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弯，凯弗林伯爵府邸的阁楼灯火通明，整个天花板和三分之二以上的墙面都发出和日光一模一样的光芒，映得室内有如白昼，且无论什么物件都无法留下干扰视线的投影。一名红发少年在房间中心的工作台旁边对着一块紫色的放射光板仔细检查十来支长试管里的溶液，看他那沉重的面色，似乎结果并不令人乐观。在他终于检查完一遍抬起头来的时候，门边传来两下清脆的叮叮声；一直笔挺侍立的L拉开炼金室的大门，将吉恩和她身后两名推着移动式小餐桌的傀儡侍从让了进来。
“在学长达到与天地同化的境界之前显然是需要进食的，请稍微休息片刻，让我尽一份地主之谊吧。”吉恩拍了拍手，两名把领结打得异常规整的仆从把餐桌推到较为空旷的窗边固定，动作麻利地从旁边取来两把椅子，然后掀开纯银制的餐盘外盖，露出一小碟维尔索干酪配青橄榄和一杯呈现出红黄蓝三种颜色的餐前甜酒。
“直接上主食吧，我今天没什么心情喝汤。”克兰维尔在椅子里坐下，将甜酒一饮而尽之后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吉恩也不劝说，直接打了个响指，勤劳的傀儡们就分秒必争的把柠檬汁浇白鳞鱼条和肥嫩的鹿肉卷还有包括甜笋、凉瓜之类的鲜蔬拼盘一起端了上来。克兰维尔并不挑食，虽说进餐速度非常快，动作却像是受训多年一般极尽优雅，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和他最好朋友经常性的在餐桌上手舞足蹈和口若悬河形成鲜明对比。
“呵，在提纯龙血草么？”吉恩留意了一下台上的试管，左右张望，有些不解地问道：“学长还没有处理安乐葵吗？这两者都需要定凝三天左右的时间，而且我觉得安乐葵稳定药性的时间比龙血草还要长一些。”
“龙血草是药水中的主要激发剂，缩短它的定凝时间可以提高最后成品的药性。”
“可是那样危险性就太高了。”吉恩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看到你是在其中几支试管里实验不同添加剂的稳固效果——这个是银刺草、鹿尾花、九脉香茄兰……怎么都是偏阴性的，这样根本就不能——哦，你是在为你的女性亲人制药么？”眼看克兰维尔的神情骤然转变，目中透出无限寒意，吉恩连连摆手后退，“我就是猜猜么，‘重生药剂’原本是绝对中性的，你莫名加了这么多偏阴性的添加剂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要用男性亲属的血去增加女子的抗药性啊。不过这样没什么用的。”
少女慢慢挪到L身旁之后才算是完全松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这种调整只能让第一个服药的人更痛苦，与第二个人没什么干系。再说了，提出这一理论的喀塔斯本人是半龙血脉，他的很多成果都是在自己的身体条件下研究出来的，你可不要全信。‘重生药剂’之类的九级稀有药剂本身配制的人就极少，将结果公布出来分享的更少。据我祖父说，除了喀塔斯那样的强势血统，其他人按照他的研究结果服用那种药剂根本不可能把成功率提高那么多，多加两成差不多就是极限，不可能达到八成。”
“而且，你确定要使用‘重生药剂’么？”看着克兰维尔离开餐桌一言不发地回到工作台这边，吉恩再次往L那边靠了靠，小心地问道：“效果越强悍的药剂通常药性也就越霸道，对身体本来就比较弱的服用者来说根本就是毒药。难道没有其他更合适些的代替品？”
“羽族的‘永生之源’，精灵族的生命之树树心精华，或者星界魔导师的‘逆轮’，你觉得哪个更合适些？”
克兰维尔的回答令吉恩哑口无言了许久：“永生之源”不是谁都能用的，树心精华关系到一整个森林精灵部落的命脉，至于“逆轮”——她只想骂脏话，怎么谁都把这个究极时间魔法当成救命稻草啊！
“真的没有别的了？比如七级的‘圣光净化药剂’和‘痊愈药水’，这两样基本上已经可以对付绝大多数疑难杂症了，何必要用成功率那么低的‘重生药剂’。”
“相信我，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冒这个险。只有‘重生药剂’还留着一线希望罢了。”克兰维尔略略低头，语音中透着一丝无力感；他肤色本就润白，没了血色便极像一尊羊脂玉雕，肌肤水滑得是个人就想上前摸一把。亏得吉恩没有被美色所惑，只是蹙眉发出一句叹息：“这么说来，想必是找不出原因的生命力急速衰竭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使用‘圣光净化药剂’和‘痊愈药水’拖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根治的办法，那两种药水——”
“已经拖了五年，原本可以持续一年效果的药剂现在差不多只能维持两个月。”虽然克兰维尔没像尤卡普罗那样一受刺激就眼泪汪汪，谁都能从他那略微颤抖的声线中听出痛苦心伤还有一丝愤怒。“再说也不是谁都愿意负担那两种药剂的高额消费。”
如果直接从炼金师手中购买的话那两种药剂的价值都在一万金币左右一瓶；即使自己能够炼制，一份材料也至少需要三四千金币——这么大的开销即便拥有封地的贵族当中也不是全部都负担得起的，更何况吉恩非常清楚本国贵族阶层中绝对不包括迦南德这个姓氏。“你真的没有姐妹？呃，我的意思是，用相同性别的亲属血液中的抗体来引导药剂效果会好很多。或者，你母亲有没有姐妹？”
听到这句话，克兰维尔骤然抬头，目光中竟然露出一分狰狞；吉恩不由得抓住了L的一只胳膊，觉着仿佛有一条巨大的冰刺由上而下穿刺了自己的背脊，暗暗下了一定不再询问美人有没有姐妹这种容易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的问题。
“有，我母亲的确有一个亲妹妹。”少年在“的确”和“亲妹妹”这两个词上加了重音，音色如山间冰泉，清丽柔缓，只是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几乎所有人都会说她和我的母亲一样美丽温柔而且善良，只可惜，真正温柔善良的人不会在姐姐病重的时候爬上姐夫的床。”
这件秘闻听得吉恩心头发虚——她可不想知道别人家的绯闻，天晓得这位摸不透底细的学长什么时候回过味儿来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可是克兰维尔似乎在这种时刻很需要发泄一下情绪，竟然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下说道：“如果姐姐不是家中唯一孩子的生母，恐怕姐夫会很乐意遵照那个妹妹的意愿给她停药，让妹妹取代姐姐成为整个家族的主母。我前几天刚刚得到消息，那个妹妹已经怀上了姐夫的孩子。”
简短地说完整个事件，克兰维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吉恩自然也不敢接他的话头，只好在原地静静地站着。两人僵持了许久，最后吉恩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儿，便鼓足勇气轻声说道：“虽然相识不过数日，我却十分敬佩学长您的爱母之心。请不要拒绝我的小小帮助，就算是向您讨个人情吧。”
少女走到靠窗的一个书架前面，闭目片刻，飞快地从架子上取下了七本书，然后又打错次序一本本地放了回去。在最后一本书回到书架上的时候，从上往下数第三块隔板突然发出了几下轻微的咯咯声，随后从里面推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扁平匣子：用玉化紫杉木制作的长盒呈现出油亮温润的紫绛色，质地细腻无比，上头用陨星之屑铸有十二道被称为“永恒沉睡”的凝时魔纹，可以保证里面的物品恒久如新。
吉恩用指尖在盒盖上画了几下，一枚略略凸起的血红枫叶图案便出现在盒子正中央。按下枫叶之后，整个木盒自动慢慢打开，在工作台上摊平，显露出里面六排一共三十六颗指甲盖大小的丸子，嵌在看上去有些粘稠之感的乳色里衬之中绽放出不同的奇妙色彩。
“这些都是我祖父亲手制作的。”吉恩不无自豪地开始介绍盒中药品，显然对于它们十分满意，“这十枚金色的是凝缩的‘圣光净化药剂’；青绿色的是‘痊愈药水’；湖蓝色的是‘回春药剂’，虽然效果不如‘重生药剂’，不过胜在副作用小、成功率高。”少女在这里略略停顿，等完全调匀呼吸之后才指向几颗颜色最稀有的丸子：“这两枚红色的是浓缩的‘觉醒药剂’，紫色的是‘凝魂药水’，还有那两颗黑色的就是‘重生药剂’的凝结版本。这些药丸的辅料是精灵族的‘生命泉水’和‘生命之树’的树液，药效比一般的制剂强些。不过，如果学长确定要自己给令堂试药的话，我建议您只把这两枚成品当做模板，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一定的微调。当然，如果能找到女性试药者更好，即使失败，她的血液里也同样会有极少量的抗体，提纯之后仍是可以用来提高服药成功率的。”
“那么这个就交给你了，打开盒子的密码是我的名字。”吉恩合上盒盖，将小木盒推到一直扮木雕泥塑，似乎连眼睛都没眨过的克兰维尔面前，唇角挑起一抹轻笑：“如果学长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以后别支使我搬卡佳林溶液锻炼身体就好了，我的血脉真的不适合干体力活。啊，爱伊好像快到时间孵化了，那我就告辞了。”抬起缚着纱布的左手挥了挥，吉恩最后冲克兰维尔笑笑，转身朝门口小步跑去；望着那个跳着远去的背影，少年眸色一暗，伸手按住桌上那个小木匣，凝滞了许久才举目望向窗外，对着浓浓树影细微到难以察觉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