲的妻妾产下一子,小儿三日这天,李隆基让内侍高力士带着金帛酒馔代表自己前去道贺,并授予王毛仲的这个儿子五品爵位。高力士回来之后,李隆基向高力士问道:“王毛仲他高兴吗?”
高力士说道:“王毛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对我说:‘我这个儿子怎么就不能够做三品公呢?’”
李隆基一听,啪的一声把端在手中的茶盅摔碎在地上,过去的旧事新事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怒不可遏地说道:“王毛仲他真不是个东西。过去诛韦氏,就数他心持两端,我就不说他什么了,没想到今天他还敢拿他的儿子来抱怨于我。”
开元十九年(731)正月,王毛仲、葛福顺诸人尽皆贬出京师,被牵连坐贬者达数十人之众。王毛仲离开长安之后,被李隆基下令赐死于永州。至此,当年帮着李隆基夺得天下的那些铁杆兄弟,尽皆被李隆基扫地出门。
王毛仲死后,高力士被李隆基尤为信重,由此宦官权势日盛,四方呈奏,都先交由高力士过目,然后呈报皇上批奏,由此,内侍高力士权倾朝野。由于李隆基对宦官日益信重,于是,他便自然而然地开始耳濡目染起声色犬马之事,对国家朝政也就渐渐开始疏于治理,由此,整个大唐王朝也就自然而然地慢慢走起了下坡路。
身为一介布衣,国家的事,孟浩然自是丝毫不能左右,但是,张说的辞世,却让孟浩然实实地难过了好一阵子。回想起张说的音容笑貌,泪水一次次淌过他那消瘦的脸颊。
直到二月初,孟浩然才从张说病逝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及待情绪好转,孟浩然方才自润州动身,沿运河南下,经余杭前往山阴。
二月末,孟浩然来到山阴寻见好友崔国辅,恰好远在乐城的张子容奉使前往长安,也来到山阴。二人在崔国辅府上相遇,自是特别高兴。
张子容是奉使入京,所以,不可在此久留。
临别前,崔国辅带着孟浩然、张子容一起登上会稽山余脉的秦望山游赏,孟浩然站在秦望山的青岭之上,向西北远望,他的目光越过群峰错列的山峦,仿佛看见了一片繁华的西京长安。那里曾经是他怀揣希望的一片圣地,然而,现在却变成了让他失望落魄的伤心地。
现在已是二月末,等张子容到长安去的时候,应该到了四月中,那时,正是长安瓜菜上市的时候,这不禁又让孟浩然想起了召平落魄之后,在长安城外种瓜的故事,自在心里一阵唏嘘。
三月的山阴,阴雨绵绵,四野村庄整日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中。这样的天气,孟浩然每日都住在崔国辅的府上,哪里也去不了。直到三月中下旬,时近谷雨,天才终于晴了。
春夏之交,山阴一带的河野山川,林青水秀,正是游赏观览的好时节。
这天,崔国辅带着孟浩然来到位于山阴的水乡胜地——镜湖。
镜湖是位于山阴、会稽一带最大的天然淡水湖。它西邻山阴古镇,东连梅山,湖面宽阔,并且湖中小岛由古桥与湖堤相连,这里雁翔鹭舞,桑青水碧,景色秀美怡人。
暮春时节,阳光明媚。孟浩然与崔国辅偕游镜湖之上,但见镜湖湖面水平如镜,水上山水相映,水下游鱼历历。孟浩然抬起头来举目四望,满眼山青水阔,鸥鸟翩飞,船行水上,如游画里。望着眼前美景,孟浩然本是有些抑郁的心顿时阴霾尽去,一片空灵。他用手轻掬湖水入口,湖水甘甜如饴。望着眼前这一湖好水,孟浩然情不自禁地唱起屈原的《渔父》来: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崔国辅也被孟浩然的情绪所感染,一路轻歌相随,二人玩得好不尽兴。
孟浩然来山阴已经快一个月了,在三月末,孟浩然与崔国辅在山阴告别,然后沿若耶溪而上,往东南会稽山而去。孟浩然打算在这里游若耶溪,探夏禹穴,赏游兰亭,览尽水乡物华之胜。
这日天明之后,孟浩然独驾轻舟一叶,泛舟若耶溪之上,沿着碧绿的溪水徐徐而行,一溪绿水澄如明镜,映照两岸青山,窥之如画。
若耶溪在山阴城南二十里的若耶山下,相传在春秋时,越国美女西施曾经就在这条清溪浣纱,所以,若耶溪又被称作浣纱溪。孟浩然缓缓摇橹溪上,但见溪水两岸,树密林幽,山雾轻笼,雀鸟声声,观之如真如幻,闻之似喧似静。孟浩然独自一人置身山野,游赏闲逸,探物寻趣,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虽然意犹未尽,却也只好回棹返舟。
孟浩然轻轻地荡着小舟,沿着汩汩流淌的溪水顺流而下,其时日暮西山,一轮火红的落日伴着满天红霞,映照着清清碧水。若耶溪上,风逐波起,金光粼粼。孟浩然轻轻地划动着船橹,向溪水的两边望去,他看见一位白首老翁垂钓岸上,悠然恬静。再往前看,一个美丽的村姑垂着一头如瀑的黑发蹲立在溪边的青石之上,只见她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裙,弯曲着如柳的腰肢,挥动着白皙的手臂,撩动着清清的溪水,忙着在溪边浣纱。
落日,清溪,钓翁,浣女。孟浩然被眼前这如画的美景吸引了,那蹲在落霞余晖之中美丽的溪边浣女,莫不就是当年在此浣纱的西施?孟浩然被眼前的情境所感染,摇橹上前欲对浣女看个究竟,等到走得近了,却又情怯,只好默默不语,荡舟而去。
眼看着离那溪边的浣纱女子越来越远,孟浩然情思难抑,赋诗一首:
耶溪泛舟
落景余清晖,轻桡弄溪渚。
澄明爱水物,临泛何容与。
白首垂钓翁,新妆浣纱女。
相看未相识,脉脉不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