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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扶苏之死

扶苏和蒙恬送使者颜取后,回到府中密室商谈,坐定以后,蒙恬先叹了口气说:

“张良真的有先见之明,果然出现异状了!”

“但如今状况却和张良预测的不尽相同,父皇虽然生病,但仍然在理事,我刚才详细盘问了使者,发现不出什么破绽,而且颜取神情自然。若有诈,他赤手空拳只带十数个从人来接收三十万大军,又能表现得如此从容镇定,那真是荆轲再世了!”扶苏摇头叹气,脸颊上的泪痕犹未干。

“这里面一定有诈,”蒙恬沉思地说:“我直觉的感到其中有诈,以主上的脾气,不可能突然这样做,同时加给公子和我的罪名也太牵强,我们应该要求见主上申诉。”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主上对我是两者兼之,他要我死,我还能说什么?”扶苏又长长叹口气。

“张良的计划用不上了?”蒙恬是问扶苏,也是在自言自语。

“父皇在,你还敢以卵挡石吗?”扶苏感到好笑,忍不住带着眼泪笑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干了眼泪说:“蒙兄,你知道我不是怕死,而是伤心父皇为什么会这样误会我,所加的罪名根本都是我没有犯过的!”

“这个正如诏书上所说的,我是再清楚没有的了。主上说你日夜怨怼,我看到的是你时时自责不能讨父皇的欢心;诏书上责你上书诽谤,依我看句句都是肺腑血泪之言,”蒙恬惨笑着说:“每次公子上书言事,主上覆书都是慰勉有加,怎么这次突然变了?”

“唉,罢了!”扶苏仰天长叹,指着书架上的诏书说:“书是父皇的亲手笔迹,这是熟知而且核对无误,上面盖的密玺,乃是父皇随身所携带,绝不会假手别人。也许是父皇生病,性情一时大变。”

“蒙恬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不对,”蒙恬仍然坚持他的怀疑:“公子其实不需要这样急着死,上覆以后再说。”

“君命不可违,父命不忍背,君父赐臣子死,还有什么可覆请的!”扶苏掩面而泣,泪下数行。

蒙恬满怀愤怒,但不便说什么。

过了很久一会儿,扶苏擦干了泪,命侍仆拿来笔墨白绫,他提笔想写封信给父皇,但思绪太乱,无法下笔,最后他执笔长叹说:

“既然已决定死了,还作什么解释?”

他又转向蒙恬说:

“我有一个折衷办法,不知将军赞成否?”

“什么办法?”蒙恬好奇地问。

“将军暂时不死,留下向主上申覆,我一死,主上也许会醒悟。”

“蒙恬并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得糊涂。”蒙恬仍想劝阻扶苏。

“蒙将军,我们多年相处,情同兄弟,愿不愿意陪我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程?”扶苏泰然地笑着问。

“公子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摆酒为我送行!”扶苏从容地笑着说。

“在九泉之下,公子稍候,等我一起同行。假若真是主上诏命,我们都知道他的脾气,事情决定就不会更改。”蒙恬也凄然而笑。

从人片刻之间摆好了简单而精致的酒菜,两人相对痛饮。

酒至半酣,扶苏起身向南拜了三拜,然后打开发髻,以发覆面,左手拔剑置在喉间,右手则紧握左手,他微笑着向蒙恬说:

“后死责任重,除了代我向父皇谢罪以外,你还得注意,我一死。北边恐怕会乱,你得好好安抚,收拾残局!”

“且慢,公子你不能死!”

扶苏的话提醒了蒙恬,但等到他上前拉时,扶苏右手用力带动左手。剑深深切人喉管,一道血箭喷得他满脸都是。

扶苏尸体缓缓倒了下去。

蒙恬触景伤情,不免有兔死狐悲的伤感,再想起多年来深厚的私谊,忍不住悲从中来,忘记了自己是独当一面的大军统帅,抱着扶苏的尸首痛哭起来。

颜取得到消息赶来,自恃是胡亥亲信,又是皇帝使者,大刺刺地见了扶苏遗体不拜,反而要斩下扶苏首级复命。

气急之下,蒙恬站起身来怒声一吼,武将到底是武将,别看他平日尔雅俊秀,一派儒生风度,他这一吼,却是声彻屋梁,颜取吓得两腿发软。

蒙恬圆睁凤眼,满怀愤怒地说:

“你敢!再怎样说,扶苏公子乃是主上的长子,赐死乃是他们的家务事,公子并没有犯下什么刑法,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将公子当作死囚犯处理?”

颜取挨骂,虽然恨在心里,却是敢怒不敢言,他只有自己安慰自己说——看你还能横行到几时!迟早你还是和扶苏一样伏剑自刎,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个前途光明的人,不与你这个活死人一般见识。

迫不得已,颜取以属下之礼向扶苏遗体拜了一拜,起来后,未等蒙恬相请,自己坐上了宾席。

蒙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亲自为扶苏擦拭脸上的血迹。从人们整理好遗体,正想抬出去,蒙恬制止他们说:

“且慢,暂时放在那里,等下连我的一起整理!”

吓得浑身不舒服的颜取听到蒙恬如此,心安了不少。他讨好地说:

“下官急于复命,有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蒙恬没有理他,只顾自己喝酒。

过了一会儿,颜取又忍不住催促:

“扶苏公子已奉命自裁,将军将如何自处?”

“你等得及,就在这里慢慢地等,等不及就回驿馆休息。蒙恬不是不懂事的人,知道贵使者急于复命。”

原本神气活现的颜取,经蒙恬一吼,早已失去了骄气,反而看起蒙恬脸色来。

蒙恬不再言语,只是时而饮酒,时而沉思,有时站起来踱到扶苏遗体前面徘徊检视一番,似乎眼中根本没有这位御使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从人慌慌张张来报,王离将军求见。蒙恬笑着说:

“他来得正好,我刚想派人找他,快请进来!”

王离,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王翦孙儿,原先跟着蒙武,后来转到蒙恬部下,积功升至蒙恬的裨将,现在又奉诏取代蒙恬为独当一面的统帅。虽然一半是由于他骁勇善战,但大半是蒙武和蒙恬对他的提携。

所以,虽然他奉诏代理统帅,脸上却充满了悲愤之情,但为顾及日后相处,他不得不先向颜取见礼,因为颜取目前是御使,紧接着就是监军。

王离身高九尺有余,浓眉大眼,虎头燕颔,生得十分威猛。

接着他向蒙恬见礼后就席位,脸上一副着急相,连横躺在室内阴暗处的扶苏遗体都没注意到。

“王将军,你来得正好,想必御使另外有诏书给你,平日军备钱粮都是由你在处理,想必交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蒙恬以不经意的口吻说。

“将军,现在还谈什么交接?”王离虎眼已进出了眼泪。

他一面说话一面眼睛瞄着颜取,蒙恬明白他有紧急私话要对自己说。他站起身来,指着室内另一端的阴暗处说:

“扶苏公子的遗体在那边,你跟我去参拜一下。”

“什么?扶苏公子已经自裁?”王离急得哭了出来:“看来,末将还是来晚了一步!”

王离跪下抚尸痛哭,如此高大威猛的老将,哭得满脸泪涕纵横,就像个孩子一样。

看得颜取也暗暗心惊,扶苏如此得军心,看来继位者日子不会好过,何况扶苏贵为始皇长子,他只不过是太子胡亥的一个门客而已。他心生惧意,随之也起了退意,还是借回去复命之际,力辞北边代理护军这项官职。

这边蒙恬悄悄问王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他的神情如此紧张。王离轻声回答:

“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李斯丞相假传诏命,要谋害扶苏公子。”

“扶苏公子已自裁而死,”蒙恬哽咽着说:“他亲自检视过主上的诏书,盖有密玺,同时还是主上的亲笔手迹。”

“空穴来风,末将查不出谣传的来源,可是军心已不稳,要是知道公子已自裁。末将恐怕……”

颜取那边也在竖着耳朵倾听,虽然听不完全,也听了个大概,他面色变得苍白,背脊发凉,原先认为是轻易得来的富贵,如今才明白是个火坑,弄不好这次会将老命赔在这里。

蒙恬和王离神情沉重地回到席位,正想将目前情况告诉颜取,只见一名中军匆匆进室来报:

“启禀将军,大事不好!”

“什么事这样惊惶?”蒙恬叱问。

“众多军民将将军府团团围住,说是要见扶苏公子!”

蒙恬转脸看了看颜取问:

“御使大人要不要同去看看?”

“不要……不要……”颜取连连摇着双手,声音发抖。

蒙恬和王离带着侍卫来到府前的望楼上,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四方八面包围着将军府,将整个前门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赶来的民众都手提灯笼,将广场照得明亮有如白昼,还有很多执着桐油火把,更加添了紧张的气氛。

最使蒙恬和王离忧心的是,在四周的阴暗里,幢幢人影,隐约看得出是众多兵卒,有骑卒也有步卒,他们和嘈杂的民众相反,静静地伫立,人无声,马也无声,即使有点人的咳嗽和马的踏蹄声,也为整个声音的浪潮掩盖住了。

蒙恬和王离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将,明白这股沉寂力量的可怕,正如暴风雨要来临前的宁静。

“这些士卒是哪个部队的?”蒙恬大声问王离,但声音再大,王离仍然听不清。

“末将也不知道。”王离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凑近蒙恬的耳朵说。

“这些兵卒最可怕,他们是民众的动摇,也是民众的先锋,弄不好,带头冲杀进将军府的会是他们,”蒙恬笑着问:“相信吗?”

“将军的话,末将什么时候不相信过?”王离也笑着回答。

两人登上望楼,蒙恬对左右说:

“将火把点旺,照清楚我的脸!”

“将军,这样太危险,请将军三思。”侍立在旁的中军说。

“别多话,照我所说的做!”

几十根火把点燃起来,将望楼照得通明,蒙恬英俊的脸庞,广场上的群众看得一清二楚,“蒙将军到!”再加上中军的嗓门大,一声喊叫,全场突然寂静下来,这时候才能清晰地听到阴暗处的马嘶和蹄声。

接着群众看清是蒙恬后,全场一阵响雷似的欢呼。

“蒙将军,我们要见扶苏公子!”有人带头这样喊。

“我们要见扶苏公子!”更多的声音附和。

“蒙将军,有人说,李斯和赵高联手要陷害公子和你,你们要小心!”也有人这样大叫。

“蒙将军,扶苏公子现在人在哪里?为什么不让他出来见我们?”有些人直击要害地吼叫。

提到扶苏,蒙恬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但他不能让这些群众知道,他们热烈爱戴的扶苏早已自裁身亡。

他镇定一下自己,然后举双手要大家安静,全场也就平静下来等候听他说话。

蒙恬放大了喉咙喊着说:

“各位父老兄弟,不要听信谣言,扶苏公子正在和御使议事,现在请各位散去!”

群众议论纷纷,嘈杂的声音就像一群离巢飞舞的蜜蜂,远处已有民众渐渐散去。

突然,在阴暗的兵卒堆里有人高叫:

“蒙将军的话是安慰你们的,扶苏公子现在说不定已自裁身亡了!”

蒙恬和王离听到这人的话,全都惊得浑身一震。

蒙恬想起两人接诏的礼仪是在大厅,想不到消息外泄得如此之快。他大喝一声说:

“躲在阴暗处说话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不敢站出来说话?”

“将军怎么连末将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那人哈哈狂笑,随即又带着哭声说:“将军和公子千万不要上当!”

随着说话声,一名身穿都尉甲胄的人跃马冲出阴暗,到达楼下面群众的最前面。在火把的照耀下,蒙恬认出他的脸,不免暗暗心惊。

这名都尉不是别人,而是自小跟着他的蒙升,原本是他的小书童。他到军中后,跟着他做中军传令,南征北讨,足智多谋,积功升到了骑卒都尉。

“蒙升,怎么是你!”蒙恬叱喝:“是你在鼓动?”

“不错,是末将为护主所做的不得已之举,末将不但策动了在这里的民众,而且已飞骑传书,通知了各军。”

“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严重的后果?”蒙恬又急又气,但也有几分感动。

“还有什么后果比扶苏公子和你的死更严重?”

“不得胡说,扶苏公子正在和御使谈事!”蒙恬已说了谎,只是硬着头皮说下去。

蒙升仰天哈哈大笑,但笑声带着太多的无奈和凄厉,他含着哭声说道:“将军和公子都不应尽愚忠愚孝,有可靠的传言已传到各地,始皇帝早已死了,放在车上的尸体都已发臭,不得不用鲍鱼的臭味来遮盖!”

“你是怎么知道的?”蒙恬口中如此问,心中却在盘算,假若始皇已死,他就不必这样听话自裁了,这摆明是李斯赵高的阴谋。假若真是这样的话,扶苏真的死得太冤枉!

“可靠方面的消息,”蒙升回答:“将军,你想一想,皇帝的车上怎么会放恶臭的鲍鱼,这不是欲盖弥彰吗?李斯和赵高阴险可怕,将军千万不要为了愚忠上当!”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聚众闹事,该当何罪?”蒙恬暗中赞成他,却不能不说点门面话。

这时群众已等待得不耐烦,前面一些人开始叫嚣:

“我们要见扶苏公子,见不到我们不会回去!”

后面的群众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前面的人这样喊,也就跟着喊:

“不错,见不到扶苏公子,我们都不回去!”

群众的呐喊声就像大海中的波涛,一波波地由前至后,再由后至前。

“蒙升,你这样做,惹出大事来,你应该受军法处置!”蒙恬痛心地说:“赶快带你的人走,设法要黔首散去!”蒙恬又对蒙升大声吼叫。

群众听到蒙恬的吼叫,想知道他在说什么,突然又安静下来,在这种时候,寂静比嘈杂更可怕。

“公子,”蒙升突然改口以昔日称呼喊蒙恬,“蒙升知道聚众威胁,罪该处死,但为了公子你和扶苏公子,蒙升也顾不了这样多了,蒙升不需要军法处置,只望公子不要上当,善自珍重!至于群众,易发难收,蒙升已管不了了!”

说完,蒙升拔出佩剑自刎而死。

蒙恬一声惊呼,眼睁睁地看着蒙升尸体从马背上掉下去,他摇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有点惘然。

楼下广场里的群众开始骚动,有人叫骂,也有人用石头掷砸将军府大门。

这时候,两旁阴暗处的骑卒纷纷冲到前面,挡住了人潮,抬起蒙升的尸体。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大声向蒙恬恳求:

“将军你就找扶苏公子出来安抚一下群众吧!”

“不,我不能受这种威胁,扶苏公子也不会受这种威胁,你要维持秩序,驱散这些人!”

蒙恬明白自己的话完全是强词夺理,但他更不敢公布扶苏的死讯,不然后果更不可预料。

他没等那名军官答话,带着王离等人下望楼而去,将群众的呐喊声、叫骂声丢在身后。

群众包围将军府,数天数夜不去。扶苏自裁的消息外泄,上郡及别的边地城市民众半信半疑,越来越多的群众聚集在府外。惟一的要求是,他们见到扶苏就散走,偏偏这就是蒙恬惟一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蒙恬不愿调兵马对付这些民众,颜取想对付,却又调不动兵马。蒙升带来的那些人反而变成维持秩序的部队。

最后群众实在见不到扶苏,他们要求皇帝使者出来向他们说明,蒙恬再怎样邀请颜取,颜取就是牙齿打颤,两腿发软,摇手以示不肯。

扶苏已经用上等棺椁装殓好,就在将军府白虎堂设置了灵堂,祭以三牲鲜花、时果和香烛。

蒙恬调席铺设在棺木右侧守灵,数日来未下席,实在倦了,就在席位上打个盹。几天来,他只饮酒,东西吃得很少。

王离随时会出现在他的身旁,报告一些军情。

而最害怕的是御使颜取,他来的时候看到情形不对,早已派人回去再作请示,现在还没得到回音。

虽然蒙恬为他在府中专设客室款待,并有专人服侍他的饮食起居,但他也是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在灵堂陪伴蒙恬的时候居多。

他在等候消息,也是寻求蒙恬和王离的保护,府中上下。无论文武老幼,士卒家童,全都是对他和他的从人瞪目而视,仿佛随时会杀掉他们一样。

连执着戈矛守灵堂的护灵兵卒,看到他们也是两眼冒着仇恨的火焰,他们经过这些全副甲胄的士卒身边,还真是提心吊胆,深怕他们的戈矛横下来将他们刺个对穿。

最使颜取胆寒的是每日都有军使来报,全是些军心不稳如北边实边民众逃亡的消息。

这些军使说,首先是士卒听到扶苏和蒙恬被皇帝赐死的消息,人人都感愤怒,但敢怒不敢言。

接着,另一股传言像野火一样燃遍整个军中——始皇帝早已死了,遗体都已发臭发烂,赐扶苏公子和蒙将军死的诏书,乃是胡亥他们所伪造的。

这个传说迅速在军中和筑城劳工中传开,就像沸水流进了冰窟,原先完整密不透风的冰窟,立即纷纷出现裂痕,最后支离破碎地解体。

每天都有好几拨使者来报。

来自塞外阴山前哨阵地的军使告急说——

匈奴大概也得到这个消息,向我阳山阵地发动攻击,我军士气涣散,不肯迎敌。部分退至河南,部分为了军法严峻,不敢回来,干脆率部投降到匈奴去了。匈奴单于对这些投降的人特别优待,甚至有一名旅尉,他完整地率五百部下投降,单于将女儿许配了他。

凡是投降的人,单于都赐姓编为匈奴部落,赐牛羊和家畜,并由投降者自选千夫长、百夫长,俨然一新兴匈奴秦种部落。

因此,军中投往匈奴者大为增加。

蒙恬听了大为感叹,想不到匈奴进步也快,学会了任嚣的安抚政策。

筑城总监工部使者来报——

自从这个消息在劳工中传开后,筑城囚犯纷纷暴动逃亡,监卫士卒也都不管,甚至有随着暴动者逃亡的情形。

主要原因是扶苏对众仁厚,尽量帮囚犯解决各种问题,比起同样是在骊山和阿房宫服役的囚犯,生活和待遇都有天壤之别。至少他们可以吃得饱,监工也不许随便打人。他们怕新派来的护军一改作风,而王离将军又是个只知道服从上级,没有什么担当的人。

蒙恬每逢听这类报告,都会摇头微笑,看看颜取和王离,他们两人都羞惭得面红耳赤。

九原郡守使者报告一

在河水沿岸新设的几十个县城传出这个消息后,再加上匈奴收复阴山的战报,实边移民纷纷向后撤离,这些人大都是单身,一逃就没有了踪影,而拖家带眷的全都拥入九原,如今前线还没有作战,难民就壅塞了附近几个县城和九原。

另据执法系统报告一

结伙抢劫杀人案件近日大幅度增加,显而易见都是这些逃兵和脱逃的劳改犯所干下的罪行。

颜取每次听完这些报告,都会惶恐地问蒙恬说:

“蒙将军,这该怎么办?”

蒙恬都会微笑回答说:

“我如今乃待死囚犯,还得看护军怎么办?”

最后,颜取等待的派往始皇处的使者——他一直坚信始皇未死,否则他也早就逃亡了——终于回来了。

使者带回始皇“亲笔”用有密玺的诏书,严词指责扶苏和蒙恬抗命,并重申立即自裁,否则灭族!

蒙恬跪接了诏书后,态度从容地对颜取说:

“我现在虽然已是阶下囚,但我仍然有能力反叛,效法前赵国李牧故事,御史大人相信吗?”

“相信,当然相信!”颜取急忙答应。

“要谈到灭族,御史大人得相信,蒙恬已无族可灭!”

“蒙家乃是个大家族。”颜取语带威胁地说。

“家族虽大,但人丁单薄,而且早料到有这一步,你不相信,可以去找找看,灭族也只能灭一些与蒙家毫不相干的人。”蒙恬脸带讥刺笑容。

“将军真有抗命之心?”颜取惶恐地问。

“扶苏公子已死,我也不会独活,”蒙恬凄然地笑着说:

“再说,蒙家三代受主上之恩,怎么会有抗命的行动?”

“将军明智。”颜取现出宽慰笑容。

“不过……”

“将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颜取又神情紧张。

“御史请宽心,蒙恬平生尚没有说过会反悔的话!不过……”

“不过什么,将军?”

“你没有看见眼前情势一片混乱,我这随便一死,你接得下这个烂摊子吗?”

颜取心头一震,对蒙恬光明磊落和负责的性格打从心底佩服。他情不自禁地避席顿首,连拜了三拜:

“将军为国的赤诚忠心,颜某既感激又崇敬!”

蒙恬连忙起身,亲手扶起他来,口中连说:

“这是武将报国的本分。”

蒙恬回到室内换上统帅服,全副黑色甲胄,头戴雉尾头盔,甲外面套一件锦绣红色虎头战袍。

蒙恬就在白虎堂扶苏棺木旁边升帐议事,王离和颜取分坐两侧。

他首先发出令符,命中军传各部都尉到白虎堂。

不到一个时辰工夫,各部领军都尉和本部重要幕僚全都到齐。

蒙恬首先介绍颜取给各将领认识。然后沉痛地宣布:

“扶苏公子已奉主上诏命自裁身亡,本帅也为待罪之身,将追随扶苏公子于地下,如今召集各位来,乃是要尽为将的最后责任。”

接着他痛责各将领不负责任,任由军心涣散,他沉重地说:

“假若一两个人的死,就能影响到整个军心,这支部队称不上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节制之师!”

等他训话完毕,众将皆感动得伏地流泪。

蒙恬跟着调兵遣将,对所有发生的问题都作了妥善处理——

一、派出军队立即收复阴山以南地区及前哨阵地。

二、九原郡守立即疏导难民回乡。

三、由民间组成警戒线,以军队支援,河上边城许进不许出,抗命者立即处决。

四、向军中宣布,扶苏已死,统帅一职由裨将王离接替,主上并派颜取为护军,今后全军交由王离统率。

五、全军及辖区居民为扶苏公子服丧一月。

六、追查传言来源,发现造谣生事查有证据者,斩。

蒙恬调派完毕,又率诸将在扶苏灵前祭拜上香,诸将无不痛哭流涕。

王离这时说:“将军请上坐,受诸将一拜!”

他的话带有活祭的意味,诸将听了更加伤感。

蒙恬微笑着并不推辞,就坐席前。王离真的命侍从点燃香烛,带领诸将叩拜。

很多将领一拜倒地上就放声大哭,再也不肯起来,一时哭声震动整个白虎堂。

“多谢各位,蒙恬生受了!”蒙恬起身将诸将一一亲手扶起。

有些人哭着紧抱住他不放。

颜取在一旁看了,不仅流泪,而且内心有股逼人太甚的罪恶感,连他也起怀疑,难道传言是真,始皇真的已死,他来送诏书赐死抚苏和蒙恬,岂不是为虎作伥?

再看蒙恬军上下友爱团结,却视他有如眼中钉,而他自己虽然读过不少兵书,但没有一点实战经验,所懂得的军事不仅是一点皮毛,而且根本是纸上谈兵,受到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排斥,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决定乘复命之便,要求胡亥另外派人。

等到诸将全都奉命离去,这时蒙恬才对王离说:

“府外民众的情况怎样?”

“十几天来,民众犹在外不散,声言见不到扶苏公子绝不走。”王离回答。

“唉,”蒙恬长长叹了口气说:“也真亏了他们对扶苏公子的厚爱,天气如此炎热,大太阳底下,他们也真受得了!现在让他们派代表进来见见扶苏公子。”

群众派了二十多名代表进来,全都是德高望重的地方父老。

他们见到扶苏的棺椁和灵堂,开始时震惊,神定以后,纷纷上香祭拜,放声痛哭。

祭拜完以后,蒙恬照样为他们介绍了颜取,并拿来诏书给他们看。看到父老们群情激愤的样子,颜取面有愧疚,蒙恬则不能不加以解释。他说:

“各位父老千万不能听信谣言,扶苏公子和主上亲为父子。而且多年来时有书信往来,他不会不认识父皇的笔迹,更不会笨到为一封假诏书而自裁。”

“但传言如今已传遍天下,不会全是空穴来风。”一位鬓发皆白的父老说:“而且老朽小犬日前由井陉回来,正好碰着皇帝的车队经过,据他说,夹道欢迎的民众和他都闻到了始皇车中传出的恶臭!”

“那是鲍鱼味。”颜取插口说。

“这不是笑话吗?堂堂天子的车驾中放什么鲍鱼?”另一位门牙脱落、牙齿不关风的父老愤愤地说:“就是皇帝喜爱吃鲍鱼,也不会放在自己的车中,难道他爱鲍鱼爱到这种程度,岂不是变成逐臭之夫了?”

颜取很不高兴这位父老这样奚落始皇,但又找不出理由驳斥。当然在这种情形下,更不敢像平日那样发作,责以批评今上的罪。再说,听了这些话,他心中的疑团也越来越大。

此时,这些父老纷纷出声,一致附和:

“不错,不错!”

“素闻始皇帝有洁癖,连对宫女每月不洁的味道都甚敏感,因此不准逢到月事的宫人近身服侍,他怎么会受得了鲍鱼味?”另一位老者摇头晃脑地推敲。

二十多个老人分成几组,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颜取听到的都是一些始皇嗜好、宫中秘闻,很多都是他闻所未闻的。真是传闻没有翅膀,飞得却比捷燕还快,尤其是北边偏僻,天高皇帝远,扶苏治理仁厚,黔首没有秦国本部及其他各地的压制言论压力,有关始皇的传言更是百无禁忌。

不过由于始皇经营北边有功,再说他宠爱的幼公主也是北边人。所以这里的人对他有一份难言的感情,有时候谈起他来,只称“赢亲家”或“那个成阳的亲家”。

当然有关始皇的传说,绝大多数都是关怀性的和亲切性的,却也少不了笑谑。

父老们一喝茶聊天,似乎忘了他们来的主要目的,原来哀伤的气氛也逐渐变了质。

然而,他们闲聊所达成的一个共同结论是:——始皇帝已死的传说可能是真的!

蒙恬最后不得不制止他们闲谈争论,而将谈话拉回本题来。他大声宣布说:

“蒙恬请各位来的主要目的有两个,第一个是要各位亲眼看到扶苏公子,并代为安抚民众的疑惧;第二个,乃是要各位父老当场见证蒙恬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一直拖延不肯死,乃是怕诏书有误,如今再接诏书,验明无误,也该是蒙恬追随扶苏公子于地下的时候了!”

他的话像大拍了一下惊堂木,堂内的空气顿时凝住,由闲聊传奇的活泼愉快,一转为哀伤沉重。

“怎么?说了这老半天,你还没打消死的念头?”那位牙齿不关风的父老以他特殊风格、含糊不清的语调表示反对。

“对啊!对啊!年纪轻轻,帮国家也做了不少事,怎么说死就要死!”旁边几位父老齐声帮腔。

“不能死!不能!”刚才坚持他儿子闻到始皇尸臭的父老说:“我们明明都知道始皇已死的传闻是真,那诏书就是假的,为什么将军还要执迷不悟?”

“是啊!是啊!这样太不值得了!”所有父老一致赞同。

坐在旁边的颜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生闷气。这些乡巴佬一点也没将他这个御史大人放在眼里,胆敢信口雌黄诅咒主上已死,当着他这个信使的面,说诏书是假的。他本想叱喝,在咸阳说这种话乃是灭门之罪,但想到府外聚集的几万民众,他泄了气。

一直含笑不语的蒙恬此时说:“各位父老再要阻止我,就是陷蒙恬于不义了!”

蒙恬起身跪倒在扶苏灵前,脱下头盔,将发髻打散覆在脸上,他点燃三支香,插进香炉,拜了三拜后,喃喃祝祷说:“扶苏公子英灵不远,蒙恬追随公子来了。虽然传闻甚多,诏书真假仍有疑问,但蒙恬此时不死,即是不忠不义,亦将使公子蒙上不智之名!”

祭祀完毕,蒙恬向南又拜了三拜,以谢始皇对蒙家三代之恩。

最后他交代王离说:“尽快安定士卒平定民心,我死后不必归葬咸阳。”

正说话间,只见门卫来报:“不好了,故骑兵都尉蒙升所属骑兵已攻破诸门,冲杀进来!”

这时候蒙恬也顾不得自杀了,披头散发来到中门。

王离和颜取紧跟身后,只见众多骑卒带头冲锋,民众像潮水似的跟着涌进来。守卫门卒一来是抵挡不住,二来是有意放水,毫不抵抗,一哄而散,连门都不关。

蒙恬带着侍从,当着庭院中门而立,众多骑卒纷纷下马跪伏在地,后面跟来的民众也全俯伏,口中大声喊着:

“扶苏公子已上当而死,蒙将军不能再上当,始皇帝明明己死,诏书乃李斯等人所伪造,将军千万不能上当!”

众口一声,有如雷鸣。

有些兵卒和民众还指着躲在蒙恬身后的颜取骂:“什么御史,分明是假的!”

“不错。不错,诏书是假的,当然送诏书的使者也肯定是假的。”拥挤在颜取身后的众父老,反而和门外的群众一唱一和,真使颜取哭笑不得。

蒙恬仰天长叹一声,向兵卒和民众说:“各位同胞兄弟以及父老乡亲兄弟姊妹,你们真的要陷蒙恬于不义吗?”

“看样子,我们总算是赶早了一步,把将军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一名跪伏在地上的中年人说。

“是啊,是啊,你还没看到将军从容就义的样子,真的使人感动!”蒙恬身后的一位父老说。

“对啊。对啊,可以为你们这些年轻人当典范!”众多老人齐声附和。

“都是这个狗御史逼死了扶苏公子,现在又来逼蒙将军,兄弟们干掉他!”有兵卒在人群中喊叫。

“不错,干掉他!”诸多兵卒和民众高声呐喊相和。

“干掉他,这个狗信使!”又是一阵吆喝,后面拥挤进来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盲目地跟着喊。

蒙恬大喝一声,全场才静了下来。

他一手执剑,厉声地喊道:“蒙恬一日不死,就要维持军纪,民众可留下,我军士卒立刻退出,违令者斩!”

他又回头呼唤:“王将军!”

“末将在!”王离肃立听命。

“校刀手何在?”蒙恬大声问:“军正听令!”

“末将在!”头带奇兽獬冠、象征执法公正的军正躬身答应。

“速带两百名校刀手,遇着在场士卒,驱逐出场,违抗者立斩!”蒙恬虽然是散发覆面,待死之身,但发号施令仍然有一股大将的威凛。

在人群中的骑卒,此时连马都不要了,纷纷挤出人群,府外兵卒听到蒙恬下了这道严格命令,全都跨上马,一溜烟地跑了。

军正带着两百校刀手巡视各处,回报兵卒都已离开。蒙恬凄然一笑地说:“蒙恬本想奉诏自裁于扶苏公子灵前,让各位父老代表见证蒙恬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将军要是算贪生怕死,那我们都算是苟且偷生了!”人群中有人大喊:“将军不能死!”

众人相和,声震府内外。

“那就让各位为蒙恬作见证吧!”蒙恬回手即要自刎。

这次反而是颜取双手拉住阻止,一面示意要王离夺下蒙恬的宝剑。

“御史大人,你这又是做什么?”蒙恬问。

颜取两眼含泪地说:“黔首爱戴将军之情令在下感动,再说,将军应顾全大局,将军一死,北边情势危矣!”

“那御史准备如何处置犯官?”蒙恬问。

“暂且易地安置,在下这次回咸阳复命,一定会代将军向主上说情,而且请求另行派人监军。”

蒙恬垂头叹气不再言语。

民众全都向颜取叩头致谢。

过了数日,颜取将蒙恬移至阳周囚禁,他自己急忙回咸阳。

过了几日,胡亥再次派颜取去阳周,旨命:“实赐蒙恬死!”使者到了阳周,从狱中提出蒙恬道:“皇帝已崩驾,胡亥立为太子,如今已为二世皇帝,这些事你都知道了吗?”

蒙恬到此才完全明白,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而且还获知弟弟蒙毅已死。蒙恬喟然大叹道:“我获何罪于上天,一丝过失没有而却使我死去?”想了良久,又说:“蒙恬也该死了!西起临洮,东到辽东修长城万余里,哪能不掘断几条地脉呢?这是地母对我的怪罪!若说有罪,也许这是我的罪过?行了,新主二世皇帝,蒙恬死后,你的军事殿柱已倾,你和你的孽臣们能不为屋顶塌落所伤吗?”言毕,吞药以自杀。

在派使者杀蒙恬、来阳周之前,秦始皇的孙子子婴听知消息,以侄子的身份向其叔胡亥进言道:“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之议。这二个为君的人,各以变古者失其国而殃及自身!今蒙氏之族,乃秦之大臣谋士也,而皇叔新为人主,一旦去其功臣,臣以为万万不可这样做。臣闻轻虑者不可以治国,独智者不可以存君!诛杀忠臣而立无有节行之人,则内部之臣不相信,外部斗士之意离,臣以为万万不可为之!”

秦二世走下帝位,向子婴小声地说:“我也知道蒙氏没罪,但是蒙毅当年给我老师赵高定过死罪,审判过他,深仇难解,是先主看见赵高忠诚,又大赦了他,重新信任比以前更深。我现在为太子、做皇帝,还不是亏得人家赵高吗?你不听他的话,我不听他的话,都是不对的啊!此事,我不言于赵高,否则你也不活了。”

子婴道:“赵高的母亲在宫内淫乱,是被秦先祖以刑治灭的,他本和王廷有深仇哪!赵高、赵成兄弟几人,只知有母,不知其父,是之谓‘畜生’!太子你若信任赵姓,赵姓正欲害我赢氏而复仇!”

胡亥亲自把子婴推出殿去,幸亏他们是密谈,没被第三者听见。又且,平日子婴、胡亥叔侄情意很深,才没肇出杀身之祸。子婴刚走了,赵高倒来了。自从回咸阳后,赵高对胡亥离不过片刻,走不远数尺,如头箍一样箍着胡亥,一切旁的臣宰都不得到胡亥身边。这一次,赵高碰上了子婴,心中疑忌,他抻着上小下大的油壶子脸儿问胡亥:“殿中怎么只太子一人!”

胡亥道:“有两个近侍黄门去请老师了,你没遇上吗?”

赵高道:“没有!那么子婴来说些什么?”

胡亥道:“他来说了一个大好事,对老师有百利而无一害。”

赵高问:“什么事?但是我却知道,子婴的父亲十五岁便死了,扶苏才称为先帝的长子。因为子婴和太子年龄相仿佛,为此你们叔侄平日很要好,你到他府中行走坐卧很随便啊!”

胡亥道:“他来说,我既为皇帝,应封老师为丞相,只有这样做,天下才永保太平!”

赵高双眉一挑,贼形一闪笑着问胡亥:“此事当真?他是这样说的吗?”

胡亥道:“学生不敢虚言!”

赵高道:“好,子婴还是可以信任的。只是有李大丞相在。咱也挤不上位啊!这个事嘛,不能乱议,过一段时间看,你先做你的皇帝,皇帝做稳了,封官的事好说,不用我争,我知道!”

胡亥道:“老师言之有理,弟子只听你的一切布置,李丞相的话我也不能十分听。”

赵高点头道:“这就是了,李丞相是个外臣,外臣管不了内事,他给我少伸手!”

胡亥为子婴事也编了个谎言,竟哄过了赵高,赵高还真信了。

不多日子以后,御史曲宫和派去阳周的使者都回到咸阳城,向赵高、胡亥报说了蒙毅、蒙恬的死状,赵高、胡亥皆大欢喜道:“从今吾等无忧矣!”于是召来李斯,一同商议举行登极大典事。李斯说:“先帝骨肉未冷,不宜大贺,至于登极仪式,一如中车令府令所画,李斯听命!”

秦二世做皇帝的第二天,便慌忙给秦始皇议葬。就那么一个臭烂的尸首,虽然早已盛在柏木棺中,招的苍蝇也如出兵发马,漫天飞舞!

那七十多万修骊山陵的役工,听说秦始皇死了,天眼开,地眼闭,这真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我的亲娘,他真死了,这个工程该停止回家了呀,谁没有妻儿老小?没有妻儿老小,还有三个耳鬓厮磨的呢友呢,东邻的黄发小鬟儿还在数着星星儿的升沉,计算着成百万的“范杞梁”归来之日。

果然,秦二世为帝的次日,骊山陵使者接到朝命,先安排陵旁的诸兵马俑坑,兵和马都使陶土烧成,和真人真马一样高大,顶盔贯甲,手执长矛,已烧成的堆千积万,都以不同的队形、阵势,像秦始皇扫平六国征战时那些战图一样,放在一个又一个的大方坑里,尔后用土屯住。接着便摆设陵内的宫观象宇、百川汇海,先具备一个天下的形象,要做得细致,不许有一隙漏、一丝乱,七十余万役工,昼夜兼施,以图毕用。

接着,赵高便问秦二世:“陛下,凡君王晏驾之后,皆应有活人殉葬。先帝为开天第一大皇帝,殉葬者宜多不宜少,陛下欲使宫中一些什么人殉葬呢?请为赵高一言!”

秦二世点着个小脑袋瓜,笑着说:“朕,早已想好。朕既为皇帝,燕居宫中,先帝所幸之人,朕不应再为幸。她们这些女子,凡为先帝所幸,又没儿女者,出之于宫中,于礼不合,都应殉葬,以报先帝所幸之雨露恩!”

赵高“哈哈”大笑道:“真是一个聪明的皇帝,果然贤能无比。这些人如不殉葬,皇帝你辨不出来,如再临幸,便是父子聚于一身了,这样一做,天下人必以礼字以辱陛下!”

于是赵高传命他弟弟宫中卫尉赵成发动宫中三万宫女互相揭发,谁曾被前皇帝爱惜临幸过,那时候是个好事,现在要殉葬,也说是个“大好事”,还有一条,被幸过,但是没有儿女,不必有怨气。这样一来,没被幸过的宫女,大多积怨已久,争先揭私。共得三千余人。好大的数字,还有后来者,天天增加。后来秦二世怕坟坑中挤不开,说:“就是这些吧,终不成把你们三万女人都埋进去,朕还待幸你们呢!”

赵高也笑着说:“就说是个好事吧,也不能争先恐后到疯狂的程度,这些女人也太没爷娘了。”

不用说,殉葬一事,首当其冲跑不了白美人、王美人,她二人天天盼秦始皇大游幸回来和她们共赏春花,再观秋月,玩叶题诗。但是盼回来的是一具发了臭的死尸,两位美人撞棺而哭,昏厥多次,被众人呼醒。后知命运将终,便抱在一起,服毒自尽。

白、王二美人之死,令咸阳宫中震荡,凡知自己为殉葬者的宫人,投井的,悬树的,服毒的,吞金的,自焚的,撞石的,自扼的,剖腹的,跳楼的……一天一夜之间,竟有三百余人自尽。赵高急命赵成把宫娥们都囚禁起来。但是大多数人又不吃饭,也不饮水,又饿死三百余人,待至秦始皇的棺木下葬时,仅有五百余人从葬,其余二千余宫女皆自杀。

秦始皇下葬的那一天,秦二世又令人把他的结发妻子冯娇娥从冯去疾府中捉出来赐死殉葬,他笑着说:“冯娇娥,你这才是事亲以孝呢!朕已为皇帝,你还轻视谁?你可后悔吗?”

冯娇娥大骂道:“胡亥,你是泥入游水,可能走得了几步,我不过先行一步,走的还是人行之路,当你死时,不过如猪缚于地、犬悬于绳耳!”

于是大丧葬开始,秦始皇的棺材有九九八十一人牵引、扛抬,六十四人为舁者,十七人为牵引者。秦二世乘着秦始皇坐过的铜车在前头放声大哭,后边八百朝官、京官也以哭叫之声和之,赵高下令:“成阳百姓倾城送葬!”为此有五十多万人从咸阳宫中一个挨一个地跪在道路两旁,一面烧香,一面叩头,一面哭叫,直到骊山陵,共有百里之遥,组成两道送葬的人墙。

下葬以后,把那些殉葬的宫女都拥进去,叫她们都如死人一样躺在秦始皇的棺材旁。还有,凡是修造陵内一切摆设,知道陵内都藏有什么奇宝、机驽秘密的工匠,一律闭在中羡门里,使他们所知道的秘密与他们的无辜的生命同休。尔后堆土五十多丈,造成假山,山上密植树木。

右丞相冯去疾的女儿冯娇娥在走入秦始皇的陵寝宫内时,开口大骂:“嬴胡亥、赵高、李斯,你们三只丧家犬,一定像嬴政的尸首一样,遗臭万年,百姓唾骂从不会休止!”言毕,一头撞在秦始皇的棺材上,头颅全部撞碎,有目共睹,俱大惊骇。

群臣在辞别秦始皇的棺材时,赵高用双手遍摸棺木,哭声如吠。但他虽然是在哭着,却偷眼看见秦始皇的另一个儿子将闾撇了他一嘴,其他秦始皇的儿子、女儿都瞅着赵高发怔,站成了好几排,快快之情,溢于外表。为此,赵高在走出寝殿回家的路上,心随车轮而转,暗自道:“赵高,将闾他们这些人对你搭起来的这个架子,要拆倒啊!不然他们不会以那样的眼光瞅你!”于是他把牙齿狠狠地咬住上嘴唇边儿,头发忽然蓬散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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