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
河西走庳最西端的重镇,再往前,过星星峡,就是新疆。
两千年的历史曾在这里留下过斑驳的印记。
民勤帮和临夏帮的胳驼客走到这里,都要住上十天半个月,美美地吃几天,耍几天,驼东和把式钱多,少不了在他们的相好那里住上几夜,然后再码好驮物,继续往前走,把运气交给看不透的前程……
1949年10月4日傍晚,两位身着戎装的湖南人信步走出酒泉东关,来到了一眼水泉边。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些随行的军人。
水泉不大,阔有两丈佘,淸澈见底,泉底是一层细沙,有一些无鳞小鱼在泉的一角慢慢游动,显得十分悠闲。水泉之侧,立着一方石碑,上书“西汉胜迹”四个大字,宇体遒劲有力。落款却模糊不清,看不清立碑时间以及立碑人的名讳和官位。
秋风吹过,有几片柳树的黄叶飘了下来,落在泉里,清澈的鴃水泛起一些微皱。
天凉了。
站在泉边,两个湖南人有了下面的对话:
年轻一点的说彭总,这就是霍去病将汉武帝所賜御酒倒进去,以犒赏三军的那眼泉。”
年纪大一些的说广哟,怎么就这么一点,比我想象的小多了。朽上说此泉‘半亩澄潭,一汪绿皱’,这哪有半亩J“莫不是被霍去病的20万兵将喝光了。”
“2000年前征匈奴的霍去病,不贪功,将皇帝賜的酒倒到这个泉里,与全军同饮,以兵卒为重,很难得。”
“听这城里的老人说,当风清月明之时,在这泉边操琴唱古,能闻到淡淡的酒香。”
“是吗?2000年过去,来,看看这泉水还有没有酒的味道。”年纪大些的湖南人说着,蹲下身子,用手掬起一捧泉水,喝了一口,仔细品一品,说呢,似有酒香。
他又转身对那个年轻一些的说王胡子,你也尝一尝。”王胡笑一下,也掬了一捧泉水,喝了,说我倒尝出一些甜味,被称作“彭总”的那人又对随行人员说你们也都尝一尝。”大家纷纷走到泉边,掬水而饮。
“怎么样?喝出点味道没有?”“彭总”问。
“水很凉,很渗“有点甜味Z“好像有酒的味道“这就是酒泉啊?”
大家喝着泉水,擦着嘴,七嘴八舌,泉边顿时热闹起来。
王胡子对大家说广记着,你们今天喝的是彭总的壮行酒。
“是!”大家笑起来。
“你这个王胡子!彭某再穷,也不能让大家喝一口凉水进新疆。”“彭总”也笑着说。说罢,又对王胡子说进疆之前,总得买几口猪,宰几只羊,让官兵们饱餐一顿吧?”
“彭总放心,我们两个兵团的部队把酒泉城里的渚羊都买光了。”
“好,很好。”
“彭总,王司令员,我们现在只等一声令下,便拔营西征新疆!”一个干部说。
被称作“彭总”的那个人看了这个干部一眼,纠正道:“不是西征,是西进。”
这人正是彭德怀。他此时的职务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暨西北军区司令员兼政委。被他称作“王胡子”的是第一兵团司令员兼政委王震,那些随行人员是他麾下的军长师长们。
在场的只有王震清楚,彭德怀刚才纠正干部的那句话不是随便说出口的。
这里有一段插曲。
今年3月,彭德怀和王震都参加了在西柏坡举行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一天会后,毛泽东派人把王篤叫到他的住处去。王震一进门,看到坐了一屋子首长,除了毛泽东,还有朱德、周恩来、任弼时、贺龙及其他领导同志,他的顶头上司彭德怀也在座。
毛泽东指着一把椅子,让王震坐下“你知道叫你来为什么事吗?”毛泽东问。
“主席你让我打哪里?”王震开门见山。
“痛快,王胡子还是那个王胡子。”毛泽东笑着问,“现在还有一百多万国民党军队分布在从新疆到台湾的漫长战线上,你想到哪里去?”
“哪里最艰苦最边远我就到哪里去!”王震说。
“主动请缨了。”毛泽东说着,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朱德,笑着问,“总司令,你说说看,哪里最艰苦最边远呢?”
朱德叼着烟袋想了想,吟出两句诗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最苦最远的地方该是新疆了。”
“那我就去新疆。”王震说。
“准你!”毛泽东拍了板。
王震激动地站了起来,习惯地做了个砍劈的动作广只等中央一声令下:“我们就挥师西征新疆。”
“坐下,坐下。”毛泽东招呼王震坐下后,对他说广我给你纠正一个字:不是西征,是西进,王震一怔。
毛泽东说新疆情况特殊,为使各族人民免受战争之苦,我们首先争取和平解放你到新疆去就是演‘红娘’,在那里唱主角,去给各族人民做好事。
“西征”与“西进”,一字之改,少了硝烟味。
说者随意,听者有心。半年过去,想不到毛泽东当时纠正他的那个字,彭德怀此时又用了一遍。而此时,和平解放新疆已成定局。
彭德怀是今天上午才从兰州飞抵酒泉的。
他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即将西进新疆的十万官兵送行,二是迎候明天由迪化(乌鲁木齐)来酒泉的啕峙岳将军。
陶峙岳是新疆和平解放的关键人物,且年长彭德怀6岁,彭德怀不能不亲自迎接。
彭德怀在机场见到前来迎接他的王震时,第一句话就是王胡子,毛主席让你到新疆去当红娘,下边就捧你唱主角了。”
王震摸摸胡茬子说有中央和彭总在身后撑腰,胡子争取把这个红娘当好。
“王胡子你学会客套了。”彭德怀指着王震说,然后笑了笑,他的情绪看来不错,“一兵团从西宁西进河西走廊以来,短短10天时间,攻民乐,克张掖,占临泽,打掉了敌人七个团,光旅长团长就捉了十几个,好不威风。”
“兰州决战胜利,马步芳父子一跑,河西‘国军’就巳现出了死兆。”王震用“国军”二字开了个小玩笑。
“下来,就是王胡子摧枯拉朽了。你用19分钟打下张掖,歼敌两团,而不伤一兵一卒,可圈可点。”
“彭总过奖了。”
说着话,二人携手走出机场。
彭德怀是个急性子,下午就召集了第一兵团有团以上干部参加的党委扩大会议。会上,王震作了关于进军新疆各项政策的报告,一野政治部主任甘洒淇就执行党的民族政策讲了话。最后,彭德怀就进军新II执行各项政策和注意事项作了重要指示。他着重强调了四点:
一、对新疆各族人民要表示热爱,搞好与新疆民族军的团结,坚决执行民族政策,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团结与帮助各族人民建立自己的幸福生活,使各族人民团结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友爱团结的大家庭中。
二、对起义部队采取诚恳、热情的欢迎态度,帮助他们改造成为人民的军队。
三、提高革命警惕,防止帝国主义和反革命分子的破坏。加强中苏友谊,学习苏联,建设新疆。
四、发扬我军爱护人民、纪律严明的光荣传统。
晚饭后,忙里偷闲,王震邀彭德怀来看泉。
他们往回走时,东边已升起一牙新月。
和平解放新疆,早已在毛泽东的运筹之中。
早在1949年5月初,毛泽东、周恩来在北平会见了已与蒋介石决裂,决定留在北平的张治中先生,委托他经绥远向新疆转发电报,劝导陶峙岳、鲍尔汉和陶晋初、刘孟纯等,维持新疆政局,根据形势发展共商对策,准备走和平起义道路。
毛、周为什么要找张治中做解决新疆问题的中间人?陶峙岳、鲍尔汉又是何许人?
陶峙岳和鲍尔汉是新疆的两个关键人物。陶峙岳时任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新疆警备总司令兼河西瞀备总司令,统揽自河西走廊至新疆全境兵权;鲍尔汉是新疆省政府主席。一个主军,一个主政,新疆能否和平解放,此二人关系重大。
张治中与他们关系密切。
1946年3月——1947年5月,张治中以国民党西北长官公署艮官的身分兼任新疆省政府主席。1946年4月,他到新疆赴任时,带来了他的保定军校校友(同校,不同期笔者注)陶峙岳,并委陶以新疆警备总司令一职。7月,陶峙岳又调任西北长官公署副长官,代张治中处理日常公务1948年8月,张治中把反共、反三区革命的宋希濂调离新疆,任命陶峙岳再次兼任新疆警备总司令。因此,张治中对陶峙岳有知遇之恩。
陶峙岳到新疆就任前,在兰州张治中私邸,两人曾有过一次彻夜长谈。张治中向陶出示了历次力主国内和平给蒋介石的函件和谈话记录,在表示了对蒋氏的失望之余,反复告诫陶峙岳:新疆政局复杂,各派势力盘根错节,新疆不能响枪,响枪必致大乱。陶峙岳应允。一夜长谈,两人肝胞相照,对今后新疆的出路问题,达成了默契。
鲍尔汉是维吾尔族人,却出生在俄国喀山省特铁什县的一个小村,村名也叫阿克苏,与南疆重镇阿克苏同名。1912年9月,18岁的鲍尔汉被俄国商人带到新疆,这才回归祖国,1914年恢复中国国籍,以精通汉、维、俄文翻译进人政界。1930年夏,考人柏钵大学,学习德文和马克思主义。1933年回国,与共产党员俞秀松等建立了联系。1938年4月被盛世才拘捕人狱,坐牢六年。在狱中,他写了《崇髙的敬意献给毛泽东》的维文诗,编写了《维汉俄词典》:把孙中山先生的名著《三民主义》译成了维吾尔文。三区革命后,1946年7月,他任新疆省联合政府副主席。1949年1月,任新疆省政府主席。与张治中共事几年,脾味相投,交谊深厚。
曾经为国共合作三赴延安的张治中,此时又担当起了在新疆与中共之间穿针引线的作用。
此时的新獲,孤悬塞外。
内有三区革命民族军牵制,外有解放军大兵压境。
张治中此时说和,时机正好。
为了促成新疆和平解放,周恩来前期已派邓力群以中共中央联络员身分,转道苏联,于8月14日到达三区革命民族军控制下的伊宁,并在那里设了电台,与中央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9月8日,正在筹备政治协商会议的毛泽东在丰泽园再次约见张治中,告诉他人民解放军将由兰州和青海分两路向新疆进军,希望他给新疆军政负责人去电,劝他们起义。
10日,张治中即致电陶峙岳和鲍尔汉:
迪化陶副长官岷毓兄、鲍主席尔汉兄:
今时局演进至此,大势已定,且兰州解放,新省孤悬,兄等为革命大义,为新省和平计,亦即为全省人民及全体,官兵利益计,亟应及时表明态度,正式宣布与广州政府断,
绝关系,归向人民民主阵营。在中央人民政府未成立前,接受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之领导。治深知毛主席对全省各族人民、全体官兵、军政干部常表关切,必有妥善与满意之处理……甚望兄等当机立断,排除一切困难与顾虑,釆取严密部署,果敢行动……
张治中 申灰戍平
此电之外,张治中还给陶峙岳专致一电,对新疆各派势力做了仔细分析与必要的交待。
张治中的电报由中央发往邓力群的电台。
9月15日,邓力群由伊宁飞抵迪化,将张治中的电报转告了陶峙岳、鲍尔汉。
17日,陶峙岳、鲍尔汉等与邓力群见面后,即电告张治中:一俟马呈祥、叶成、罗恕(皆为新疆“主战”的顽固分子——笔者注)等离开后,立即通电起义。
21日,第一野战军第一、二兵团部队会师张掖,而后挥戈西进。而此时逃到河西走廊西端酒泉一线的国民党军队大多为机关、后勤单位,战斗部队仅有5个师,且不满员,再加上几个独立团和地方部队,士气极为低落,根本无法支撑局面。地理条件上,没有可以利用的关隘和可以固守的阵地;官兵巳3个月无饷,后勤面临枯竭。内部也已分崩离析,主战派和主和派的斗争日益尖锐。因此,当我第一、二兵团先头部队兵临高台、酒泉时,河西国民党部队不得不作出最后抉择。以西北长官公署副长官兼参谋长刘任、第九十一军军长黄祖勋、骑兵学校校长胡兢先等为首的顽固派,虽一再鼓吹要与共军决一死战,但实际上却十分恐慌,在解放军兵临酒泉城下时,已先后出逃。主和派将军掌握了兵权,酝酿投诚起义。
此时,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正在北京举行。毛泽东在百忙中,于21日致函张治中,让其继续给新疆及河西部下做工作。谈到河西国民党军时,毛泽东在信中说,不采取歼灭方针而采取争取改编方针。张治中即将此内容迅速转告陶峙岳。陶峙岳派第八补给区司令曾震五从迪化赶到酒泉临机处理。9月22日,曾震五与我第一兵团二军五师领导会见,要求暂停攻击高台。并于当天赶往张掖求见王震司令员,表明和平解决河西的愿望。当晚,王震下达命令:驻高台、酒采一带国民党军队原地待命,听候改编;我前线部队停止进攻。
9月24日,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参谋长彭铭鼎、第八补给区司令曾震五、河西警备总司令部参谋长汤祖坛等,在酒泉率部约三万人起义,由陶峙岳领衔发出通电,接受人民解放军改编。
9月25日,陶峙岳在迪化新疆警备总司令部召开紧急会议,委任一批主和将领担任关键师、旅要职。下午3时,陶峙岳召集300多名校以上军官开会,分析时局,晓以利害,指出新疆只有和平起义一条出路。然后,陶峙岳领衔,由赵锡光、韩有文等14名师长旅长署名,通电起义。通电宣告广……自即日起与广州政府断绝关系,竭诚接受毛主席之八项和平声明与国内和平协定。全军驻守原防,维持地方秩序,听候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及人民解放军总部之命令……”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925”起义。
26日,鲍尔汉率国民党新疆省政府也通电起义。
27日,王震、许光达等率第一、二兵团进驻酒泉,做进军新疆的准备。
28日,毛泽东、朱德复电陶峙岳、鲍尔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