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家里却依然冷清安静。地上的尘土,都能走出脚印;厨房的灶具,也都变成了土色。万兰确实从没回来过。不但从没回来过,也从没问过他的死活,一个电话都没打,真够狠心的。看来这次她是成心要闹大,成心不再好好过日子。
东学潮的心一下清冷得哆嗦,愤怒也随着冰冷向全身蔓延。这哪里还像个妻子,心硬得如同仇人。不回来也好,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
他愤怒地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看到饭桌上一张大纸格外醒目,大纸还用水杯压着,好像是留言什么的。他急忙拿起看眼标题,“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一下刺得他浑身冰凉,感觉心都一下停止了跳动。
东学潮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只有一个念头从心底里往上冒:结束了,婚姻是彻底地结束了闭眼悲痛一阵,愤怒又渐渐控制了他的情绪。这么些年来,他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是她太贪得无厌了,是她的要求太高了。这样只顾考虑自己的女人,这种只追求自己幸福的女人,这种极端自私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过日子的女人。离就离吧,不离也没法过了。
咬牙往下看协议,感觉协议写得很认真,完全像是真的要离,真的没了一点感情。
其实协议书的内容很简单,离婚原因只写了一句话:性格不合,感情不和。财产分割也只有一句话,一针一线都归男方,只有女儿归女方,并且未经女方同意不得探视打扰。
房子是学校分的福利房,本来就是他的,除此之外,最大的财产就是存款。存款有多少,他不清楚,协议只字不提,说明没有或者全部归她。但又说一针一线都归他,一针一线什么意思?看起来代表一切财产,但在法律上“一针一线”就是一根针一根线。难道她是故意这么写?故意挖这么一个陷讲让他跳?他摇头否定,感觉她没这么聪明,也没这么心狠手辣。但家里所有的东西,也值不了多少钱。还有,不让打扰女儿,太狠毒太无情!这点,他不能同意。
东学潮感觉自己真傻。在白沙滩挖断面,挖累了躺在沙滩上休息,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身影,就是想怎么努力,怎么争气,怎么发达了让她看看。想她的同时,他也总是责备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闹矛盾,为什么要和她争吵。好好地说,好好地解释,好好地过日子,这有什么不好?然后就痛下决心,回来就主动和好,主动认错。以后再生气时,就拿出大男人的气度,不和她计较,更不和她争吵,让她把气出完了,事情也就完了。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竟然给他当头一棒。
再看一遍离婚协议,感觉写这么简单,好像是逼他气他,好像是让他彻底屈当然,他也太硬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给她打电话,更没服软去接她请她。她当然要做出这样的举动,看似强硬,实则焦急心慌,逼他快点去找她,然后和好。
东学潮拿起手机,怒气却莫名其妙升腾起来。每次闹矛盾,她从来就没有反省过自己,什么时候都坚持自己有理,更没有一次妥协,每次都是他扛不住认错和解。这样的女人,心肠坚硬得简直胜过冷血动物,娶这样心冷的女人,简直就是命苦。再说了,离婚这样伤人的话,一般有点水平的人都不会说出;而她,不仅随便就说,而且还写成文字,写得这么绝。
长叹一声,东学潮还是摁通了万兰的手机。本想将话说得温柔一点,但开还是说:“离婚协议我看到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万兰立即说:“干什么你看不明白吗?就是离婚你尽快签上你的名字,明天咱们民政局门见。如果你还有什么要商量,现在就说。”
东学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怒火,也燃烧得想反击。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说:“你以为离婚很光荣,也就是我娶你;你这么自私尖刻的女人,离了婚谁还敢娶你。”
万兰说:“那就快点离,离了让你快点看看谁来娶我。”
好像她已经有了意中人,东学潮愤怒嫉恨地摁断通话。
愤怒地在地上转悠了一阵,他心里难受得还是翻江倒海。东学潮想到外面走走,甚至想走到白沙滩那样的一个地方,静静地一个人坐一坐。但他没有去处,到处都是人,这样失魂落魄,碰到谁都难堪。上床蒙头睡下,感觉更加心痛难忍,说不定万兰此时此刻就和哪个老板在一起。东学潮一下翻起,他要去她娘家,如果她不在,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她翻出来,看她究竟在干什么!
出门时,他又突然有点犹豫泄气。她的父母,现在老得已经颠三倒四,但见了他仍然冷眼相看,问三句,也不和他说一句,他当然懒得去。那也是他和万兰争吵的导火线。退回到沙发上坐下,他又觉得没有必要自己去找气受,更没意思自己和自己斗气,自己气自己应该是最傻的傻瓜。他觉得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冷静,冷静地思考一下,然后想出一个应对的办法。东学潮觉得很累,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东学潮再次上床,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长长舒一气睡下。
自家的被窝还真的暖和,温暖中还透着柔软。东学潮用被子将自己彻底裹住,好像有股香水的味道。闻闻,确实是浓浓的香水味。这是万兰的味道,妻子喜欢洒香水,香水混合体香,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也太深刻了。东学潮深深吸气,感觉味道更加强烈。再梧到鼻子上闻,甜甜香香的,感觉是她胸部的那个味道。女儿出生后,她的奶水特别多,女儿根本吃不完。最初妻子把奶挤到碗里倒掉,后来就让他吃,直接从乳房上吃。中午和晚上睡了,他总是先吃她的奶,吃到兴奋处,吃奶就演变成了激烈的性爱。女儿六七个月时,奶水不再富余,但他们给女儿加了鸡蛋等辅食,他仍然有点奶吃,而且也因为有吃奶的乐趣,女儿到一岁多才断奶。后来妻子常说是他把她的乳房吃变了形,说她不仅是妻子,也是二娘二奶,他得叫她奶娘。后来虽然不再有奶水,但他仍然习惯性地喜欢拱她的奶,闻她的奶。那种甜甜香香的味道,就永远印在了脑海。东学潮再深深地闻几下,然后将被子死死地捂在脸上,情感和眼泪一起汹涌地流淌出来。他止不住失声痛哭。
擦干眼泪,感觉这次不仅别扭闹得大了一点,感情也已经有了裂痕,万兰的态度是那么坚决认真,和他离婚,也许就是真的。
其实万兰并不是他的初恋,他和万兰也没有太深的感情。介绍人介绍他俩认识时,也许两人考虑的,就是过日子。日子过不好,当然也就没有了婚姻。
他不禁又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那段初恋其实应该是单相思。大概是大二说不清是什么原因,突然觉得女班长陆晓妹是那么美丽,那么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都是那么优雅。陆晓妹的家就在省城,家庭条件很好,会拉手风琴,也会唱歌,还会跳舞。他知道他配不上她,甚至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他就是爱她,很快爱得神魂颠倒。上课时,眼睛控制不住要盯着她的后背,偶尔遇到她的目光,却很害怕地低头闪开,而大脑却时时刻刻都在想她。晚上闭眼,脑子里就是她的影子。可他仍然不敢表白,也不敢流露出丝毫的爱,但她组织的一切活动,他都是最积极的响应者参与者,也经常做好事擦窗户擦桌凳。有次她指挥排练大合唱,她的嗓子都喊哑了,还是觉得有问题得继续练,这让他心疼得恨不能化成糖水给她润润嗓子。当她还要继续练下去时,他终于忍不住了,说可以了,已经很好了。谁知她立即大声责备说你懂什么,调子都没唱准,又不齐整,怎么能说可以了。他当时羞得无地自容,很快又责备自己不该说那话干扰她的排练让她不高兴。正在他最痛苦最难耐的时候,元旦要排练节目,他忐忑不安报名后,她竟然选中了他,说他适合跳民族舞。因为跳舞还是第一次,那天他跳得最差,基本动作都做不上,她只好手把手教他。她的手不仅抓住了他的手,双手还扶了他的腰。让他后仰时,她的脸和他的脸靠得那么近,他闻到了那么一股淡淡的体香,这个味道几乎让他灵魂出窃,他竟然傻了一样抱住了她的腰。好在她并没在意,而是笑着推开了他。就是这一笑,让他兴奋得如同打了兴奋剂,时时都想唱歌打哨。终于有一天,看到她一个人在路上时,他追了上去,气喘脸红地将一本书塞到她手里。她立即敏感地问干什么,他用变调的声音结巴地说里面有信,她立即将书塞回他手里,生气地说你发什么神经,好好学习去。跑回宿舍后,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痛哭了几天,宿舍的人问怎么了,他只说家里出事了,然后问死不吭一声,害得同学还以为他父母死了,有人甚至还要为他发起募捐。这以后,他仍然爱她,看到她,心里就温暖得如同春天,做梦,依然能梦到她。但他再没有哭,而是发奋努力,要活出个样子给她看一看。毕业后她留在学校团委工作,他也考上了研究生,但不久,她却出了国,后来听说嫁了个老外。然而她的身影,却牢牢地烙在了他的脑海,让他时时思念,时时不能忘却,以至于和万兰结了婚,搂着万兰时,他也常常要闭眼把她想象成陆晓妹。
也许自己就没有妻命,或者一辈子不招女人喜欢。
好在已经和中校长有了联系,白沙滩试验,也让他看到了希望。按辩证的说法,一个人不能总倒霉,得不到爱情,也许可以得到事业。白沙滩项目能继续研究下去,不仅评职称没一点问题,说不定能研究出一些大成果,然后一步步向上,最终成为大教授,成为中校长那样的人。
不管怎么说,都得努力。不,努力远远不够,要拼命,就是这辈子拼死了,也要拼出个人模狗样来。然后,然后让万兰后悔,让一切鄙视过他的人后悔。
东学潮觉得不能再睡,努力拼命要从现在开始。明天要带中校长去白沙滩,要把一切都准备充分,要把一切都考虑到想到。中校长如果开越野车去,就可以多带点东西。首先得给中校长准备一些饮料和食品,也不知中校长喜欢喝什么,花茶可乐啤酒矿泉水都带一点。再买点烧鸡火腿一类的熟食,以备在路上食用。然后再买些调料,去了就让房东老汉杀羊,让老汉按牧民的吃法做手扒羊肉。当然也应该给房东老汉带点蔬菜。东学潮起身穿好衣,详细写一个准备物品清单,然后拿了清单去超市购买。
一切还算顺利,中校长不仅用了学校最好的越野车,还带了学校的科研处长。上午九点离开学校,下午一点多,就到了白沙滩。东学潮心里止不住感叹,每次来白沙滩,他都觉得是一次艰难的远行,今天,就像白沙滩就在家门,也像上班到单位,很容易很轻松就到了。
东学潮跑步将房东老汉找回来,要老汉赶快杀羊,要杀当年的小羯羊,然后炖手扒肉,做蒜泥血****,熬肉汤羊杂碎。
然后带中校长和处长去看试验点。
白沙滩属于戈壁沙滩,沙不太厚,有沙棘红柳的地方,才堆积成高高的沙堆。戈壁滩的五月,万物才刚刚露出生机,偶尔星星点点的植物,难以掩盖茫茫白沙,放眼望去,一片苍白荒凉。试验点的沙棘虽然数量不多,但点缀在一片苍白中,显得格外醒目。中增长很有兴趣地将栽种的沙棘苗看一遍,说:“栽这么多沙棘,你一个人干的?雇没雇民工?”
东学潮说:“现在人工很贵,一天给一百都不好找,而且这里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只能我一个人干。”
东学潮进一步解释说:“一共三百个试验坑,因为是流沙,每个坑的开直径都得三米多,深也在四米左右。一天从早挖到黑,只能挖十多个。”
来到挖断面测根的地方,中增长感动得鼻子有点发酸,一座很高大的沙丘,生生被劈开了一半。下到底部,目测一下,足足有五米多深,十多米长。这么大的工程量,一个人挖,简直就是当代的活愚公。中增长亲切地问:“挖这么多的土,得需要多少天?”
如果用天来计算,是一个不大的数字,但吃的苦,寄托的希望,难用语言来表达。东学潮想说其间的千辛万苦,又不好意思说,只好简单地说去年用了半个多月,今年来,发现已经被埋,又挖了十一二天。见中增长点头不说话,东学潮说:“真正想干点事业,就觉得越挖越有希望,越挖力量越大,根本不觉得累,恨不能一天挖到底,一天挖出结果。”
在五米深的断面前,一根根黑色的沙棘根纵横交错,有的有碗粗,有的像一根细线,长长地扯向远处。独特的是这些根并不是常见的上面粗下面细,而是自成一个系统,在黄沙下面纵横驰骋,有一根竟然在三四米深处平行生长,一直伸向未开挖处。中增长敲敲一根胳膊粗的沙棘根,感觉很结实,看似炭黑干枯,其实仍然活着。中增长用刀将表皮腐朽层剥落,里面却是淡黄的组织,用刀敲敲,坚硬有生机。东学潮说:“木质结构特别细密,硬度也特别的高,拇指粗的一根,就很难用脚踏断。回去可以在实验室检测一下,我估计它的细密度可能要超过柏树,估计寿命很长,像这一根至少也得生长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