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窝子41间马棚8座掩体49个交通壕249米碉堡2座,这是先遣连130多名官兵用血汗凝固成的一组数字。
“衣”和“食”的问题全靠高原上的野生动物了。
高原某师的历史上,记录着当年先遣连蒙古族战士巴利祥子的赫赫功绩。他和他的打猎小组,共猎野羊210只、野驴123头、野牛122头、野马74匹,共计野牲肉6500多公斤。
先遣连靠着这6500公斤野牲肉充饥,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野牲皮则成了御寒的“衣服”。
长期艰苦行军、再加上挖地窝子、打柴、打猎,先遣连官兵的衣服早已成了碎片。到1951年春季,全连仅能挑选出21件打满补丁的衣服,作为外出谈判的“礼服'全连官兵身上不是裹着麻袋片子,就是套着用牦牛绳连起来的兽皮筒子。
70年代,新疆军区派人找到幸存的先遣连指导员李子祥,谈到当年穿兽皮的情况时,李了祥这样说:
“……剥下的鲜羊皮,毛朝里披在身上,用毛线缝成皮筒子,能挡风,很暖和。驻扎麻芒堡的大部分人都穿这个。可那东西一干就像打了石膏一样,紧紧绷在身上,把人整得弯不下腰,打不过弯来,身上长满虱子。没办法就从背上用刀子割开,扒下来。后来就有经验了,等快干的时候赶紧脱下来,用刀子割成一圈一圈的,再用毛线缝住,就像现在的海军衫,…道道的就能弯腰了。可皮窝y一就不行了,非得用整块鲜皮子包在脚下,才像鞋子,干了也没法脱,只有磨烂了才捅开,再包上一张这叙述让人心酸。
1951年初,死神的巨大翅膀开始在先遺连官兵的头上徘徊。
第一个死去的是体格剽悍的巴利祥子。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曾在扎麻芒堡某头人挑衅性的“比武”中,一把拉断了弓背的硬汉子,竟成了死神第一个瞄准的对象。
除广打猎组的人,谁也不知道巴利祥子病了。他的双腿肿得透亮,有小盆口那样粗,而且经常吐妞,大口大口地吐,地上的白雪被他吐出的血染红了。他对打猎组的战友说别说出去,别告诉连里,否则别怪样子不够朋友了打猎组的人了解他的脾气,流着泪替他保守着病情之秘。
狩猎的范围越来越大,每次往返都是100多公里,打猎组的几个人也病倒了,全连仅剩下的20多匹马虚弱得已经无法骑了。巴利祥子依然不敢停下来,他知道,全连100多个战友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就靠自己手中的这支枪了。他拉着准备随时驮运野牲的骆驼,在茫茫雪原上越走越远……终于有一天,祥子在打了两头牦牛后,再也坚持不住了,就在一处背风的地方,裹着牛皮睡了。战友找到他时,牛皮冻在身上已经扒不开了他被战友架上驼背,回到了扎麻芒堡的驻地,再也没有起来。
1951年1月7日,巴利祥子去了。他是先遺连第一个献身藏北高原的解放军战士。
战马也在倒毙。第一个倒毙的战马是何家产师长送给彭清云的“黑流星”先遣连进藏时平均每人配备了二匹战马,还有一些骆驼和骡子,共400多匹(峰),到1951年春季死得只剩下20多匹马了,且还在不停地死。彭清云继“黑流星”倒毙之后,仅他的胯下先后又倒毙了7匹马和1峰骆驼。人冬前挖的8个大马棚,到春天连一个都关不满了。有个圈里一夜之间就死了10多匹。
一种弄不明白的怪病在蔓延。
患上这种病的人起初是奇饿,暴饮暴食,一顿能吃一条羊腿,随后几天不吃不喝,然后开始从脚往上肿,一直肿到脸上,亮得吓人,用手一按一个坑,要不了几天肿得全身的皮都裂开一道道口子,不停地流黄水,再过几天眼睛就发红,什么也看不见,人就死了。
要命的是,全连80%的人都患上这种病。
春节过后,先遗连几乎每天都在死人有时在送葬的路上都会有人倒下。送葬,成了先遣连一项沉重的工作。侥幸活下来的彭淸云回忆说,有一天他们一共举行了11次葬礼。
后来,连葬礼也没法举行了。人们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活着的人和死去的战友睡在一起。一个地窝子的人死光了,这个地窝子就成了他们的坟墓。
李狄三股长也得了这种病。卫生员徐金金分析,可能是传染病,便采取了隔离措施,加强护理。但病情依然在恶化,浮肿已经蔓延到了脸上——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传染病,而是髙原缺氧造成的脑水肿和肺水肿。这是日后高原病专家们比较一致的看法。也许,还夹杂着更复杂的原因,比如长期单一的食物;比如长期缺盐……
没几天,先遣连惟一的卫生员徐金金也死了。
李狄三病得爬不起来了,为了便于指挥,他用牦牛绳在帐篷外拴上一只铃,需要召集会议研究问題的时候,就摇响铃。这时,支委们就会从各自的地窝子里走出来或爬出来,集中到李狄三的帐篷里。支委会的议题大多是讨论如何克服困难,坚持到大部队到来。
三月份是死亡的高峰期,大多数人都起不来了,可连里的4个哨位,永远没有缺岗。患了重病的陈忠义为了在最后的日子里能替大家多站点岗,索性搬到哨楼里住。大家不忍心,把他背回地窝子,可他气得直骂:“老子得的是传染病,你们离我远一点!”后来他终于死在了哨位上。
在喀喇昆仑山的那一边,王震将军急得整天直跺脚,却无能为力,无奈地听着电波传来一个又一个疆耗。
其实,早在先遣连吿急的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了紧张的“救援运动”。元旦前,王震司令员指示驻扎在南疆的喀什军区要“尽最大努力,恢复补给线”。春节前左齐将军几次奔赴和田,亲自指挥救援工作。在和田各族人民的支援下,指挥部很快筹集了1700头驴和牦牛,半个月内分三批先后进藏。第一批500头毛驴组成的驮运队,没有翻过界山达坂全部倒毙;第二批又是500头,只有16头翻过界山达坂,在失当古宿营时又被全部埋在了雪里,两位维吾尔族民伕也献出了生命。
两次救援失败后,王震再次指示:“不惜代价,接通运输线”。离1951年春节还有26天时t第三批707头毛驴和牦牛组成的驮运队,满载着1.5万多公斤给养、药品、盐巴和年货,从于阒出发了。左齐将军再次来于阒为驮运队送行。于阒县长代表驮运队表示:就是剰下一个人、一头驴,也要把新疆各族人民的心意送到先遣连。
人有情,天无情。25天后,第三支驮运队走到界山达坂时,只剩下30多头牦牛了。而进藏时每头牦牛驮的40公斤粮食,也被牦牛吃得只剩下不足十分之一了。正月初七,一个叫肉孜托乎提的维吾尔族民伕赶着仅剩的两头牦牛,到达了两水泉。留守两水泉的李子祥郑重地从肉孜?托乎提手中接过了1.5公斤食盐、7个馕饼和半马褡子书信。
这就是由和田人民用3条维吾尔族青年的生命和1700多头牲口为处于绝境中的先遣连送来的第一批给养。
重如喀喇昆仑山的1.5公斤食盐和7个馕饼!
王震两次亲拟电报向西北军区为先遣连全体官兵请功,称先遣连“历尽我军长征以来最大之辛苦,最重之苦难”。西北军区在先遣连最困难的1951年1月30日决定,授予该连“进藏先遣英雄连”称号,给全连136名官兵各记大功一次。
气息微弱的李狄三躺在一堆破棉絮上,听着2月5日王震司令员转来的西北军区的记功命令:
独立骑兵师一团一连李狄三、彭清云及全体同志:
你们奉党中央毛主席之命,先行进军阿里后,在藏北高原上历尽千辛万苦,模范地执行了党的政策、纪律。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发扬了高度的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不怕艰苦,不畏牺牲,团结了藏族群众,打击了队级敌人。官兵团结一心,战胜了高原上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出色地完成了党和人民所赋于你们的各项任务,为后续部队进藏创造了条件。你们是党的忠诚战士,军区党委决定授予你连“进藏先遣英雄连”称号,并为全体同志记大功一次。
牺牲的同志们永垂不朽!
西北军区党委
1951年1月30日
李狄三听着,两行浊泪从他紧闭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先遣连总指挥李狄三以惊人的忍耐力坚持到1951年5月28日。
这一天,我后续部队300余骑翻过界山达坂到达藏北。李狄三在大部队到达两小时后病逝。
进藏先遣连共牺牲63人。
先驱者的悲歌回荡在高耸的喀喇昆仑,回荡在广袤的阿里髙原,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