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吉恩来说,初级驯兽师资格考试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她花了三个小时答完一本试题册(其中包含100道选择题、50道判断题和10道简答题);再带着自己的玛雅鱼爱伊在三名考官面前转上一圈;整个程序就算是走完了。没等她在休息室里喝完一杯柠檬红茶,专门负责审核的塔娜·鲁文达就送来了刚刚制作出炉的资格证书和徽章,一边请吉恩在文件上签字一边不露声色地恭维小伯爵接近满分的优异成绩。
由于这个结果早就在吉恩的意料之中,所以女孩并未欣喜若狂,只是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完全合法的“豢养”伊瑟尔,再也不用担心有人跳出来拿他的魔兽身份做文章。只是想到那份“魔兽所有权文件”,她心里总还是觉得不是滋味:明明是好好的羽人,却偏偏要被划到X类危险兽种(可奴役);就算不能跟人鱼和蛇女它们一样归到“类人智慧生物”,至少也应该和独角兽那样划到S类珍稀兽种(不可奴役)吧!
因为艾芙一再要求,吉恩今天出行所用的并不是平常的那架迷你飞梭而是一辆双轮轻便马车:漆黑发亮的车门上嵌着一片血红玛瑙磨制的枫叶,有四个手掌那么大;叶脉和叶轮是十足的黄金,每一个锯齿顶端都镶着一枚大拇指盖那么大的纯银色海珠——如此稀有而珍贵的海珠每一颗都要卖到一千金币以上,而且往往有价无市,便是贵族小姐也很难找到几颗如此这般毫无瑕疵的珍宝来装点自己漂亮的脖子。
“伊瑟尔,作为一名男士,难道你不应该扶我上马车么?”虽然坐在车夫身边的小童十分伶俐地拉开车门放下踏脚,吉恩仍是微微扬了扬下颌,回首朝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轻轻嗔了一句。身姿挺拔的少年顿时现出身形来,快步走到车门前,朝她伸出了左手——作为一名受至上之神雷纳亚宠爱的羽人,伊瑟尔天生具有隐匿的特性,能够近乎完美地藏身于自然当中,就像最微弱的清风、最浅淡的香气,令人难以察觉。所以虽然他平时总是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吉恩左右,却几乎没人能够识破他的存在,不然早就在校园里引起轰动了:自凯撒学院成立以来,还真没有哪位女学员敢明目张胆地带着美男随从上学。
“谢谢。你也上来吧。”登上马车之后,吉恩特地往里面让了让,又扯住玛雅鱼的尾巴,不叫它侵占那块空出来的柔软座椅,用羽人语发出请求:“如果方便的话,我有些事想问你呢。”
羽人少年依言坐在她身旁之后,马车便徐徐向前驶去——虽然比不得完全悬空的飞梭那般平稳舒适,感受着坐垫上传来有节奏的震荡,听着车轮和车轴发出的声响,嗅着宽敞步道边传来的阵阵蔷薇芬芳,在这个骄阳已经偏西的初秋下午却不失为一件乐事。
“我猜,相对于国都的热闹繁华,你肯定是更喜欢村庄风味。”见伊瑟尔只是淡淡地浏览着路旁的风景,吉恩笑嘻嘻地翻了翻车厢里的暗格,取出一盒点心。她的羽人语虽然还有些生硬,发音却十分标准。“不过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好处,好像我就怎么都不挑,统统都喜欢……吃个山楂卷吗?”女孩自己拈了一小块红褐色的小点,殷勤地把金盒推了过去,转了转眼珠子,尽力掩饰住心中的热切问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只是我们以前不怎么熟,也就没好意思问——那个,作为下一任族长,阿拉米尔只有你一个,呃,守护者吗?”
“我的名并非因为她而来,”伊瑟尔郑重瞧了吉恩一眼,马上便将目光投注在车夫的皮马甲后背上,平静地叙述道:“她从小就喜欢往外跑,作为族长的独生女,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约束她,最后就只有把我专门派过去。”
“原来是这样啊。”吉恩掩唇一笑,眼中露出些许得色。“其实活泼一点也不是坏事,就拿这次来说吧,也许还会有什么机缘——作为‘预言者’,她大概是感应到什么才想要到外面来的吧?”
“她只是很有可能成为‘预言者’而已,我更相信阿拉米尔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其实也没什么错儿,只是时机不凑巧罢了。”吉恩十指交叉,无意识地做了个不甚标准的祷告手势。“如果再过几年,等我有能力废除那条法案……呵,不用担心啦,我受伊利迪尔的嘱托,一定会在一年之内,不,是在三百、嗯、十八天之内把她救回来的!”女孩自信满满地下了保证,眉目飞扬,显然对自己很有把握。
“谢谢。”听到这里,伊瑟尔总算不再凝视前面的车夫,扭头朝吉恩淡淡一笑,发现女孩那绿宝石一般的眼眸瞬间变得晶亮无比,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们全族都会记得您的恩德……”看到她大概是因为自己使用了敬语而挑了挑眉梢,伊瑟尔连忙又补上一句:“你的羽人语说得很好。”
“啊,那是因为羽人语和精灵语还有龙语有很多共同之处嘛。”吉恩颇为谦虚地笑了笑,细细地解释道:“那两种语言是魔法咒语的基础之一,凯弗林作为大陆最有名的魔法世家之一,我肯定是从小就得开始学的。而且伊利迪尔空下来的时候也会教我一些羽人语,学得太差才奇怪呢。”
“精灵语和龙语比我们羽人语可难学多了。”伊瑟尔十分公允地感叹了一句,“不愧是凯弗林家的人啊。阿拉米尔比你要大三四岁吧,可她除了我们本族语言之外,连通用语都说不好——不好意思,我不该这么说,请你……”
“嗯,我会保守这个秘密。”吉恩瞥了一眼伊瑟尔微红的耳根,心里因为他方才的夸奖而沁出一丝甜意来;如果不是马车已经到了家门口,她没准儿还会继续逗弄逗弄这名难得害臊的少年。搭在伊瑟尔温暖而有力的手上跳下马车,吉恩抬头望见厅中刚刚亮起的明亮灯火,不由觉得格外贴心。等到救回那个阿拉米尔之后一定要好好教习她如何自制——双手分开之后,吉恩握紧犹自留着那人体温的掌心暗暗拿定了主意:那个时候,希望他成为自己一个人的“守护者”,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小主人,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有位法尼亚·兰斯洛特先生带着雪莉·怀特小姐有要事求见。”没等吉恩回味完下午这段美妙的旅程,前来迎接的管家艾芙就上前通报了一条消息。“因为伯特利·奈杰先生证明前者是凯撒学院武士学部的在校生,所以我安排他们在小客厅等候。”
“兰斯洛特,对了,那天去古董店的时候见过一面。”吉恩接过艾芙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自言自语道:“难道福迪家找店里的麻烦?应该不敢吧……雪莉·怀特……”念了一遍这个不熟悉的姓名,女孩停下脚步,扭头冲管家发出了疑问:“这个雪莉·怀特是哪位?”
“是福迪子爵的情人,小主人。”作为一名称职的管家,艾芙早就把访客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六天前的晚上子爵的母亲抄查了子爵在平民区租住的屋舍,不过并没有当场抓到这位怀特小姐。从那以后侯爵夫人就一直在暗地里以珠宝窃贼的名义找寻她的下落。”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那我就在晚餐之前把事情解决了吧。”由于心情很好,吉恩一边在心底赞叹某位同学的好心肠一边走进了位于大宅西部的小客厅。大概是伯特利喜欢热闹的本性使然,连她原本以为会在炼金实验室努力的克兰维尔竟然也到了场,甚至还有打着哈欠似乎刚刚睡醒的阿尔·山德拉——所有人一起把仅有的两个三人沙发挤得满满当当,只把唯一那张桃花心木架配墨绿色亚龙皮的单人沙发空出来。
一看到吉恩走进小客厅,坐在最边上也是在场年龄最大的一位女性便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双手用巾帕掩着颜面,只露出一对带了点儿红丝的水汪汪大眼睛,如风中柳树一般行了个屈膝礼。她抽抽噎噎地叫了一声“伯爵大人”之后就立刻开始扭着帕子低头擦拭眼角,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
“兰斯洛特学长,听说你有事找我?不用客气,请直接说就好。”因为老听不到动静,很自然地略过那名一直在擦泪还不停用楚楚可怜的泪眼对自己一对的女子,吉恩直接问上了虽说只有一面之缘却对他印象还不错的学长。兰斯洛特稍稍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地开口说道:
“是这样的,我身边这位雪莉·怀特小姐找到我说是有位大人要对她不利;本着骑士精神,我不能对一位身处危难的女士置之不理,暂时为她找了个居所。前几天还没什么事,直到昨天有人来过我们店里查询并指控这位小姐犯下了一些她本人拒不承认的罪行,爷爷便好心打算把怀特小姐送出国都。可是她却坚决不肯走,还一定恳求我带着她前来见您一面,希望能够得到伯爵大人的帮助。”
“都是凯撒的学生,学长请不必对我用敬语。”吉恩低头喝了口薄荷茶,用以稍稍避开周围众人既好奇又热切的逼视,凝思片刻才重新抬头凝视那位可怜的女士。“那么,怀特小姐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帮助?是在您上告那位大人物的时候保证您的人身安全么?”
“不、不是这样的!”雪莉猛然抬头,惊愕地瞪上了吉恩的双眼,露出骇然欲绝的模样。“我、我没想告她……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是……”她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嗫嗫嚅嚅道:“我、我只是想见见、见见子爵大人,自从那天起,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没有见面了。”
“好吧,那么我会保证将您想要会面的心意传达给那位子……”
“他没办法出来!”雪莉·怀特尖声打断了吉恩的说话,恐慌地开始瑟瑟发抖,“我听说他被他母亲关起来了,连他的贴身侍从也被打得半死!他、他肯定没办法出来见我……”
“怀特小姐,如果你希望我劝服侯爵夫人让他的儿子和你会面,请恕我不能帮这个忙。”听到这里,吉恩懒懒地放下了杯子,面无表情地与满面哀容的女子对视。“我不可能干涉别人的家事不是么?当然口信我是可以为您带到的。”
“求求您,大人!求求您帮帮我!我和子爵大人是真心相爱的!”雪莉一下扑倒在地上,额头撞到了前头的茶几,吓得阿尔·山德拉赶紧把整个桃花心木的茶几举了起来,生怕她将上头的糕点打翻在地。“求求您!我现在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我不能离开国都,不能让孩子出生以后见不到他的父亲啊!”
“如果你想诉告福迪子爵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那么我必须提醒你,法律只保护婚生子的这种权益。不过您可以在腹中胎儿满七个月以后在地方上申报特困单亲补贴,孩子出生之后还可以多领一份新生儿补贴直至三周岁。”
“不、不!我要的不是这个,我只是想、我只是想……”
“怀特小姐,我并没有任何义务给你帮助;如果不是学长带着你,我甚至不会见你,也不可能对你说这些话。请你务必认清现在的处境,冷静地做出对自己和孩子最佳的判断,不要被所谓的‘真心相爱’蒙住头脑。”
“不!你不明白!你不懂!”雪莉凄厉地长叫一声,抬头瞪大了双眼,两行泪水汹涌地滑落到地面上:“我一直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起他!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他的妻子!我只是希望能保有这份纯真的爱情,能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隔三差五地见上一面!我原可以依照父亲的意思嫁个平民,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可是遇上他以后我才知道安稳的生活和真正的爱情比起来是多么的乏味!没有他的日子我宁愿死!您也明白这种感觉不是吗?!您一定明白的!”
吉恩被她那种仰望的期待神情弄得有些不舒服,不自主地往沙发里面挪了挪,“我不明白,而且怀特小姐,我认为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做这种表白,要知道我可不是那位阻碍你们爱情的侯爵夫人。”
提到那位侯爵夫人,场面一时冷凝了下来;眼看没什么结果,兰斯洛特咬咬牙,扭头温和地问道:“要不,我送你去和侯爵夫人谈谈?”
“不!不要!”雪莉惊恐地捂上了自己的小腹,抖抖簌簌地大摇其头:“侯爵府的手下欺骗所有人说我偷了她的珠宝!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还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他出事!”
“而且我怀疑那个侯爵夫人可能会顺势把兰斯洛特你说成她的倾慕者甚或盗窃珠宝的同谋来转移好事者的注意力。为了让他的儿子远离不良影响,那位夫人向来是不遗余力的。”克兰维尔沉默许久之后的突然发言令兰斯洛特的脸色忽红忽白,连连摆手道:
“不,怎么会!我只是秉承着骑士应有的精神爱护弱小,并非对怀特小姐抱有什么别样的意思!这个,怎、怎么办?”
“按照目前的形势,怀特小姐留下来的唯一障碍只是那位侯爵夫人,既然没办法让她忘记怀特小姐的存在,那就只有想办法令她不得不接受了。吉恩,皇家一年一度的秋狩应该是有封号的成年贵族都会参加的吧?”克兰维尔着重看了吉恩一眼,后者虽然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犹疑地一会儿才回答:
“是这样没错,侯爵夫人应该不会在那种时候让她心爱的长子缺席。可是,进出皇苑有着严格限制,我不可能偷偷摸摸就把她带到所有人面前。”而且我实在不想让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正式狩猎蒙上这样的丑闻阴影——吉恩在心里如是之想,就算明白克兰维尔的意思是借这个机会狠狠打击一下那位造自己谣的侯爵夫人也不肯立即应承。
“真的没办法么?”克兰维尔十分肯定的问句让吉恩无奈地抿了抿双唇,虽然这位学长笑得十分和煦,那双摆明了流露出上位者威势的金色眼眸却让她感觉压力很大。
“好吧,我会安排怀特小姐在秋狩时与子爵大人会面。”吉恩最终选择了对克兰维尔妥协,同意接受这个麻烦。“在那之前我会保证您的人身安全,请怀特小姐这随我的仆人下去休息吧。”女孩打了个响指,一直静静侍立在门边的两名傀儡仆从便不出声息地走过来,对雪莉·怀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虽然明显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色,雪莉仍是朝在场的所有人道了谢,然后就乖乖地低头跟在侍从后面离开了小客厅。
雪莉走了之后,兰斯洛特终于稍稍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肩膀,如释重负地合拢双唇长长出了一口气。因为他难得来这么一趟,主人很客气地邀请他留下来一道用餐。可能是事前有了点儿调剂的缘故,尽管大家都很尊重餐桌礼仪,晚餐的时候还是发生了许多趣事。比如尤卡普罗表示如果梵狄亚斯的父母不赞成他们两个的交往那么他会尽一切可能把爱人从幽暗的城堡里拯救出来哪怕需要像耗子一样打洞也在所不惜,结果被梵狄亚斯狠狠凿了两个爆栗,一脸栽进了面前的海鲜色拉。再比如兰斯洛特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阿尔·山德拉像巨龙一样的吃相,惊奇地把勺子扔到了地上。还有伯特利对“全民歌手”莉莉亚已经外出开演唱会从而不能一起度过这段停学的美好时光而不时发出长笛独奏曲一般的悠扬悲叹,被他最好的朋友评价为比山羊打上领结之后发出的咩咩声还要“悦耳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