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吉恩身边这几个人胆儿都不小,在那种地方遇上那种事多少有些后怕,直到离开那“黑市”有一段距离才重新恢复到进去之前那种闹闹腾腾的状态。莉莉亚重复了三次自己方才以为一定会被绑架,会遭人认出身份,然后被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好不凄惨,接着便兴致勃勃问起吉恩怎么会认识那里的老大,还那么清楚他们的规矩。
“不过就是些常识罢了。”吉恩毫不在意地回道,言语间瞧不出什么掩饰的破绽,“说起来我还真没想到他们那么好唬,竟然不认真确认一下就把东西交了出来,也不怕有人弄虚作假。”
“去,有谁会对着那么丑的盾牌叫戒指哦,呵呵、哈哈!”伯特利憋得很用力才没让自己的笑声太过振聋发聩,“就算弄虚作假也不会作到那份儿上吧!”
“你什么意思!你在嘲笑我亲手做的戒指吗!?”他这一说尤卡普罗可不答应了,当即就指着伯特利的鼻子发出质问:“哼,我看你就是妒忌!有本事你也去打造一枚这么大气的戒指送人啊!”
“大还好说,大、气就未必。”伯特利摇头晃脑,撩撩头发,着意演出些许艺术青年的气质,发出一声悠长的感慨:“啧啧,这么难看的戒指拿出去送人,就算板上钉钉的婚约也得黄了!你不要脸人家姑娘还要呢!那样的玩意儿谁戴得出去哦~~”
“你!”尤卡普罗面色一黑,当即就翻了脸;将头一甩,铂金色的长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伯特利袭去,带着幽幽的金属光泽,如同一轮新月,划出嘶嘶风声。伯特利了解他的性格,自然不会不加防备,当下将身一扭,眼看着就要脱出袭击的范围。只是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胸口一闷,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啪一下便被辫尾扫中,甩出去两三个马身的距离之后直挺挺地躺着就没起来。
“呃、我,我不是——”尤卡普罗与他一言不合并不是第一次,这回是真没想过到能一击即中。男孩正在奇怪这到底是不是某人故意吓自己,骤然觉得下巴一阵酸软,舌滞喉麻,连话都说不出来;眼前一片迷雾,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转圈儿,耳畔隐约听到几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然后自己的腿脚也实在难以动弹,仿佛全身骨架瞬间被抽走一般软倒在地。
就在尤卡普罗倒下的同时,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由上而下袭向吉恩这一干人——他们此时身处一条僻静小巷,两边都是灰砖墙面,这张看上去十分结实的大网正是由墙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六名灰衣男子抛出。与此同时,巷头巷尾冲进七八名手持棍棒和挠钩的彪形大汉,刹那间就把这个小空间堵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粗布灰衣的黑胖汉子,面目与不到一刻钟前和吉恩等人起过争执的那个有些相似,只是身材还要大上那么一圈,胸前一左一右挂着两枚硕大的铜制护心镜,合在一起像是女人的贴身衣物,看上去甚是滑稽。他拿着一根有普通人拳头般粗细的铁棍,宽厚得吓人的手背上布满黑毛,猛一看去跟两只熊掌没什么区别。
巷头巷尾这两支小队看上去很是默契有经验,大网一罩住目标就往中间合拢,动作神速,其间根本不需要头目下达什么命令。就在这群凶徒距离地面上那团被网住的人质还剩两步之遥的时候,巨变骤生!一团人头大小的幽蓝色光球突然凌空出现在小巷的中心点,只维持了不到半秒钟便向外爆开,以光球所在的位置为圆心,地面上迅速铺开一层半透明的白霜。领头的黑胖汉子还没什么异样感觉就发现迈不开步,低头一看,一簇簇水晶般的棱柱埋住了自己的下半身,连手中铁棒也被冻了半截进去。他发力扯一扯腿脚,一股彻骨的冰寒这才从下往上漫至全身,耳畔传来轻微的冰凌激撞声,与自己冷得打颤的磕牙声混在一处。
被困住的小队长举目四顾,发现自己的手下统统被困在及腰的冰柱当中,连墙头那几个也不能幸免,看看前头那堆网绳里面的人形丝毫不动,除了几名手下的抱怨和惊呼之外附近又着实没有动静,疑惑之下便猛吸一口气放声喝道:“哪位魔法师朋友路经此地,还望给我们兄弟留个方便!这次宰的肥羊分您一半,不,六成便是!”
“那岂不等于我宰了我们自己还要分你四成?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买卖。”听得有个清脆的女声从空中传来,黑胖汉子连忙拧脖子往上望去,登时脸色煞白——不远处的两个身影正是自己那不知什么时候从网里逃出来的目标。其中一名身背双翼的少年手持微型小弩正正对准自己额心,虽然武器看起来很是小巧玲珑,却给他一种随时都能置自己死地的威胁感,可怕到让他觉得即使戴上铺子里所有的头盔,那支比手掌长不了多少的弩箭也一定会命中现在瞄准的地方,深入脑髓!
然而,让他觉得压力最大的不是那个居高临下、毫不掩饰地用看已死猎物的目光盯视自己的羽人少年;而是被他用单臂揽在怀中,只露出多半张侧脸的少女,仿佛她才是裁决那只弩箭将会在什么时候发出的人。
“不过今天算你运气好,我的心情相当不错。”吉恩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笑嘻嘻地瞄了底下的黑胖汉子一眼,补充说明道:“不是一般的不错。所以只要你把我的其他几个伙伴放开并且弄醒,我就什么都不追究啦。”说完,少女弹了弹指,一团拳头大的火球直扑那小队长面门而去;正在那人闭眼暗骂的时候,将将要触及他鼻梁的火球突然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弯,绕着他的身子迅速转了一圈,连成一个圆环后直接下落,开始融化冻住他的冰凌,发出嘶嘶声响和阵阵白雾,不一会儿他僵直的腿脚便有了知觉。
胖汉恢复行动的那一刹那打了个趔趄,亏得及时用手中铁棒顶住地面才没有滑倒;他慢吞吞地向那团渔网靠近,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不甘心、到底还是不甘心!那面盾牌虽然丑陋无比,可就是上面那些宝石少说也值个几千金币!哪能被个小毛孩子说拿走就拿走!
他缓缓伸手去够脚边的网绳,把一口钢牙咬得咯咯响,心里一直在数数。身为黑市的外围店主,他着实经过几场生死搏杀,自然认识方才困住自己和弟兄们的是一个叫做“冰霜之环”的二阶魔法,虽然阶数不高,却一直排在实用性最强的战斗魔法前几位。然而作为一个二阶魔法,它最大的缺点就在于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加上现在天气炎热,估摸着很快兄弟们就能自己脱困。那两名少年虽然看上去还算凶悍,可怎么说年龄也摆在那里……
靠着迟缓的速度拖延了几秒钟时间,黑胖汉子终于在脑海中模拟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数步行动,衣袖一摆,三枚乌黑的小箭唰唰唰成一个三角形朝空中飞去;而他自己则低着头纵身一跃来到墙根下,顺势踩着墙面往上蹿去,只两步便踏上墙头,随即将身一扭一提,手中铁棒化为三四截,中间有链锁连接,朝某个早就看好的方位呼啸袭去——
他的算盘打得极好:虽然那少年身有双翅,毕竟怀里抱着一个人,难免行动不便;用袖箭配合自己的夺命蛇形棍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可惜事实与他的理想差距太大,伊瑟尔几乎是纹丝不动,只凭背后羽翼猛扇两下,那几枚袖箭就被打偏了方向,其中有一枚反冲那黑汉胸口而去,吓得他连忙挡格。结果刚一抬手他便觉得浑身一麻,仿佛被雷电劈中一般,全身上下每一条肌肉都在不自主地轻颤,稀里糊涂地就完成了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啪嘭一声坠落到围墙里的民居屋顶,而后犹嫌不足地克服了青瓦椽条的阻碍跌进屋里,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噗——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叫起来还挺像女人……呃……”看到那间被洞穿的瓦房里跑出两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人来,吉恩有些尴尬地停下了调笑。跑出来的那对男女气喘吁吁,女的只穿着低胸衬裙,露出大半个留有暧昧红痕的雪脯,跑动的时候能看见脚踝上挂着一条粉红色的内裤,傻瓜也知道他们刚才在干什么。
“啊——”抬头瞥见不远处凌空有两个人影面朝这个方向,原本就惊魂未定的女子再次发出一声尖叫,捂住胸口向后仰倒。一脸惊慌的男子一把将其搂入怀中,发出大声咆哮:“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雪莉你没事吧?!雪莉你快醒醒!”叫得那叫一个声色俱厉。
“……我们还是先救人吧。”在空中呆愣了片刻,吉恩扭过头去,低声说了句话;伊瑟尔双翅一振,很快就带着她在那摊大网旁边落定,脚尖触地时刚好又听到墙那边发出一声愈加锐利的啼叫,两个人都有那么点重心不稳。
作为野外生存能手的伊瑟尔很快就解开了地上诸人的束缚,吉恩右手食指中指略微交叉,飞快地挥动数下,在空中凝成几枚水球,啪啪啪朝伙伴们头上砸去,不一会儿便听见了含混的嗯呃声。尤卡普罗第一个从地上坐了起来,带着迷茫的眼神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看到梵狄亚斯伏倒的身子之后才猛然清醒,开始扑过去大吵大嚷。
“啊啊啊!气死我了!谁!是谁!?”尤卡普罗把紧闭双眼的梵狄亚斯抱了起来,他那铂金色的发丝骤然发出太阳一般的夺目光芒,额间突出一枚螺旋形的银色尖角,如同宝剑脱鞘而出——角顶忽然脱出一点璀璨光芒,强光乍现,周围那些心怀忐忑的灰衣人个个都开始惨叫连连,不是在喊饶命就是在叫“我的眼睛”。
“好了尤卡,收起你的‘致盲射线’。这可是无差别攻击,一会儿自己人就醒了,我猜你一定不想把梵狄亚斯也给致盲了。”一听到梵狄亚斯的名字,尤卡普罗果然恢复理智收回了角尖那点强光;吉恩这才挥挥手,散去挡在自己和伊瑟尔前面的一面六角形漆黑盾牌。
“梵梵什么时候会醒?”不理会附近的一连串哀告求饶声,尤卡普罗收回独角抱着梵狄亚斯跑到吉恩面前,眼中又蓄上了一汪泪水,和刚才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真是两个极端。
“快了,这种迷香并不怎么高级,喷一喷水就好。”果然如吉恩所言,梵狄亚斯等人没过多久就一个个醒了过来,没有留下什么头疼之类后遗症。伯特利一从地上爬起来就精神十足地开始对被冻住的那帮人拳打脚踢,口中还骂骂咧咧,怎么看怎么都比那些个地痞更加流氓;看得莉莉亚手痒痒,也不顾斯文地上去又打又踹。
“你的‘冰霜之环’竟然能维持这么长时间,不愧是‘怪才凯弗林’的孙女儿啊。”双手抱胸看了会儿大家的出气举动,梵狄亚斯微微挑起眉头,含笑赞赏道。
“我在上面叠加了一个‘冰甲术’,不但延长了法术持续时间,就算高级武士等闲也挣不开。不过这只和‘怪才凯弗林’有关系,跟‘怪才凯弗林’的孙女没什么关系。”见梵狄亚斯开始不解地眨眼,吉恩解开了袖扣,露出右手上一枚手指宽的钨钢手镯,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花纹,是秘银那带着一抹幽蓝的特殊色彩。“这个秘法手镯是祖父的得意作品,给我防身用的。”
“应该是魔法手镯吧,秘法手镯只有储存魔能的作用……不对,我不明白了,这究竟是……”梵狄亚斯眉头微拧,觉得有些想不通,魔法手镯和秘法手镯虽然听起来很相似,但意义却全然不同:前者注重的是在器物上刻画魔法阵图,令持有者能够瞬发与阵图关联的一个或几个法术;而后者则只有储存魔能的功效,通常是魔法师害怕自己消耗过大而留下的补充手段。吉恩身上带有这样的宝物一点儿也不稀奇,可她的意思是非得倚靠秘法手镯才能发出魔法就有点奇怪了,今天上午出来之前怎么看她怎么也不像魔能过度消耗的样子。
“虽然我有足够的精神力牵引魔能发动魔法,不过我本人现在是‘禁魔体质’,所以只能使用秘法手镯中储存的魔能。这样应该可以理解了吧?”
“啊,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怎么会是‘禁魔体质’?!”梵狄亚斯明显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连呼吸都开始不稳。“这怎么可能?!”
“是祖父和几位精灵长老联手在我身上下的禁制,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引发过什么‘魔能黑洞’,如果调动身体里的魔能粒子时和外界产生共鸣的话可能会造成身体的崩溃,所以只能封印住。”
“‘魔、魔能黑洞’?!那、那不是——那你的魔法亲和力该好到什么程度啊?!”梵狄亚斯绷紧嘴角,面色有些发白,“我敢打赌,如果你不姓凯弗林,刚出生就得没命!”
“如果我不姓凯弗林,恐怕也不会有能够引起黑洞的魔法亲和力吧。”吉恩撇撇唇角,正要发表些不满,这时巷口方向突然传来一片噪杂,随后出现了一支身着警卫队巡逻分队藏蓝制服的队伍,带领着他们的是一名衣装革履的青年,手里牵着一名半垂着头的羞涩女子。那青年一走进小巷就面露喜色地指着吉恩一行人大叫道:
“就是他们聚众打架斗殴,损坏了我的房顶!快!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