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恩的概念中，眼前这一片林中空地与其说是夜市所在地不如说更像学生们的聚会场所。这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有人兴高采烈地讲述自己的暑假游记，鲜少听到集市上应该有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这里没有货架或者地摊，商品们被仔细地包装并极具艺术性地挂在周围的林木上，红松和银桦靠近地面的枝条是最天然的陈列架。每件商品上面都有主人的标价，然而大部分标价是另外一些稀奇古怪的名称而非钱币。为了便利大家选购商品，场地中心树立着一面格外宽大的木板，上面钉着货品参展和求购信息；从某些小纸片的日晒雨淋程度来看，被挂在上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一步入夜市边缘，吉恩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儿，这种吸引人的味道属于某种水果，甘爽多汁而且绝对不会觉得甜腻。可还没等她找到正确的摊位，另一名精明的学长就如同发现宝藏一般地热情打起了招呼：
“嗨，漂亮的新生，来看看我独家培育的微型雪貂！全洛华尼亚最美丽、最聪明、最温驯、最容易饲养的宠物！”话音刚落，两条小小的白影从他腰间的皮囊中窜出，一左一右跳上他的肩膀，吱吱叫了两声之后噌一下跃入空中，在飞到最高点的时候突然将整个身子蜷成球状，被主人伸开双掌接住之后雪球一样的身躯似乎还能在手心里微微打两个旋转。
“……它们会玩很多把戏！”伴随着主人的介绍，两只团起来跟掌心差不多大的小雪貂猛地伸展开肢体，开始沿着卖主的头肩臂一线玩追逐游戏，偶尔停下来东张西望，红宝石一般的艳丽眼眸和粉色的娇柔鼻尖还有一尘不染的雪白长毛引发了附近好几位女生的爱慕赞叹。
“怎么，觉得它们稍微太活泼了一点点？”发觉吉恩的反应不够热烈，雪貂的主人打了个响指，在那两个小毛球回到腰间皮囊的同时从斜挎的单肩包中提出一枚直径有巴掌大小的球形玻璃缸，指尖点上缸体表面，示意周围的人将注意力集中到缸内一条比指甲盖长不了多少的小鱼身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七彩龙鱼’了！”学长仔细地转动着鱼缸向吉恩展示小鱼游动中不停变化的侧面，自豪地宣布：“又被称为‘彩虹之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之一，如果按照我本人的观点，‘之一’这个词完全可以被去掉！”
瞥见吉恩的双眉弧度稍有变化，他再接再厉地补充道：“它虽然珍贵却并不娇贵，非常好养活！杂食——也就是什么都吃，而且很耐饿，十天半个月忘记喂食也饿不死！”学长故作神秘地眯起双眼，凑得离吉恩近些之后小声说：“看你是炼金学院的学生我才告诉你这个秘密，‘七彩龙鱼’的鳞片是一种极其稀有而高效的触媒，被出色地运用于多种高级药剂！”
侧头瞅一眼身旁的辅导员没有半点反应，吉恩翘了翘嘴角，也学推销者一样微微向前倾身，左手搭在颊边聚拢音量：“看你不是炼金学院的学生我才告诉你这个秘密！‘七彩龙鱼’的鳞片虽然真的很好用，可那要等这条鱼长到三百岁才行——我听说这种鱼一年大概只能长一个指头那么长。”
“原来——如此啊！”兜售龙鱼的人露出难辨真假的恍然大悟神情，小心将鱼缸装回书；，没等他从里面拿出些新东西，吉恩就指了指身边的克兰维尔，笑嘻嘻地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好，不如你问问我这位前辈需要什么。”
“维尔要的东西我可没有，是不是，兄弟？”被吉恩认定为很有奸商潜质的家伙亲热地用手肘顶了一下克兰维尔的胳膊，抬起下巴冲场地中间那块公告牌努了一努，“最上面那几条，钉在上面有些日子了吧。”说完之后抬起手臂揽了揽克兰维尔的肩膀，发现吉恩面色发青眼神缭乱之后明媚而忧伤地叹了口气说道：
“小姑娘，人是不可以只看外表的啦。”
“我知道头盔上的锈斑其实是一种俗称“噬铁花”的菌类，能发出一种类似柑橘的味道，有凝神的功用，是炼金师的宠儿。护目镜上很像鼻涕的痕迹应该是松桃脂，用来局部改变镜片的折光率，更容易观察到某些光线的细微变化。至于看上去长满霉菌的围裙——是用凯拉食鸟蛛丝来编织面料的必然结果，没有的话反而不太可能是正品，因为那是毒液残留的原色……”
吉恩低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没有注意到某位学长越来越正经的脸色，最后有些悲哀地仰首问了一句：“可是，有很多炼金师都用类似的装备，只有迦南德学长如此——呃、不修边幅。”“不修边幅”，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形容。
“炼金师的成功率会因为服饰不堪入目——我是说不修边幅而降低么？”似乎被某人选择形容词的艰难打动，许久不曾说话的克兰维尔总算屈尊插了这么一句。
“这个——你自己是不会吧。”吉恩用右手食指为难地按了按太阳穴，有些迟疑地回应道：“不过别人可能就会被影响……”
“噗——哈哈，哈哈哈哈……”随着一阵压抑不住的大笑，某人乐得差点扑倒在地面上，他的两只雪貂宠物可能是因为栖身的皮囊被不小心压到，吱吱叫着跑出来抗议，开始用小小的前爪抓挠主人乱蓬蓬的深棕色卷发。
“刚才是玩笑话，不管怎么样，这一套是炼金师在实验室的装备，通常是不会有人穿到外面来的。”虽然差不多第二眼就已经确定这位辅导员的装备不是脏而仅仅是有特色，吉恩仍然是很难一直面对着那样一副尊荣说话，所以最终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话挑明：
“其实迦南德学长讨厌我吧？嗯，我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太好，所以……好吧，我会努力克服心理障碍的。啊，这位学长！”吉恩使用上了与久别故交重逢的愉快语调，冲正在从雪貂爪中抢救发型的某人粲然一笑：“这附近有阿尔吉特香瓜的气味儿，你知道摊点在哪儿么？”
“那是当然，我对这儿最熟悉了。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是伯特利·奈杰，叫我伯特利或者伯特就好。”
等吉恩也做完自我介绍，伯特利便带着她穿过人群往某个角落走去，路上不停地讲解遇上的某些奇特货品。到达那个专卖果品和饮料的小摊之后，吉恩给两位学长一人买了一个最大号的水果碗，伯特利爽快地接下就开吃，克兰维尔则双手不动，很煞风景地说了一句：“我们并不是来吃水果的，一样炼金材料也没买。”
“放心放心，我带了足够多的钱！”吉恩拍了拍裤腰带，完全把辅导员的话锋打到了偏处，害伯特利笑得从鼻子里呛出几点果汁来，惹得漂亮的售货员小姐微笑得很是僵硬，差点打翻了柜台上那碗还没被取走的香瓜片。
“我想起来了。”醒了好几通鼻子之后，伯特利揉了揉发红的鼻尖，突然郑重地盯住了克兰维尔：“我刚刚听一个家伙说，你想要的两样药材明天晚上会出现在‘黄金风暴’。”
听得这家全国最大商会所属拍卖行的名字，吉恩停下手中的竹签，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那块在人群中只露出一半的布告板。那边伯特利则兴致勃勃地接着说他得到的新鲜情报：
“那人还说，这次的拍卖会上有很多了不得的东西！除了一批半驯化的幼生期魔兽之外，重头戏是两个新抓到的羽人……”
“这不可能！”吉恩讶异地打断了伯特利的说话，眉头拧得极紧，差点捏断了手中的竹签。“怎么可能——他们……”
伯特利耸了耸肩，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短短气音：“我知道这确实很难让人相信，毕竟羽人已经有十多年没在拍卖会上出现了——不过，这至少能说明他们没有灭绝不是吗？”
“他们当然不会灭绝。”吉恩有那么点儿不客气地直视着不以为然的伯特利，“羽人在世界上的数量几乎是恒定的。”
“我听说他们不会变老也不会死。”克兰维尔的话语不紧不慢略显萧疏，在喧闹的背景下显得非常突出。
吉恩瞅了他那已经少了一点点的水果碗一眼，乐意地接上了话头：“通常情况下是这样——传说至上之神雷纳亚把他们塑造成最接近神的形态，并赋予他们‘永生之源’；他们不会被绝大部分疾病困扰，受到致命伤害后会蜕变为卵形自我修复。羽人是永生不死的，除非——失去‘永生之源’。”
“难怪他们那么抢手——永生……”伯特利眼神飘渺地望着远方，嗓音有些漂移，“据说羽人个个都面貌俊秀身材健美，尤其是那对翅膀……”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显然脑子里被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塞得很满，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不是说他们即使受到致命伤也不会真的死么？那羽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失去‘永生之源’？”
“当他们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吉恩如同耳语般地说出一句话，稍稍带上磁感的微哑，糅合了一点点悲伤和一点点向往。女孩合上双目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到正常音量继续往下说：“当他们爱上一个人之后，羽人可以选择将自己的‘永生之源’传承给爱人或者孩子，在那以后他们便会像其他生命一样，正常地衰老……死亡……”
“伯特利前辈，”发现某人的恍惚状态似乎变得更加严重，吉恩用两声轻咳吸引到注意力之后又多加了一句：“只有羽人孩子才能完全继承‘永生之源’，如果羽人选择将‘永生之源’奉献给爱人，那只能给那个人带来一次化卵重生的机会而已。”
“啊——哦，这样——好像不太合算的样子。”伯特利断断续续地叹了口气，仍是在用整个肢体书写“心不在焉”这个词。其他两个人没有和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吃完水果之后便率先离开了——直到那个时候伯特利也没结束他关于羽人的遐想，告别的招呼打得很蔫。
“明天中午一起去‘黄金风暴’吧，不是有你要的东西么？”抱着两个巨大的保存箱往宿舍走的时候，吉恩有些吃力地向辅导员提出了邀请。正如伯特利所说，夜市里没有克兰维尔需要的东西，所以后者两手空空，步伐稳健。“我——要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抓到了羽人。”
“拍卖会是晚上七点开始。”克兰维尔配合着开始喘气的吉恩放慢了脚步，露在生锈头盔外面的薄唇弧度显示出他现在心情很好。
“有些事必须在拍卖开始之前搞定，我讨厌变数。”吉恩艰难地将保存箱放在地面上，喘了口气之后冲辅导员扬了扬唇角。
“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在方尖碑旁边等飞梭，我建议你提高步行的速度。”克兰维尔越过咬牙再次捧起保存箱的吉恩，悠闲地朝几十个马身外那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目标物走去。为了赶车，被落在后面的少女踉跄着开始小跑，好不容易才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既然你不反对，我就当是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