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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命崩沙丘

两个宫卫军抬起秦始皇,走到桃花圃外,放到辇车上,秦始皇才醒了过来。旋风起时,胡亥抱住赵高,顺着石子甬道被吹出三十多丈远,胡亥的脸全被石子磕青,赵高的脸也被磕得肿起老高。李斯抱住了桃树,没有磕伤,其他官员也有磕伤的,也有没事儿的。

秦始皇坐在车上,低头半晌,一声下旨:“要张太公把全圃的桃树伐光,一株不留!”

张太公磕头如同鸡捡米,连声称:“小民今日就伐光了这些桃树。”

秦始皇原想封张太公一点什么名堂,但是被大黑旋风吹散了,什么也不封了。秦始皇的辇车都走出老远了,老太公还跪着磕头,后来抬头一看,他们都走了,才站起来笑了两声道:“这是天公不作美,干我张太公何事?伐光了桃树也值得,过几年再养起来,桃树是续根的东西,也不用再栽了。”于是同家人们跑回庄去,当天便命人伐桃树,家人们伐了一阵子,伐光没伐光的,就是那样儿了。张太公回庄便和张良、荆轲客、奄猛、芸光饮酒庆贺,土城更要修下去了,地也确实分了五十顷,张庄人之心都结成了磐石之坚!

秦始皇的六万大军又望西北而行,坚持原计划过赵地、抵九原而回咸阳的道路。秦始皇清醒了一个多时辰,便又旧病复发,头疼欲裂,呕吐不断,食难下咽,群臣慌乱。医生又没带,李斯等人知道秦始皇忌医信巫,不敢言请医生,只是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谈到那“死”字,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谁也不敢在这家君王面前说,谁说死,谁就得死!至于王道平那夫人文榆在坟里又活了之事,究竟是谁也未看见,无从查考了,只可闭着眼跟着大军走,那些方士、巫觋就嘟嘟嚷嚷地祷告上帝,把嘴唇都磨出血来了,也不见秦始皇病情好转。

自从在平原津秦始皇重染沉疴以来,胡亥很少再到他跟前。一路上,秦始皇便越发不喜欢他,他自己也知道。赵高已告诉他:“你少往前凑热闹儿,一旦爆发,脑袋就掉了!”胡亥听赵高的话,比听他爹的话还绵甜醇香。他也假装病了,学他爹,头疼呕吐,用布扎上脑袋,骑着马还“哼哼”呢!

赵高见秦始皇这次暴病复发,无有好转迹象,心中掂算了好多事,走着道不抬头,碰到旁人身上好几次,人家问:“中车令怎么了,走道用头碰人,还不觉得?”

赵高一仰脸,伸开双手道:“皇帝病得如此严重,我这头如何能抬得起来?我尽是想法呢,怎么能治好,就是挖我的心与皇帝吃,若他能好,我也在所不辞!”

旁人说:“是,数百朝官,谁也赶不上中车令的大忠心,中车令是个‘抬树抬大头,走路问老头’的人!我们不行。”

赵高为了大显忠心,抽冷子看见秦始皇清醒些了,要大便,他向秦始皇道:“人称病人大便要是咸的病不好,要是甜的病可好。待臣尝一口,知道咸甜。便测出病情。”

秦始皇点点头道:“你尝一下吧!”

两个黄门扶着秦始皇便在铜盆里。赵高抢前一步,用手指头抠了一块屎放到口里,细细地咂叭了半天道:“甜如蜜,有元气,陛下的病并无大碍,放心养着好了。”

秦始皇苦笑着点点头道:“赵高,你对朕无一处不是忠心,朕信任你……”

赵高道:“每天早晚尝两次,不能放过病情。”

自平原津走出两日之后,秦始皇虽是病着,却不卧床,白天旅行,他在车中躺着,黑夜在行宫中躺着,也不说自己有多大的病。第三日,他传李斯道:“一干方士、巫觋都不应再用,不许祷告,命他们到前军随从。所有随游幸的军将,一律不许到行驾附近走,违者斩。”

李斯在行军床下叩头问:“既然不用方士、巫觋,难道陛下的病好些了吗?”

秦始皇点头道:“已经渐好,你乃丞相,不许惊慌,自今日起,不许言朕之病情。”

李斯叩头领旨下去,第一件事,他颁旨于方士、巫觋,说圣天子龙体渐安,不用他们再来嘟嚷咒语了。到前军随从。第二件事,他颁旨于全体军将,陛下正宜静养方好之病,恶闻军中马匹、战鼓声,凡武备之将士,一律不准到行驾中来。两旨既下,谁敢不遵?多年来,杀人一命不如斩一株蒿草,谁又敢议论多言?方士、巫觋、骑兵、车兵、步兵……一拉溜就是四五十里地长的队伍,都压着步儿走,每天五十里,手打眼罩儿一瞅,日头已向西山坠去,又该扎营设帐、安锅造饭了。到了赵地,一片平原,太阳没得格外慢。扎营之后,用完饭,已近二更,黄门芮进忽来李斯帐中,李斯知道他来有事,退去帐中闲人,只剩他二人,李斯恍恍惚惚地呆了半天,问芮进:“今天你看怎么样?”

芮进叹了一声道:“既不服药,又不祈祷,只是在辇车中睡觉,吃点儿东西也不多,我们几个贴身伺候的人也不敢问他。”

李斯道:“即使吃药,也不会好转!”

芮进道:“丞相,我伺候圣上多年,虽不得深深宠信,却也恩情无边。我有一事向丞相谈谈,不知可否?”

李斯道:“多年相交,推心置腹,贵宦有话只管说,话不传六耳,贵宦放心!”

芮进道:“皇帝病体如此严重,也应分理其后事,到如今还未说出谁是继位之人,这如何是好?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皇帝真的龙御升天了,太子不立,继位无人,一片兵戈血灾就在目前。为了上下安顿计,丞相不出首去问皇帝,谁敢出首?芮进只是一个宫人,血诚言及此事,丞相应当担重任,要以生民为重啊!”

李斯沉吟半晌道:“我何尝不知道此事,但是皇帝恶言死,谁若提及,定当问罪!再说,他还清醒,难道自己没想到吗?为什么不向大臣出语?你的义父赵高这几日给皇帝尝粪,向外人说,皇帝的病体已渐好了,皇帝信任他,超过信任本官,他为何不进一言呢?”

芮进道:“我已向他说过,他竟无动于衷,只说皇帝只能病好,不能病坏!他尝完了粪,出来就和胡亥说闲话,师徒二人还打着玩儿逗笑,好似皇帝真正病好了。”

李斯道:“让他闹的,大家真以为皇帝没什么病了!我也心中恍惚。”

芮进忽然给李斯跪下,双手抱住李斯的大腿哭道:“丞相,你救救天下生民吧,你也救救你自己吧!你和圣上骨血之亲,何止一端?一旦有变,丞相能否自保?”

李斯受芮进之感动,心中一热道:“好,芮卿,我去叩谏,你听信!”

芮进这才起来,以袖拭泪道:“皇帝有子三十来人,惟有扶苏最贤,丞相谨记!”

李斯点点头应了,芮进乃辞别出帐。

李斯送走芮进,回来后卧床欲睡。他异常骇怕,忧心如焚,秦始皇一旦死了,必定要有一继位之人。这个继位之人,十有八九是在长城上监工、监军的“太子”扶苏,那扶苏和李斯没有什么私恩可言。在咸阳时,平日见面甚少交谈,扶苏目无李斯,背后道他:“贪富贵而忘却本源,施乡愿而耸闻圣主,定法律而为保自身!”尤其是坑儒,扶苏出面反对,可见扶苏向儒而不向法。他想:“如果扶苏为帝,法律还能施行哉?自身尚可保全哉?”一定是完了,或者可以杀头,因为李斯是严刑酷法的根子,不挖掉恶草,佳禾如何成长?干了一辈子,富贵如高山,享用似胶饧,半道上杀头示众,可丢不起人啊。再说,女儿、女婿、儿子、儿媳、夫人、母亲都远去天涯了,为什么远去天涯?就是看到李斯要被杀头,真若如此,他那些背去的亲人们就做对了,而李斯本人却是一个政治上的瞽者。还有,烧了那么多的书,坑了那么多的儒士、诸生,一旦扶苏为帝,报仇之人有如原中之春草,小雨之后复苏过来,一日不见其长,几没膝矣!扶苏,不真使这些仇者“复苏”了吗?不过,他的心情一转,眼前一片黑海无边,细看,不是黑海,尽是黔首的头,他们要活命,要生活,要道义,要公平……怎么样才使他们说“李斯万岁”呢?不易而又不易地,对他们,不能顾惜,只能用无边的黑骑兵往过一踏,叫他们都趴在地下,血流如河,不这样做,保全不了自己……玉栋雕梁,红缯碧玉,黄金白银,娇娥娈童,太可爱了!外面下夜雨了,窸窸窣窣,如筛细沙之声,不去想了,大尧大舜也是为了他自己为君主,难道我就可以舍上了我这个伊尹、周公之身份?翻了个身,他已闯入了梦海,究竟是些什么梦,所有天下人都不是旁观者。

李斯也许根本没睡着,他在假寐,他想:“保愚主如同耍猴,事英主给他当牛”呢!除了扶苏,秦始皇的诸子深居官内,不晓天下大事,只是一些饭桶衣架,李斯知道,他笑了……我还是不管,扶苏坐了龙位,我豁上死;其他诸子当了皇帝,我可以使!

这一夜,少府兼前将军章邯,长史兼左将军司马欣,长史兼右将军董翳三个人,掌握六万随从大游幸骑兵、步兵、车兵在离秦始皇行帐五十里之西的地方布营。他们带领着数百名大小将军,心如桔槔,上下打动,不知秦始皇的病情如何。先前听说是病了,并且很厉害。后来又说好些了,接令不许去见皇帝,凡是将士,一律拒之门外,理由是皇帝心烦这些骑马持刀的人。下雨之后,帐中将士散去,司马欣请章邯、董翳到他的一个小帐中,以酒浇愁。小帐中只他三人,一切旁的将士都遣去休息、值哨、巡逻。司马欣道:“不知圣上的病情究竟如何,过么大的事儿,李丞相怎么还瞒着文武百官呢?”

章邯道:“越是这样瞒着,也就是告诉了我们,皇帝已经一病不起了。说好些了,那是为了收束人心。丞相的为人,我们都知道,对我们这些官位比他小的人,从来没说过真话!”

董翳道:“再加上一个赵高,怎么会叫我们知道实情呢?我们是带兵刃的人,一有这样事情,我们只能远离,历代都是如此。”

章邯道:“如果天下弄得大乱了,我们还得挡头阵去拼命。人说‘文官动动嘴,武官跑细了腿’嘛,我们这些人到什么时候也是‘上阵的战鼓,挨敲挨打’!别无良策。”

司马欣问章邯:“章大将军你看如今情势,乱了乱不了?也该心里有个底儿了。”

章邯道:如立扶苏为皇帝,天下不会乱。如立其他诸王子,其风雷一吼,天下黔首之心难测,已经逼到山穷水尽之时了。你不看这一道上的百姓,都是啥样子?平原渡口的那个张太公修城干啥?他明知天下要大乱,防贼的、防兵的!

董翳也说:“可能有人告诉他,天下要大乱,或者黔首之问有人就要造反,他知道。”

司马欣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一路行来,两个年头了,没有一个黔首不是给我们跪着的,没有一个黔首向我们牵羊担酒说过一句真话。”

章邯道:“我心悲伤,悠然难解。天下天下,狂风舞雪。长戈如麻,又流人血就是了!”

于是章邯弹起行军琵琶,董翳击节,司马欣拔剑起舞高歌道:

辉煌耀目兮咸阳宫,扫平六国兮圣主功!万里游幸兮思不穷,何来春夜兮雨濛濛!收我鸣驹兮炊兴同,悲而且伤兮五内中!朝路暮途万变千回兮,我怎从?

李斯于夜间便传下令去:“圣上下旨,兵马明日必到沙丘宫,皇帝准备在那里养病。”

次日,兵马速行,一日都没有用饭,日落西山时,千军万马到达了故赵沙丘宫。军队全扎到沙丘宫砖城之外十里远近,不许进宫城。只有秦始皇所带的一百多文官和黄门进入宫内,凡武职人员,一律到大营安置。

因为秦始皇头疼大热,故移驾沙丘宫丘台上,也许着些凉风儿,病要好些。当李斯带着一些文官到台上拜驾时,秦始皇确觉得清醒些,向李斯道:“除丞相、赵高和几个黄门外,其余官员皆驻沙丘宫外,不必来参拜,朕欲静心休养。”

李斯示旨所有文官,大家哄哄攘攘地都到沙丘宫外去驻扎,也不参拜了,个个心生疑惑,都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李斯回答大家:“接上意办事。”

秦始皇虽然病重,但他并不糊涂,他到沙丘宫来,也有他的打算。在他到沙丘宫往前推算一百九十多年前,赵武灵王的性格有些和秦始皇相似。赵武灵王锐意变胡服以征匈奴,独当初的保守派,弃战国车于不用,乘马骑射,他是一个大改革家。后来,赵武灵王欲以天下分给他的两个儿子,立幼已经废长,怜长又要抑幼,结果招来内乱,饿死在沙丘宫中。秦始皇到底立谁为他的继承人,也站在十字路口。赵武灵王说过的“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又说:“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令。”这都是秦始皇的座右铭,他最慕赵武灵王之为人。他到沙丘官,也有祈求赵武灵王同道、同志的在天之灵,垂怜增寿可以吧?

秦始皇又想过,他是在赵国出生的,如果一病不起,还在赵国了结最后的账本,这也是人生的巧合。又且,他的母亲赵后是赵国人。当初叫赵女,已经姓了赵。秦始皇一旦死于赵地,那就应了后世人说叫你死名之曰:“你该回到你姥姥那里了!”“人不辞路,虎不辞阜”,除了死去,只要活着还是离不开的。

就于此时,那扶苏正在上郡同蒙恬昼夜不离地修长城、修直道,有暇练兵,还准备匈奴再起,一试身手。他和蒙恬早已接报,皇帝大游幸要道经九原,那么上郡也必定来,扶苏向蒙恬道:“三年多我没见到父皇了,父皇不会不想我,他这次游幸去九原,必要从直道回,我们父子定会见面的!”

蒙恬笑道:“人云:‘父子无隔宿之仇’,皇帝这次去九原,一要看长城,二要看直道,三要看大王,势之必然!”

扶苏道:“父皇来此,若问起坑杀那些博士、诸儒对不对,我怎么回答?”

蒙恬道:“大王只能谢罪,再无他说。”

扶苏摇头道:“不,言不出于本心,诈也。孔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我至少再谏父皇,重视博士、儒家,不然不以德治国,如马绊双足,严则严矣,难行也。”

蒙恬叹道:“蒙恬羡慕敬崇大王之为人!”

于是扶苏和蒙恬欢欣鼓舞地等待秦始皇的到来,终日操演兵马,以赏君王之心。但是久久地也不来,他们当然不知道秦始皇已经病在了途中!

那咸阳宫中的白美人、王美人二人居于龙楼凤阁之中,朝于朝欢,暮于暮乐,虽然既不是个后,也不是个妃,可是比后妃还自由。自从秦始皇走了差不多一年了,她们天天想他,日日念他。两个美人在墙上画道道,画了一个道道,秦始皇就是走了一天。画了三百多个道道了,秦始皇还是不回来,于是两个人又扔半两钱算卦。她们把钱往宫殿上扔,谁打着殿角上的宫铎,就是听到了佳音。“圣上要回来了!”

已经到了秦始皇大游幸第二年八月了,白、王二美人托大黄门桑进把右丞相冯去疾请到宫内,她们问冯去疾:“右丞相,圣上到底啥时候回来呀?”

冯去疾道:“好教二位博士担心,这一回你们问得正巧,我已接到文书,皇帝从九原直道已回成阳,再有三天就来到了!”

白、王二美人的四道蛾眉都展起来,笑着又问:“丞相,你不哄我们吗?”

冯去疾道:“我是个老诚人,何敢说谎?又是二位博士问,三天后法驾必定见到你们!”

冯去疾说完,赶紧辞出,大黄门桑进送了他一段甬路。已是秦历七月这一天,秦始皇又梦见了皇后,听到了皇后的召唤。他从梦中醒来,已是昏迷中清醒,想到梦中的皇后,久久不能自已。

这时打瞌睡的小近侍也醒了,惊惶地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然后悄悄地走近卧床,察看始皇是否醒了。

始皇本想责备她几句,最后还是闭眼装睡,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不愿意和别人说话。

小近侍认为他是睡熟的,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这次大概精神养足,再不敢打瞌睡了。

真的,也许他犯的天条,比这个小近侍重多了,所以到人间受的罚也重。这个小女孩只要能偷偷在值班时睡一会儿,就会产生莫大的满足,只要下班无事就可以做着少女的美梦,三年后轮换出宫,存点嫁妆私房钱,就可嫁个如意郎君。

而他是孤单、寂寞,为别人担惊受怕到死。

想到死,他突然惊觉,中隐老人的“不依、不恋、不怨、不悔”的帝王八字诀又浮上心头。

过去的怨悔无益,他还有很多后事需要安排。

立扶苏继位,在目前的这种情形下是无可置疑的了,虽然他心中仍有所遗憾,不能立他和皇后所生的惟一爱子。

他应该交代扶苏,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的来,前六国贵族及囚犯人数减少,工程应交由全国地方分担,不要将建设重担像他一样一个人独担。

他应该开始注意与民休养。阿房宫工程应立即停止,不要再扩大,骊山陵墓能省则省,能停则停,这些囚犯可以转用到筑长城上去。

还有,秦法已经够严,他在世时是因为天下初定,残余反对势力犹存,他不得不用峻法严刑。今后新主即位,天下人都希望松一口气,扶苏可借这个机会行仁政。

他曾答应过以武力夺天下,然后以仁政治民,可惜他命短,要做的事太多,不能实现对中隐老人的诺言,扶苏应该可以为他实现。

还有,扶苏的资质比不上自己,应该要他广纳众议,集思广益……

要注意培养人才,免得到时人才断层,无人可用……

还有……

还有……

平时对这些儿子们似乎是无话可谈,到了临终前,却发现有这么多事情交代不完。

千头万绪,他的胸口又感作痛,头晕耳鸣,作呕想吐。

他闭上眼睛养神,什么都不去想他,过了一会,舒服一点,他想起刚才想要交代扶苏的话,应该立即记下来,并写下诏书,明令扶苏继位。

诏书写好。明天就召集群臣发布,命令扶苏赶回成阳为他办理丧事。他想,他是不会活着回到咸阳了,沙丘离咸阳,经由直道也有足足两千里。假若病势轻点,他要立即赶回咸阳,要扶苏在九原直道启端迎接他。

不过,看自己的病势。算了,他拖不了那么久,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将要交代扶苏的事先写出来。

“来人!”他用力喊出,惊恐地发现自己喊出的声音却是如此微弱。

小近侍闻声连忙跑过来,跪伏在地行礼:

“陛下有什么吩咐?”

“将笔墨和锦绫准备好,朕要写点东西。”

“陛下龙体欠安……”小近侍非常体贴。

“不要啰嗦,照吩咐做!”他斥责中带点笑意。

小近侍一切准备好以后,将始皇扶坐到书案前。开始时始皇还想强示硬朗,不要她扶。谁知下床脚一落地,就像踩在云端,一点都着不了力,头一晕眩,差点跌倒,小近侍连忙扶住他。但他人高体重,小近侍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顶住。

“陛下,还是上床休息,奴婢去传侍中来记录。”小近侍恭声劝谏。

“不要你管,快扶朕坐下!”始皇有点不耐烦地说。

始皇坐正,要小近侍在枕边取出他随身携带的密玺,他手头无力,要她先在锦绫上盖上,然后他提笔写了称呼和勉励话,刚开始写下第一句正文——

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他只觉得胸口暴痛,头脑一阵昏眩,连人带笔扑在书案上,再也没坐起来。

小近侍不敢声张,轻泣着赶快找赵高去。

赵高得到消息,带着一名心腹近侍匆匆赶到。他们连忙将始皇扶上床,始皇只指着书案上的信和玺,断断续续地说:

“玺和信派人传给扶苏!”

说完话就气绝身亡。

赵高最先有要喊“来人”的冲动,但他立即冷静下来,要心腹近侍守住内寝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先摸摸始皇的鼻息,确定他已死,而且体温也在逐渐下降。

他拿起书案上未写完的信,看了很久,心中产生极大的矛盾。

他转头看看僵卧在床的始皇。狠狠在心中骂着:

“看你在生时威风不可一世,到如今躺在那里,还不是和死狗一样!”

他在室内又来回转了几趟,两只鼠眼向天,不停地转动,最后他咬咬牙齿,将信封好,连同玉玺装入自己的袖袋里。

他将心腹近侍喊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等到近侍离开,他大摇大摆地在书案前坐下,将小近侍喊到面前,问了一点始皇死前的情形。

这时候他的心腹近侍另外又带了两个宦者来,他们不怀好意地围住小近侍。赵高也一改刚才和蔼的态度,凶巴巴地说:

“你照顾主上不周,以致主上跌倒身亡,该当何罪?”

“中车府令请饶命!”小近侍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大人,这不能怪奴婢!”

赵高态度又突然转变,装出一副怜惜她的样子,和颜悦色地说:

“想活命并不难。只是回答我一句话,主上驾崩了没有?”

小近侍转头看看僵卧在床上的始皇,结结巴巴地说:

“刚才奴婢探过鼻息,确定主上是已经断了气。”

“大胆!”赵高又沉声怒喝说:“你是在找死!”

小近侍浑身颤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主上活得好好的,正在安寝,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对不对?”

“主上正在安寝,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小近侍为了保证赵高不会生气,只有照着他的话说。

“对了,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问起主上都要这样说,明白吗?”

“奴婢明白。”

“起来吧!”

“多谢大人。”

小近侍磕了头,正要爬起来,赵高忽然又说:

“等一等,嘴上无毛,年纪轻不懂事,再加上女人话多,我不能相信你!”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近侍叩头流血。

“这样吧,”赵高缓缓地说:“要命就不要口,为了防止你控制不住自己乱说话,把这瓶药喝下去!”

他的心腹近侍从袖口取出一个小瓶,另外两名近侍上来一边抓一手,心腹近侍抓住她的头发,硬将她的嘴拉开,整瓶喑哑药都倒了进去。

小近侍不敢挣扎,从此也不能再说话。

“好好听着,”赵高神气地说:“从此由你照顾主上的起居,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听清楚就点头,否则就要你的命!”

小近侍连连点头,泪像泉水一样从秀丽的眼睛中涌出来。赵高又交代心腹近侍一些事情,然后讽刺地跪倒在床前行礼:

“陛下请休息,奴婢告退!”

密室中灯光昏暗,胡亥与赵高面对面相对而坐。

胡亥刚祭拜过始皇的遗体,脸上的眼泪犹在。

他真的不敢相信,刚强自信、自号“真人”追求长生不老的父亲说走就走了。他这下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个皇帝的死,要称作“山陵崩”。

至少,他胡亥失去了这座大靠山,立即要面对风险水恶、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眼前就有处理不完、千头万绪的事情,他真的害怕面对。

他像一只尚不会飞的雏鸟,突然失去母鸟,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头脑里塞满了东西,却又好像一片空白。

赵高坐在灯光阴影处,两只小眼睛闪闪发光,就像一条躲在洞中的毒蛇,正盘算着如何吞噬这只孤独无依的雏鸟。

在他们共坐的席案上,摊放着始皇要交付给扶苏的玉玺和书信。赵高看到胡亥没有了主意,只知道哭泣,他不得不先说话:

“公子,你必须要为自己作打算,等书信和玉玺送出去就来不及了。”

“师傅,”胡亥擦干了眼泪说:“父命难违,父皇既然要传位大哥,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真是没出息!”赵高狠狠地骂了一句。别看他在始皇面前卑躬屈膝,一副奴才相,在胡亥这里,他可是十足的师傅架势。

“老师,你曾教过我,兄弟应该礼让,并以吴国延陵君季子札为例,要我学他的宽大胸襟,何况父皇尸骨未寒,就违背他的遗命,另有企图,真是于心不忍。”

听了胡亥的话,赵高忍不住在心里骂——这个浑小子,真不知道死活,事到如今,还这样傻呆,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他难道真不明白,那次这样教他,乃是在始皇面前暗赞始皇和长安君成硚的友爱,因而使得始皇龙心大悦,对他又有了进一步的信任,放心大胆的将胡亥交托给他。

但赵高口里所说的与所做的又不一样,他叹口气说:

“公子在这样危急的时候,还记得我教你的友爱,可称得上是性敏好学了,可是事情有常有变,有时候你也应该学学权变。”

“这件事是父皇亲笔遗命,还有什么权变可言!”胡亥顽固的脾气倒有点像他的父亲。

“唉,公子,”赵高有点不耐烦:“怎么和你说不通,你想想看,你是皇后嫡出的独子,按什么道理都应该你继皇帝位。”

“可是父皇有遗命,他有随意传位给任何一个儿子的权利。何况大哥是长子,苏庶母虽然未立皇后,实际上她掌管后宫、母仪天下这么多年,在群臣和黔首心目中,她早就已是皇后,扶苏大哥也算得上是嫡出。”

“你这个孩子怎么啦!”赵高扳起师傅面孔训人:“总是以一些歪理来帮别人说话,真的是过年的鸡鸭不知死活。”

“老师请讲,胡亥是怎么不知死活?”胡亥不服气地顶嘴,这是他对赵高的老习惯。

“古时公子都有封地,不当帝王也就罢了,总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安身立命。如今大秦已废弃了封地制度,始皇帝有子二十余人,得位者拥有天下,不得位者无立锥之地,相差何止天壤之别?”赵高想以富贵贫贱来打动他。

“没有关系。父皇生前所赐我庄园田地,黄金珠玉,够我和妻子几辈子都吃喝享用不完了。”

赵高在心里想——这个浑小子既不贪图权位,又不爱慕富贵,看样子只有用生命危险来威胁他。

他装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对胡亥说: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怕你认为我是在挑拨公子兄弟间的感情。”

“老师,你我师徒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胡亥虽浑,倒也知道尊师重道。

“你是否知道苏妃一直和皇后不睦?”赵高眯起鼠眼,故作神秘状。

“我可看不出来啊!”胡亥惊诧地说:“苏庶母在母后生前,一直很尊敬母后,母后去世后,她每见到我,都会含泪告诉我一些母后生前的事迹,盛赞她的仁厚。”

“女人嘛!总是会以眼泪鼻涕来做假的,”赵高故意叹了一口气:“其实她生长子却不能立后,早已恨死了后来居上的皇后,我就亲耳听过,她背后向一些妃姬辱骂皇后,说什么其一个二嫁女人,不但生前僭居皇后位置,连死后也霸住不放。”

母亲是二嫁夫人,乃胡亥一直引以为奇耻大辱的事,只要宫中有人提起,他不将这个人置之死地绝不罢休。赵高这句话终于击中了他的要害,他气得满脸通红地说:

“苏庶……不,苏妃真的敢这样说母后?”

“唉,公子也不必生气了,她的儿子马上就是皇帝,你再生气也拿她没办法了。如今最要紧是如何防备她得权以后加害于公子。”赵高看到这一招生效,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但表面上依然装得诚恳。

“她真会加害我和家人?”胡亥心动地问。

“女人的嫉妒心,使她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我该怎么办,想安安稳稳做个庶民都不可能?”胡亥开始着急。

“公子聪慧,该知道怎么办!”赵高鼓励地说。

“由我来当皇帝,就不怕他们加害了,”胡亥自然而然得出这个结论:“但要怎么个做法?”

“公子果然聪明过人,”这是平日赵高教胡亥功课时的口头语,现在又顺口溜出来:“只要公子肯为,臣自然会将一切安排妥善。”

这是赵高首次向胡亥称臣,他俨然已将胡亥看成是二世皇帝。

当晚深夜,胡亥将李斯召进行宫,秘密告诉他始皇的死讯,并带他到寝内悼拜始皇的遗体。

李斯先瞻仰了一会始皇遗容,随即跪伏在地,还怕惊动宫内其他的人,不敢放声大哭,只能饮泣吞声,喃喃有如自语地说:

“李斯本只是上蔡闾巷一布衣,幸得陛下知遇,得以位极人臣,官为丞相,爵至通侯,子孙毕至尊位重禄,本想尽一己之忠,多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不想天下假年,哀哉!”

李斯是何等聪明人,他到达宫内,看不到一点始皇驾崩的迹象,明白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哭的也是说给赵高听的,意思是告诉赵高,凡事都得经过他丞相这一关。

胡亥以孝子身份在一旁答礼。

悼拜完毕,赵高单独将李斯迎人密室,两人坐定后,李斯先开口发问:

“中车府令是否知道胡亥公子如何替主上发丧,是先将丧讯送咸阳,还是在此立即公告天下?”

赵高诡秘地笑着,从袖口中取出始皇赐扶苏的玉玺和书信说:

“这是主上赐扶苏公子的东西。”

李斯检视了玺书以后,宽慰地笑着说:

“主上虽然一时猝崩,未来得及书完全信,也未明言出立扶苏公子为太子。但他未赐书给任何公子,而只言他命丧咸阳,并将玉玺遗赐给他,要他继位的意思很明显,尤其扶苏公子身为长子,更是名正言顺。”

赵高仍然坐在他常坐的烛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就像藏在洞内的毒蛇,你捉摸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却能看清你的任何动静。

李斯虽然自认为足智多谋,在别人眼中也是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可是他见到赵高,心中总是带着三分恐惧。

赵高未说话,先做他惯有的鹭鸶笑,然后才说:

“丞相所言有理,而且丞相也是一向主张立扶苏的,可说是宿愿得偿。”

在未弄清赵高的真正用意前,李斯不敢随意答话。

“但是,”果然赵高并没有等他回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丞相要弄清楚一件事,扶苏继位对丞相并没有好处。”

“李斯承蒙主上恩遇,以一布衣不次拔擢,得到今天地位,当然应遵从主上的遗志,辅佐扶苏公子,”李斯坚决地回答:“有否好处就在所不计了!”

赵高先是嘻嘻一阵鹭鸶长笑,然后又冷哼了几声,他压低声音说道:

“只怕是你个人单方面想得好,扶苏公子继位,还轮得到李丞相你辅佐吗?”

“此话怎讲?”李斯惊问。

“我承认,主上二十多个公子中,以扶苏最为杰出,刚毅而又仁厚,能得民心,尤其这几年监蒙恬军,无论在军政各方面的表现,都受到朝中大臣称赞和北边父老的好评。修筑长城这样烦难的苦役,幸亏他调配得宜,抚慰有加,总算没有闹出像骊山那次服役者叛逃的事件。但是,丞相,你可想到与我们之间的利害关系?”

赵高一边侃侃而论,一边注意观察李斯的脸色。他见到李斯一时神情数变,明白他的话已打动了李斯的心,因此他暂停说话。等待刚才一番话在李斯心中发酵。

果然,李斯沉默不语良久,最后才挣扎着说出:

“以古今历史来看,凡是废长立幼,违逆天命的,最后都会弄得国破家亡,社稷不安,李斯还是人,不敢做这种逆天又逆主上的大逆不道之事!”

“唉!”赵高叹了一口气说:“丞相怎么这样不通权变?说实在的,胡亥公子这个人也不坏啊!赵高教了他这么多年,对他可说完全了解。虽然他不善言辞,但仁慈笃厚,轻财重士,乃其他公子所比不上的,何况他是皇后遗留的独子,也是主上生前最疼爱的儿子,丞相明白吗?主上所以迟迟不肯立太子,就是想等他学有所成,有所作为表现!”

“这点我承认,也明白。”李斯点头说。

“这还有什么话说?扶苏立,你我将来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尤其是扶苏早就讨厌我们两个人,说我们一个是毒蛇,一个是狐狸,只会合起来狼狈为奸。只要他登上皇帝之位,首先要开刀的就是我们两个!”

“扶苏公子这样说过吗?”李斯半信半疑地问。

“丞相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总之扶苏继位,丞相和将军的位置一定是蒙毅和蒙恬弟兄二人。”

“这我倒是相信的。”李斯说。

“胡亥公子承诺,只要他能继位,你的通侯位置将世代勿替,永远传下去,”赵高装出语重心长的意味说:“丞相,现在这一刻,屠刀还操在我们手上,为什么不制人机先,反而要授刀柄给别人,听任别人的宰割?”

李斯仰天长叹,眼泪泉水似地涌出。他叹息说:

“时也,运也,既然命该如此,李斯还有什么话说,我一切听胡亥公子的。”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开了,胡亥笑嘻嘻地走进来。

赵高首先参拜,小声轻呼:

“陛下万岁!”

李斯不得不跟着行礼。

三人接下去彻夜商议,得到了多项结论:

一、目前知悉始皇驾崩的,除了他们三个人以外,只有三名近侍,两名宦者是赵高的心腹,那名宫女则已变成哑巴,而且限制在始皇遗体附近照顾,因此不怕走漏消息,不过要留意防范有更多人知道。

二、因为始皇死在都城以外遥远的沙丘,为预防在北边的扶苏及在咸阳的诸公子有所异动,以及防范各地异议分子的骚动。所以不公开始皇的死讯,而命那名宫女待在车中假扮始皇,奏事、上食如故。不过为了怕泄密,对群臣宣布始皇龙体欠安。不耐接见群臣,有事一概由丞相综合转奏,后宫事由中车府令转奏。

三、由李斯模仿始皇笔迹拟定亲笔诏书,盖用密玺及国玺,明令立胡亥为太子。

四、由李斯模仿始皇笔迹拟定亲笔诏书,责备扶苏在边地没有建功,反而多次上书直言诽谤皇帝用民太苛,并因不能归都立太子,日夜有所怨言,赐剑自裁。蒙恬与扶苏日久,应知鞭谋,既不匡正又不上报,为臣不忠,赐死,大军交由裨将王离率领。

五、即日启程经由九原直道返咸阳。

六、始皇遗体以薄棺装置车中。天气燠热,尸臭外泄,为了防群臣起疑,购鲍鱼一石放在车中,以混淆尸臭。

三人会商完毕,天已大亮,胡亥向两人道谢说:

“胡亥得以继位,全靠丞相和师傅支持,大恩不言谢,今后治理天下,胡亥年幼,仰仗两位的地方甚多。”

李斯和赵高连称不敢,跪伏行礼参拜。

胡亥意得志满地走了,看不出一点丧父的悲伤。李斯看到这种情形,暗暗叹息,告辞赵高回住处,犹在心中高喊,被逼上了贼船!

他想到大秦刑法严峻,民众赋税劳役又如此重,天下民心皆怨。始皇在时,英明勤政,尚能勉强镇压。他这一死,尤其是除掉颇有改革希望的扶苏和忠心耿耿的蒙恬,让胡亥和赵高这种人来胡搞,天下会大乱,到时候还是要他来收拾。

想到今后要听顽劣的胡亥的命令,要和小丑其面、心如毒蛇的赵高共事,他的背脊骨上像泼了一盆冷水。

怨叹归怨叹,木已成舟,想悔已难,再想到要是扶苏即位,讨厌他的蒙家会当权,他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何况,赵高虽然狠毒,他总是个阉人,管不到宫外的事。因为始皇曾定下规矩,宦者严禁参与政事,并不得封爵,今后朝政还是会由他主导,只要将赵高敷衍好,两人可将胡亥玩弄于股掌之上。

想到日后的独揽大权,他不禁独自发笑。

稍事休息,起床后他就以始皇的名义发出一道道诏命:

——命郎中左令准备行宫出发事项,三日后取道井陉、九原直道,直返咸阳。

——立胡亥为太子,并立即公告天下。

——派太子胡亥舍人为使者,赐书扶苏及蒙恬于上郡。

——通令各郡,遇蒙毅于途者,扣留之。

李斯将所有的诏命和书信写好,送交赵高用玺发出,他自感已经变成始皇,一扫以前凡事都得请示,都得惟惟从命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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