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想起那次为读博士给万兰做了油烙饼,万兰就怀疑地问他有什么诡计。看来白玉婷对待他,也和万兰差不多。好在白玉婷今天的心情很好,甚至有点兴奋,东学潮说:“以后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吃饭时,白玉婷说:“咱们买套大房子吧,要不就到郊区买套别墅,安静开阔,空气也好,吃过饭,还可以静静地散散步。住在这闹市,各种声音各种气味,吵得人心烦,闷得人窒息。”
年底算账,还真的进了不少的钱。两个人的年终奖和津贴,加起来有十多万;科研提成奖励,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万;她和他手里也有一点存款,而且现在两个人都是领导,都是一把手,有签字报销权,平日的花销也用不着花自己的钱。买一套好点的大点的房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买别墅,可能还缺点钱,也用不着,感觉还没到那个水平,也不是享受的时候。白玉婷却一反对,说现在不享受,老了该进养老院了,还谈什么享受。而且她认为买别墅的钱也不是问题,把这套房子卖了,再贷点款,问题也就解决了,只要下决心买,钱绝不是问题。
把这套房子卖掉也可以。这套房虽然有九十几平米,但三室一厅一厨的格局,将空间隔成了小块,每个空间都小得压抑。而且墙体还是砖混结构的,不结实不抗震,如果遇上地震,事业未竟身先死,那就呼天无奈了。他现在的命,不仅仅是值钱,也相当的重要。东学潮说:“重新买套好房倒可以,但买别墅不行。咱们得考虑将来孩子上学,另墅太远,不会有好学校,所以咱们还得考虑学校的问题。要买,也只能在好学校附白玉婷不高兴地说:“你俗不俗,整天就是孩子,你也不看看,有时间要孩子吗?有必要要孩子吗?你们男人当然轻松,把东西排出来,就完成了任务,却把包装进了女人的身子里。不说十月怀胎不容易,生下来更是麻烦,喂吃喂喝,擦屎接尿。如果病了,还得担惊受怕。如果生个不争气的孩子,不好好学习,整天惹事生非,整天都得为孩子生气,害你我一辈子,吃苦受累一辈子,也害孩子一辈子。我有个闺蜜,生了个儿子还算不错,但整天翻箱倒柜爬高上低,闹腾得不闲一会儿,我去坐一会儿,就烦得只想离开。你说说,放着自由不自由,为什么自己给自己头上戴紧箍咒?”
东学潮说:“孩子小的时候确实累人,但也可爱好玩,有了感情,就不觉得累了,累也是欢乐,这我有体会,而且不知不觉就长大了。”
白玉婷说:“有感情也不会好玩,只会伤心,而且大了更麻烦,又要愁上学,又要愁工作,还要给娶老婆嫁老公,哪一样不顺心,都是一辈子的麻烦。你说,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你为什么非要去做。”
东学潮更强烈地感觉到白玉婷的思想有点偏激,和常人想的不一样,而且也极端自私自利。在常人看来,儿女绕膝,子孙满堂,一大家子热热闹闹,那才是人过的日子;一对老鬼,整天苦瓜脸对苦瓜脸,又有什么乐趣,又有什么活头。他不禁想到在老家的日子。老家的日子,他的感觉就是热闹温馨的日子,一大家七八人,天一亮就闹哄哄的一片,有吵闹,有牵挂,也有关爱。在一起时确实也烦,但离开,又很想念。记得那时最快乐的就是有亲戚来,或者是姑妈,或者是姨妈,来时会带点糖果饼干,分一颗糖一片饼干,那是最快乐最温馨的一天,有时也带点自家种的瓜果蔬菜,甚至半碗炖好的鸡肉,这一天,也是全家最快乐的一天。孩子在亲戚身边绕来绕去,父母更是手忙脚乱做好吃的熬好喝的,然后父母和亲戚紧紧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自家里的事,脸上的亲切,心里的温暖,精神上的寄托,足够享受几天。这样的日子,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温暖甜蜜的日子,也是人过的日子,而他,以后有这样的日子吗?以后有这样的亲戚吗?他不敢往下想,但他想讲给她听。东学潮刚讲了一半,白玉婷立即厌烦地打断说:“这么烦人讨厌的事,还有心情拿出来说。一大家子又有什么用,我就讨厌你们那一大家子。今天这个打电话来说有事,明天那个打电话来说有困难,没一个省心的,没一个能帮你一点忙的。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
都说人的情感是相通的,东学潮突然觉得也未必,明显地感觉到白玉婷已经没有了一般人的情感。是天生还是后天的影响,东学潮说不清。但这样没有人情的人,无疑是最难相处的人,也是索然无味的人。今后和这样一个没有人情的人生活,又怎么能生活得下去。她不认他家的亲戚也罢了,不要一个孩子,那算什么夫妻。东学潮还是决定耐心劝说一下。他从没孩子老来的寂寞孤独说起,白玉婷立即说:“只要你有钱,去多好的养老院都由你;只要把钱放在那里,务员服务得会比儿女亲切一百倍,也孝顺一百倍。你需要多少儿女就有多少儿女,养干女儿都没问题。而自己亲生的,又有几个能靠得住,生一大群老来无依无靠流落街头的,社会上还少吗?有养儿女的钱,能养多少服务员。”
说的越来越不是人话了,东学潮恼怒了,说:“别的事我可以依你,但生孩子的事,你能不能听我的。而且我告诉你,生孩子是你的义务,我也有这个权利。”
白玉婷说:“我不知道哪条法律规定我有义务一定要生孩子。至于你说你的权利,我不否,那你就自己生去。而且你已经生过一个了,那又能怎么样,你的女儿现在又在哪里,你连见一面的权利都没有,你还生她干什么。你已经害了一个女人了,你为什么还要来害我。”
竟然说他在害人,这样的南辕北辙,还怎么能再说下去,说下去只能是揭短吵架。和这样的人说话已经很费劲了,吵架那就是自己糟蹋自己,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东学潮猛然觉得和白玉婷结婚,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是大错特错了。这样的念头一闪现,他心里的血,好像一下冷却成了冰,冷得他浑身发凉,冷得他不知所措。他突然觉得他仍然是个苦命人,也许是天生的命苦,特另是妻命,天下那么多好女人,怎么就鬼迷心窍偏偏娶了一个最差的。
东学潮再也吃不下一饭,吃下去的饺子,也都变成了石头,胀得他满腔难受。他默默地站起身,回到卧室,拉开被子蒙头睡下。
女儿也不知生活得怎么样了。东学潮突然很想知道女儿的情况,他清楚,这个女七也许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后代了。
东学潮决定明天就去看女儿,虽然不知道女儿在哪里上学,但花力气去打听,肯定能打听出来。
东学潮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很不称职的父亲,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虽然离婚协议写清了不准他探望,但法律并没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打听一下情况总可以吧,偷偷见一面也不为过吧,怎么就没去看过一回呢?甚也没这?
女儿是孝顺的,也是可爱的,绝没有白玉婷说的那些麻烦。记得有天晚上他在桌子上写东西,女儿悄悄站在一边,突然女儿问他累不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他愣一下,随说不能休息,得奋斗挣钱养家。女儿却说你不用辛苦挣钱,等我长大了,我挣钱养你。那时女儿只有三四岁。还有一次女儿被别的小孩打了,他说要找那个小孩,女儿立即说不用惹麻烦,如果再打她,她就去告老师。他当时眼泪都出来了。这么懂事的女七他竟然几年了没去看望一回,好像真的和他无关,其实他也是个薄情寡义的冷血父亲,根本就不配做父亲。白玉婷不要孩子,那也是他的报应。东学潮暗暗打自己一个嘴巴,却禁不住泪如泉涌。
买一个苹果平板电脑,再买一包女儿爱吃的食品,东学潮来到学校看望女儿。东学潮先找到女儿的班主任老师,说明情况后,中年女班主任老师倒很同情,然后说了女儿的学习情况,说女儿学习成绩一般,也不稳定,上课时常走思,性格也有点孤僻。这当然是离异家庭孩子常见的毛病,也都是离异给孩子造成的恶果。东学潮惭愧心疼得抬不起头来,一直默默地听老师介绍和批评,只有让他回答时,他才解释说明一下。下课后,班主任老师把女儿叫到了办公室。女儿见到他时,一下愣在了那里,然后低下头默不作声,小嘴鼓着,牙也咬在一起。东学潮不知道女儿此时在想什么,也许在恨他,恨他为什么离婚,恨他为什么不来看她。也说不定不希望他来,来了给她丢脸。女儿长高了,已经是小姑娘了,只是好像瘦了一些,而且越长越像他了。东学潮动情地走上前,将女儿抱起来放在凳子上,问女儿冷不冷,过得好不好,需要他做什么。女儿一声不吭,将头低到胸前,好像拼命忍受着什么。东学潮知道女儿受了委屈。他蹲到女儿面前,手扶着女儿的背,说:“有什么你就告诉爸,爸能办到的,爸决不说一个不字。你看,爸给你买了平板电脑,还有你爱吃的东西。”
东学潮拿出平板电脑,放在女儿的手上。女儿看一眼,犹豫一下,还是抱在了怀里。女儿的这个动作,让东学潮信心大增,感觉女儿是能够接受他的,也是没有忘记他的。东学潮动情地将女儿抱起来,曾经抱着女儿的所有感觉,都一下涌上心头,感觉女儿又回到了身边,也感觉他和女儿又回到了从前。只是女儿长大了许多,抱着女七女儿的脚已经搭在了他的小腿上。东学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哽咽着哭出声来。东学潮急忙擦眼泪时,女儿的小手也伸出帮他擦了一下,然后迅速缩了回去。东学潮再一次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紧紧地将女儿贴在胸,说:“爸以后会常来看你。”
女儿轻声叫一声爸,猛然将头抵在他的怀里,一下哭得上气不接东学潮却没有了眼泪,充满全身的,是无比的轻松甜蜜温暖。他轻轻抚摸女儿的头,抚摸女儿的背,如同抚摸他的心肝,浑身都舒服得平展滋润。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时,他还担心女儿会不会认他,会不会给他难堪。电视里类似这样的剧情,基本都是女儿不认父亲,甚至恶毒讽刺谩骂。他感觉女儿长大了,也很懂事了,已经是一个很有感情的大人了。东学潮亲亲女儿的脸,女儿却突然挣脱他,一下跑出了办公室。但跑到走廊尽头,又停了下来。东学潮追到女儿身边时,女儿哭着说:“我不想见你这个狠心爸爸,你为什么几年不来看我?”
东学潮的心都碎了,也觉得自己确实太狠心,也明显地感觉出,女儿这些年是多么的想他,多么的盼他,多么的希望他来看她,多么的渴望再能回到亲爸爸的身边。他动情地再次将女儿搂怀里,女儿却拼命挣开,然后跑回了教室。
东学潮还是满意的,他知道女儿是想念他的,也是爱他的,有这一点就够了,他就无限满足了。
之后,女儿的影子一直在他脑海回荡,差不多时时都要想起。反复思考,东学潮都觉得应该和前妻万兰谈谈,让她知道女儿缺少父爱,已经造成了心理的伤害,已经在女儿的心里形成了阴影,这些不仅对女儿的学习不利,对女儿性格的形成也极为不利,弄不好,女儿会出现很多性格和心理方面的问题,比如偏执、抑郁、自卑、仇恨,甚至可能出现精神障碍。这些都应该给她讲清楚,然后让她为了女儿考虑,她不能再限制他看望女儿,让他也分担一些女儿的教育培养,解决目前女儿的一些问题,在培养女儿的问题上,共同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
办公室很安静,人们好像都在干自己的事情。东学潮将门锁上,然后拨打万兰的手机。
电话一下就通了这么些年,万兰竟然没换号码,而且万兰也没删除他的号码,电话一通,便知道是他,直接问有什么事。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但已经几年没听到了。东学潮的心猛然被什么咬了一口,不痛不痒却有东西拼命流出。他努力控制一下情绪直接说:“我昨天去看女儿了,觉得她已经有了一些心理问题,感觉她缺少父爱,也感觉她很想得到父爱,感觉她很想念爸爸,希望爸爸还能像以前一样关心她,爱护她。老师也说她不仅学习上有问题,心理上也有问题,问题不解决,很可能毁掉孩子的一生。所以,我想和你谈一谈。”
万兰立即说:“你想谈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发达了,当官了,有能力多要几个女儿了,就想再当她的爸爸。你还是她的爸爸吗?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你还配做她的爸爸吗?”
看来他的情况她还是了解的,很可能了解得很清楚,看来她仍然在关注着他,而且感觉出她现在后悔了。那天他已经打听清楚她的情况了,她并没和那个老不死的老板结婚,这样的结果他当然喜不自禁。据说两人还闹得特别厉害,而且大打出手,打得头破血流,万兰后悔得呼天抢地寻死觅活。经历了这样的打击,也许万兰已经知道什么叫好男人了,也知道什么叫夫妻过日子了。东学潮说:“咱们之间的恩怨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咱们需要说的,是女儿的教育问题,是女儿的今后前程。”万兰说:“你怎么突然想起你还有个女儿,你该不是又打她的坏主意吧。你应该不会忘记咱们是有协议的,协议明确规定女儿未成年前,你不能探望她。违约了,你想过负什么责任没有。”
感觉万兰是在故意和他斗气,这个毛病仍然没改,而且斗气并没恶意,许多时候就是一种无聊和浅薄。东学潮说:“那协议是没有法律效力的,是不公平的,也是无效合同,那只是一个君子协定,这你也清楚。再说这些也没意思。为了女儿,我还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商量一下怎么教育好女儿,咱们怎么让她轻松健康地成长,怎么让她在没有心理阴影下快乐生活,怎么让她成为不记恨父母又知道感恩的孝顺孩子。”
万兰说:“你现在是有权有势了,你现在可以打着教育孩子的幌子来羞辱我了。教育孩子,说的好听。前些年你没发达,你怎么不说教育孩子?那时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现在你发达了,觉得你是个人物了,你才仍然改不掉蛮不讲理的性格,仍然在耿耿于怀离婚的事。东学潮说:“当初离婚也是你坚决要离,而且是那么毅然决然。不让我管女儿,也是你提出来的。我都成全了你,现在你又抱怨我不早管女儿你讲一点道理行不行。”
万兰停顿一阵,说:“我也不想和你说没用的,那你打算怎么管?”东学潮说:“我想和你商议一下,看我能以什么样的方式,经常管一管女儿的教育和生活,也让她觉得还有个爸爸,让她不再孤单自卑,心理也能健康一点,温暖一点。”
万兰说:“那好,电话里也说不清,我还在上班。下午六点半,在老厨师饭店见,我请你,包间订好了我给你打电话。”
老厨师饭馆他太熟悉了,和万兰谈恋爱时第一次一起吃饭,就是在那里。结婚后,如果不想做饭,他们也到那里吃一顿,因为那里有他俩都爱吃的肉丝面。他不知万兰选择这样的饭馆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现在都没有了意义,由此引起的一切回忆,不管是曾经美好的还是忧伤的,现在能感觉到的,都将是痛苦的,心酸的。
五点半,东学潮就往老厨师赶。看到老厨师招牌下的那个高帽子,东学潮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新婚不久,学院派他到外地的一个培训班讲课,一周时间,挣到了一千一百块钱。将这笔钱交到万兰手里,万兰高兴得特别温柔,加上小别胜新婚,那天他俩关起门来整整闹腾了大半天。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才依依不舍起床,然后来到这个饭馆。那天说好了要大吃一顿,便一气点了六个菜,而且基本是肉菜,吃得两人肚子发疼,菜才吃了一半。那时好像没有打包带走这种服务,两人磨蹭到晚上十一点多了,再也吃不动了,只好遗憾地离开。看来,老地方还是能引起往事的回忆,万兰选择这个饭店,很可自旨有这样的意思。也许她在这里吃饭时,就回忆起了往事,也说不定回忆起来的,就是这件事情。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往事,回忆起来,只能是苦涩伤感。
东学潮突然觉得应该给万兰买个礼物,他现在再也不是那个穷小子,而且礼物也可以表明他的绅士风度,也可以让她在女儿的问题上,让他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