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典运是一个农民,一直生活在河南的农村;乔典运又是一个作家,从建国初期开始写作,至今已逾三十个春秋。近几年他的创作出现了令人欣喜的突破和飞跃,写出了许多立意新奇,很有思想深度的短篇小说。作为农民,他平等地与身边的农民弟兄朝夕相处,他经历了每个农民必然经历的欢乐和忧患,因而他比一般人更熟悉和理解当代农民的思想情绪。这无疑给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厚的生活基础。但楚,作为一个文学创作者,他的农民身份却又成为一种负担,他要比别人付出更大的代价,从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家庭拖累中挣脱出来,去赢得写作时间。更难的是,他身为农民,却必须在思想水平、认识能力上高出于一般的农民,才有可能进入创作的境界。他的生活与创作之间,既有有利的一面,又有不利的一面。多少年来,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条件下坚持着业余创作。起初,他只是粗浅地、直观地反映生活,克服着包括文化修养在内的种种难题,后来,随着思想的深化,视野的开阔,艺术概括能力的不断提高,他开始越来越清醒地、深刻地再现生活了。农民和作家这双重身份的结合,形成了乔典运作品在题材选择,思想倾向,人物塑造乃至艺术形式上独特的格调和色彩。虽然,直到目前,他的作品还没有引起更广泛的注意,但只要认真阅读过他的作品,你就不能不敬佩他对生活独特的发掘和表现的才能。正是有感于此,我愿把自己阅读乔典运作品的粗浅体会写出来,就教于作者和广大读者。
五十年代初,乔典运带着一个翻身农民的喜悦和激情,踏上文学创作的道路。他以朴实的笔调,热情地讴歌土地改革、合作化、公社化运动和这些社会大变革在农村生活的回响。他的作品的内容,基本上是随着我国农村生活的变迁而发展变化着的。但是,总的看来,在粉碎“******”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乔典运的创作,题材面窄,作品里的矛盾冲突单一化,局限在先进与保守的斗争上。虽有对生活真实的纪录,却缺乏对生活独特的发现;虽有动人的事件,却缺乏生动的个性刻画。他对生活的认识和评价,主要靠事件去直接印证某一种观念和政策,而不是用人物性格的塑造来体现新鲜的思想。之所以造成这种现象,除了主观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农村题材的创作,深受庸俗社会学的影响,对文艺与政治关系的简单化理解,导致了创作上的公式化、概念化和直接配合政治任务的倾向。乔典运虽然非常熟悉农村生活,但厚实的生活库存和创作潜力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他只能和许多描写农村生活的青年作者一样,拥挤在狭窄的题材领域里。当时农村生活中纷纭复杂的社会矛盾,并没有进入他的创作视野。
然而,尽管如此,他也写出过几篇散发着浓厚生活气息的作品。在这些作品里,已经显示出乔典运对农村生活和农民命运的思考,这一点与他当前的创作是一脉相承的。在《送地》这个短篇里,通过一个饱经忧患的农民的自述,从不同历史时期农民与土地的不同关系的角度,表现了解放前后农民思想感情的变化,广大农民走集体化道路的积极性。作者对农民的心理状态是熟悉的,作品围绕土地问题挖掘着农民的“穷根”、“苦根”究竟何在?张老汉一家几辈人,为羸得土地奋斗挣扎,争地界,闹纠纷,造成了一幕幕悲剧。而只存到了解放后,到了张老汉这一辈人,才觉醒过来,认识到真正的“穷根”乃在于土地的私有制度。他终于挖出了象征着私有制的“界石”,把遗留在邻村的,祖辈为之流血奋斗的二亩地,送给了那个村庄的合作社,向社会主义迈出了艰难的一步。这篇小说质朴浑厚,充溢着农民的真情实感,但是它又比较粗糙,缺乏典型概括,基本上是完整地描述了一个事件过程,却不善于多方面地刻画人物形象。到了写出短篇《石青山》,乔典运在艺术上有了明显的进步。作品刻画了一个满怀深厚的阶级感情,热爱新社会,珍惜新生活,不断进取的先进农民的形象。作品极力突出石青山这个人,越是困难的时候,头昂得越高,吃苦不叫苦,总在风雨中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的进取精神。作品不再是通过完整的事件,而是透过典型的生活细节和富于个性色彩的行动来刻画人物。石青山的那个“想当年”的箱子,他的二改对联,迁移大队部的行动,都很能突出人物性格。但是,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作品毕竟把农村生活中的矛盾简单化了。仅仅不忘记旧社会的苦难是不够的,还必须正视眼前的实际困难,通过科学的、实事求是的态度来解决农村中的各种难题,才是正确的。从这篇小说依然可以看出,乔典运很注意观察和分析农民的心理和农民思想变化的轨迹。
乔典运创作上真正的突破,是在粉碎“******”以后。他的创作,仿佛从一个狭窄的河床奔向开阔的平野。短短三年的时间,他写出了一批富于特色的作品。农村和基层生活里繁复多样的矛盾,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进入他的视野,呈现在他的笔端。这些作品的题材和人物,大都非常新鲜,不是某些政治概念的形象演绎,而是作者忠于生活,忠于自己的感受,熔铸着自己的血泪和感情的产物。在《活鬼的故事》里,他鞭挞了一个在政治风云变幻中忘恩负义的伪君子的丑恶灵魂;在《父子情》里,他以真挚的笔调歌颂了父子两代农民坚持正义的传统美德;《贵客》描绘了在困难时刻的“风雨同舟战友情”;《一百三十个×》和《挡不住的脚步》,则通过忠厚善良的普通农民的特殊斗争方式,表现了汹涌在人民底层的反抗“******”的怒涛;在《气球》里,他塑造了一个标准的中国的普里希别叶大中士的形象;在《平常不平常》里,他从细微的日常生活中,挖掘着社会风气败坏的根源;在《春秋配》里,他怀着深深的隐痛,揭露了横行乡里的“土皇帝”是怎样拆散了一对贫苦农民的姻缘……出现在这些作品里的生活场景和人物形象,既打着鲜明的特定历史时期的烙印,又是颇为独特的。其中的一些作品,即使在目前全国浩繁的短篇小说中,也很准找到相似的影子。乔典运丰富的农村生活体验同思想解放的要农“接上了火”,便源源不绝地产生着个性鲜明的作品。歌德说过:“艺术的真正生命正在于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和描述。此外,作家如果满足于一般,任何人都可以照样摹仿;但是如果写出个别特殊,旁人就无法摹仿,因为没有亲身体验过。”(见《歌德谈话录》)我以为,乔典运作品的最大特点,就在于他对生活有自己独特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