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什么让他犯难。按理应该买个贵重的东西,但贵重的东西他手里也没那么多的钱,买了他也心疼,而且万兰并不缺钱,也不缺贵重的礼物,那个老板肯定也给她买过不少贵重礼物。想到那个老板,东学潮仍然不由得愤怒。现在想来,没离婚时,万兰那么多贵重的首饰,可能都是那个老板给她买的。老板给她买礼物,他就决不给她买,买了,他就比那老板更加下贱可恶。东学潮一下泄了气,心里的热情温暖,也化成了无名的恼火。他决定什么也不买,而且也没必要买。
万兰今天化了浓妆,也戴了假睫毛,这和学校的女职工大不相同。在学校,女老师都把妆化得很淡,有的甚至就是素脸,倒觉得很自然很好看,猛然看到这浓妆,一下感到有点别扭。东学潮在她对面坐下,细看她的脸,浓妆还是遮挡不住苍老和憔悴。细想,她也是四十二岁的人了,少妇的时光也在向她挥手告另。老了,一晃都老了,东学潮心里禁不住涌上一股凄凉。见万兰低着头并不看他,东学潮只好幽默地说:“怎么不看我一眼,这么多年不见了,也不看看我有没有变化。”
万兰说:“你变化当然不小。不过你也不要得意,再变化,官再大,学历再高,你也还是乡下娃东学潮。”
东学潮说:“我当然还是东学潮,我也不想变成什么。”他本想说想变的是你,但也没变成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万兰仍然不抬头,好像有一肚子怨气,好像对当初离婚耿耿于怀。东学潮觉得真是黑白颠倒,当初是她抛弃了他,是她出轨另攀高枝,现在好像成了他的责任。东学潮不想再想这些让人痛心的事,他大度地说:“要吃点什么,今天我请你。”
万兰说:“我不想吃饭,就想喝酒,来瓶二锅头,再来一杯养颜茶。”万兰当营业部副经理时,因为常和老板们打交道,万兰就开始喝烈酒,也常常喝醉。但那是为了工作,今天开就是二锅头,东学潮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出她的不如意,好像要借酒绕愁。二锅头就二锅头吧,今天他也喝点。
东学潮还是要了六个菜,数量和当年那次一样。东学潮倒好酒,默默地举起,万兰也举起时,他很主动也很有力地碰一下杯。喝一小要放下杯子时,万兰却仰头一气喝干,感觉像是赌气。东学潮突然感到无比地欣慰,也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才几年,就让他酣畅淋滴地出了那恶气,也让她尝到了出轨的恶果。他虽然明白这样的心态有点小人得志,也不是男子汉风度,但心里就是压制不住地痛快。如果今天面前再出现那个老板,他非痛快得大笑一场,然后还他几十个大嘴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初,她是那样的绝情,那样的义无反顾,竟然把他领到奸夫那里,竟然让他亲眼目睹那样的丑恶,这样的行为是多么的卑鄙无耻。东学潮还想将快乐推向高潮,他也一将酒喝干,挑衅一样地问:“离开了我,你过得一定很富贵很幸福。”
万兰说:“当然错不了,每年收几十万,再没有人欺负我压迫我,你说怎么样?”
鸭子死了还嘴硬,我今天就是要让你说出后悔二字。东学潮再和万兰碰一杯,说:“为什么没和那个老东西结婚?”
也许东学潮不知道她不结婚的原因,也许他认为是老板抛弃了她。其实不结婚,不是老板不要她,而是他想既不离婚,又要娶她,用他的话说,就是真实的夫妻,民办的证书。这当然不行,也违背了他当初的承诺,因此她离开了他,也是她抛弃了他。万兰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抬眼看东学潮,一脸得意忘形,一脸挑战的快乐。这样的脸色让她恼怒,万兰反击说:“你以为我被抛弃了吗?你一直想等着看这样的结果吗?我告诉你,你会失望的。我如果有意,随便就可以找一个小白脸,然后再养一个小白脸。我为什么不,你应该很清楚。婚姻的痛苦我已经受够了,我就想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生活,我的身体我做主,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
万兰是真的生气了。东学潮一下觉得自己有点无聊,也不够教授水平。他默默地给万兰倒满酒,说:“对不起,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别的意思。”
万兰一将酒喝净,说:“别扯淡了,赶快说正经的,你要我来,究竟要商量什么?”
是该商量了,不然喝醉了,就什么也说不成了。东学潮说:“你也看到了,单亲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是严重的,而且女儿心理已经有了问题,这会严重地影响她的成长,再不校对纠正,女儿的一辈子就毁了。”
东学潮探望女儿后,女儿回来就闹得很凶,不说什么原因,就是和她闹,就是和她吵,而且饭也不吃。闹够了才告诉她真相。她理解女儿,理解女儿想有一个爸爸的心情,也理解女儿想要一个完整的家的愿望。那次银行组织旅游,看到人家都是爸爸妈妈领着女儿,只有她们是孤独的两个女人。女儿便自卑胆怯,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生气别扭,闹得整个旅行像一场斗气,行里的同事也说她的孩子性格古怪。那时,她就觉得不解决这个问题,很可能要毁掉孩子的一生。但给孩子找一个称职的父亲,比她找一个称职的丈夫更难,如果把她和女儿的要求综合起来,找丈夫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让女儿得到亲生的父亲,当然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但这个亲生的父亲又有了别的女人,让女儿得到完整的父亲也不可能。她已经没有了选择,也不知道该怎么来选择。万兰说:“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突然去找女儿。你是不是想故意害我。”
东学潮说:“我怎么会害你,我是怕害了女儿。我是她的父亲,我觉得我有责任关心一下她,这有什么不好。”
万兰说:“你想得倒轻松。你只考虑你的自由,你想看她就看她,不想看她就不看她,高兴了就看她,不高兴了就不看。你想过我没有,我怎么办。不管高兴不高兴,我都得管她,都得伺候她,她都是我的包袱。你看了她你满足了,你知道不知道她回来怎么和我闹,怎么闹得鸡犬不宁。这一切,我都得扛着。你说,这事情公平吗?这世道咋就这么不公平。”这些东学潮倒没想到。东学潮想问女儿怎么闹了,又张不开。但问题更应该解决。东学潮说:“当初也是你不让我管女儿。这些咱们就不说了,咱们谁都不要生气,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办。你也许已经有了办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或者你说说你让我怎么办。”
万兰说:“不是我让你怎么办,是你自己要求管孩子,要求探望。不叫你管孩子,就满足不了你的需要。你说吧,你具体怎么管。”
带回家当然不行,也只能是经常看看,然后承担女儿的一切费用。东学潮刚说承担费用,万兰立即打断,说:“你以为我缺钱吗?你以为女儿缺钱吗?你刚才怎么说的,你刚才说女儿缺少什么?怎么突然就变了。”
女儿是缺少父爱,但他也不知道能怎么给女儿父爱。东学潮以攻为守,说:“你说要我怎么办,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我把女儿领回去。”
万兰说:“就你这样狠心的父亲,别说领回去,领到门,你那个小妖精老婆就会把女儿吃掉。女儿在你眼里是个玩物,在我这里可是心肝,我就是死,也不会把女儿填虎。”
东学潮说:“那你要我怎么办?”
万兰说:“很简单,你也能办到。周六陪女儿一天,女儿去上补习班你就陪她上卜习班,女儿要去玩你就陪她玩一天,女儿要做作业你就陪她做作业。”
这倒是个不难的条件,他也愿意这样。但想想还是很难做到。他工作很忙,虽然要退而求其次,但他还是学院的院长,管几十个老师几千个学生;他也是研究院的副院长,得经常到试验基地去,也要常出差,每周陪女儿肯定办不到。东学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这样的条件不答应,他张不开。只能答应下来,尽力去做,如果出差在外,就打电话给她解释,也给女儿解释。东学潮郑重地点头答应,说:“这没问题,但也不能说得太死,如果我出差,我就向你和女儿请假,如果我在家,我还可以多抽点时间陪女儿。”
万兰说:“还有件事你也得办,对你这位院长来说也不难办。女儿的那所学校不行,女儿的学习成绩也是越来越差,我想给她转个学校,转到你们学校附中。你们学校附中不是条件很好吗,你为什么没考虑把女儿转过去。”
万兰的气友好了许多,已经像在求他了,说明她也真不容易,也是非常疼爱女儿。至于转学,对他来说当然简单,他说了不管用时,他可以让中校长去说。东学潮说:“这件事我会马上办好,附中离我近,我以后可以更多地照顾她。我没时间时,我还可以让我的研究生替我来照顾一她。”
他现在是院长,他当然还可以指使院里的什么人来照顾一下女七当然的,他的婆也许不在他 。万兰不再说什么,只顾自己吃菜喝酒。万兰的表情是伤感的,也是痛苦的。而他,心里也在打鼓。一答应了下来,白玉婷能不能答应,怎么向她交待,都是个麻烦,而且女儿听不听话,也是个问题。但他觉得不管多么难,自己的女儿,自己必须得照顾,这个责任不能放弃,即使千难万难,也得拼命去承担。东学潮明白,他身上的担子,又加重了一些,他只能更加拼命,才能挑得起来。独善其身的想法,真的有点幼稚,真的有点书生气。但他并不害怕,他从小就是苦孩子,什么苦他都不怕,而且他也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有能力把一切都做好。
万兰喝多了,不断地诉苦,不断地问他结婚后的情况,感觉她最关心的,还是他的婚姻。当然她也少不了骂几句,骂得最多的,也是他的妻子白玉婷。酒后吐真言,万兰确实是后悔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后悔。但东学潮却高兴不起来,他曾无数次希望她后悔,也无数次咬了牙发誓要让她后悔,让她后悔得跪地求他,然后他一脚将她踢开。但现在,东学潮的心里是苦涩的:如果她当初不嫌弃他,不抛弃他,仍然是他的老婆,仍然是团团圆圆的一家,那该多好啊。但这一切,都不可能,都无法挽回,怨她恨她,也没有意思。
万兰突然开始哭骂,骂东学潮一直就没把她当回事,从来都没爱过她,在她面前从来都不知道发奋努力,能偷懒就偷懒,能不干活儿就不干活儿,整天摆个穷书生的架子,整天喊着要脸面要自尊,也不去求人,也不找领导;离开了她,一下变了个人,脸面也不要了,自尊也不值钱了,拼命精神也有了,好像就是在气她,就是不想让她过好日子。
东学潮感觉万兰并没真醉,她确实后悔了,她现在才知道爱他了,现在才知道他可爱了,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她确实不能再喝了,再喝说不定要说出什么,说出来,他无能为力,只有难堪。饭局也该结束了。结过账,万兰仍然队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扶她起身时,万兰却紧紧地抱住他,浑身软得无法站立。他清楚,他得送她回家,而且得把她背上车。
将她背到身上,东学潮立即有种温暖和冲动,也突然想起恋爱时她第一次到他老家的事。那天雨后天晴,她要到乡野走一走。有段田埂路很难走,她便要他背着她。那是他第一次背她,背她的感觉真好,他美妙得大步颠着走,她也把胸部死死地压在他的背上让他颠。把她背到自家的瓜棚时,她已经浑身瘫软,迫不及待地和他在那个草棚里酣畅淋漓地做了一爱。
将万兰背回家,女儿一脸茫然,然后是一脸惊喜,而且手忙脚乱帮他拿枕头铺被褥。让万兰睡好,东学潮后悔没给女儿带点吃的东西。问女儿想吃什么,他现在去买,女儿高兴地说吃过了,妈妈走时就给她买好了肯说明万兰照顾女儿还是很尽心的,他现在才来看望女七确实有点薄情寡义。女儿很高兴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东学潮突然冲动地想把女儿搂过来,像小的时候那样抱在怀里。但刚将女儿揽怀里,女儿立即不习惯地挣开,说:“你照顾妈妈吧,我去做作业了。”
多懂事的女七女儿也多么想让他俩破镜重圆。东学潮禁不住鼻子发酸。
东学潮在凳子上坐下,架起二郎腿,看着呼呼熟睡的万兰,家的感觉一下涌脑海。无数个夜深人静,万兰总是先呼呼睡,而他,总是再看一个小时的书。日子,也是那么在安静温馨中度过。真正的不愉快,也是后来那几年。现在,仿佛又回到了美好的从前,他甚至觉得这个家,只要他愿意,又能成为他的家,而且他可以随时来,也可以随时住,更能随时出主意管这个家。东学潮猛然觉得自己很有力量,也很高大威猛,可以照顾好几个家,好几个女人都离不开他。他只能摇头苦笑,也觉得这世界真怪,男人的力量并不取决于身体和力气,而取决于和身体无关的社会地位:社会地位高大了,人的力量就强大;社会地位弱小了,不仅人的力量小,一系列的麻烦也就多,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起你。这男人,也真有点难当,也难怪要叫男人:没有社会地位,你不仅很难,而且就是一堆狗屎;有了社会地位,你就可以主宰这个社会,也可以主宰你想要的一切。东学潮突然觉得还得拼命,不拼命,也对不起这日子。失意时的消极思想是错误的,只要拼命努力,拼命把工作事业都干好,机会自然会有,继续破格提拔,也不是没有可能。看来,不仅还得继续努力,而且还得更加努力。
女儿也要睡了,睡前过来和东学潮打招呼。女儿真的长大了。看着让女儿睡好,东学潮突然觉得不能离开。万兰还是喝醉了,万一呕吐呛气管或者有什么危险,他也能照顾一下,而且他住下来,万兰也许会很感动,关系也会缓和下来。他和她的感情缓和了,甚至像一家人,女儿的事情也就好办了,一家人的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商量妥协。如果她有情感的需要,他也可以尽一个男人的力量,毕竟曾经夫妻一场。东学潮来到客厅,决定给白玉婷打个电话,就说同学来了,要一起住在宾馆。打通家里的座机,半天没有人接,显然白玉婷还没回来。再打白玉婷的手机,问她在哪里,白玉婷说在开一个科研成果鉴定会,要在宾馆住,后天才能回家。东学潮高兴地说“我一个人在家,那我就不等你一个人睡了。”
挂了电话,东学潮决定就睡在沙发上。沙发宽大柔软,睡觉也不错,明天万兰看到,说不定能感动一下。东学潮从柜子里找出一床被子,拿一个沙发垫作枕头,很满足地在沙发上睡下。
猛然醒来,发现万兰已经在厨房忙活,蛋糕和炸鸡蛋已经摆到桌上。东学潮急忙看眼表,已经七点。还从来没睡到这么晚。急忙起来到卫生间,万兰跟了进来,说:“洗漱用品我给你买好了,女儿要上学,我从来都是六点半就起床,七点半把女儿送到学校,今天该你送一回了。”
毛巾牙膏牙刷都摆在洗漱台上,都是新买来的,看来她已经去了趟小卖部,也许把哪家店铺老板从床上叫了起来。东学潮禁不住一阵感动。如果早有这样的感情,哪里会有今天的地步。东学潮匆忙洗把脸刷刷牙,来到厨房帮忙做饭。万兰说:“我就是伺候人的命,都做好了,喊女儿起床吃饭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