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分队的兰斯洛特乘着他那匹独角乌骓冲过来,一下子就把我们的阵型冲散了!不过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他吓到!说时迟那时快,我跳起来捉住脑袋上的一条树枝,一个回旋,两个回旋,然后一脚踹过去——啊喂,你们有没有在听啊?!”晚餐时分,伯特利口沫横飞地向同桌人讲述自己的英雄壮举,发现在座竟然没有一个人为其鼓掌叫好,有些愤愤地拍起了桌子。
“我有听啊,”阿尔·山德拉一边喜滋滋地数着一大把银币一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独角乌骓,好像是马的一种,用松树枝串起来烤应该很香,继续继续。”
“喂!”伯特利义愤填膺站起来的时候觉得脚底一滑,险些儿栽倒在桌面上。“我说你有没有认真看比赛啊?!这可是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一场红白抢旗!在我的英明领导之下,我们队以狂风扫落叶一般摧枯拉朽的劲头像神一样将敌人打得屁滚尿流落花流水一蹶不振一败涂地——”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是你们输得很惨的意思么?”阿尔被他的一大段生词弄得莫名其妙,便说出一句令伯特利想要喷血三升的话来。
“你有没有搞错?!我们明明……那个……赢了好不好!”
“赢了脑袋上还裹那么多纱布,那输了岂不是要把全身都包起来?我也没看到有谁包成那样啊……”阿尔十分纯真地眨了眨眼,用桌布将钱币们一个个擦得锃亮,然后露出肉痛的表情将其中一小堆推到正在一边看着一本花名册一边喝红茶的吉恩面前,眼中水色晶莹。
“我K,你、你到底看没看比赛啊?!”伯特利气得单手往发痒的头皮上一抓,扯下好几十根翘起的头发来。“你怎么连——”
“据我所知,她的确是有坐在看台上的,只是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到数钱上了。”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数听从吉恩建议之后赚来的那五十一个银币,数到连跟她隔开两个空座位坐着的克兰维尔都能从一大堆硬币中把她那几个被摩挲得格外油光水滑的银币认出来。“这张桌子上只有凯弗林一个人没待在广场里欣赏你的表演。”
“你没去?!为什么!”被直系学妹鄙视的伯特利心中烫如油煎,急切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便开始悲愤地冲吉恩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来看我们比赛?!这可是本校历史上最精彩的一场比赛,就算再过一百两百年也出不了这么惊心动魄惊天动地荡气回肠……”
“因为宿舍管理处不允许我多申请一栋别墅,所以我只好让珍妮派人把我的树屋搬过来,然后又订了两副新窗帘和几样家具。”
“好端端地你搬那个东西做什么!不对,好端端你要多申请一栋别墅做什么?”伯特利挖了挖耳朵,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凑过去看她手里的那本册子——吉恩笑了一笑,直接就把本子扔给了他。
“这些都是魔兽学部的在校学生,我想从里面找个人出来辅导我通过驯兽师资格考试。”吉恩指给伯特利看几个自己属意的人选,末了又加上一句:“如果学长不便发表意见的话,我就找艾柯斯姐姐好了,好歹有那么点儿交情。”
“她是学得很好啦。”伯特利一边捏自己的下巴一边点了点头,“我记得她一进来就拿到了两个资格证书——我背书背到脑子抽筋也没考出那玩意儿来,咱讲究的是实践——不过就是性格上有点儿,怎么说呢,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她就不怎么跟人说话了。”
“哎呀,其实也就是件很老套的事。”发现连阿尔·山德拉也抬起头来不再看自己那堆钱币,伯特利瞬间觉得自己很是有面子,便不再顾及刚才没人听他讲述战场故事的羞辱,一边娓娓道来一边还用手里的调羹敲起了桌子。“话说她当年考进来还没半个月就在十天之内连续通过了驯兽师中级和高级的考核,然后她的魔兽又在丰收祭那场竞技里拿了第一名,当时可真是出了老鼻子的脸。可俗话说人怕出名么,那以后就有好几拨人要买她的魔兽,死缠烂打,几乎什么手段都用尽了,直到有一天那只魔兽突然不见才算消停。”
“难怪上次问她魔兽的事情她是那种反应……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吉恩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起耳垂上那颗比小指指甲略小上一圈的弧面状祖母绿,宝石在灯光下显出柔和而浓艳的纯净绿色,由中心放射出六道太阳光芒般的线条,可谓价值连城的珍宝。“对了,那就应该是前年的事,那时候我在特拉维亚待了差不多半年。”
“没错,的确是前年……”伯特利数了数手指,猛然发出一声大叫:“你!刚才说你去了特拉维亚?!是那个‘特拉维亚’?!”
“据我所知,世界上只有一个特拉维亚。”吉恩往后仰了仰,忍下去揉被人声震得发痛的耳朵的冲动,点了点头:“没错儿,我在那里和你爱慕已久的莉莉亚小姐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啊……莉莉亚,我的女神……”伯特利双手紧握,用上了咏叹调的唱腔,正在他想要仔细问问哪一位平时有何爱好喜欢穿什么颜色衣服的时候,从通往二楼的楼梯处传来一个少年青涩而嘹亮的嗓门,叫的还是一个大家刚刚谈论过的名字——于是包括阿尔·山德拉在内的所有人统统扭过了头。
由于校方并不要求学员在假期里穿着校服,梵狄亚斯·艾柯斯今天打扮得颇为随意:原色的麻纱无袖连体短裤配上咖啡色的铆钉宽腰封,脚上穿一双深棕色的小牛皮细带凉鞋,鞋带在小腿上绑了两三圈,长发扎成马尾,显得极为潇洒;腕上套着一枚粗厚的黄金手镯,中央是浮雕着一个古怪兽型的巨大玳瑁,纹路古朴,成为她身上的一大亮点。可是当她听到有人叫唤自己之后,面上表情瞬间跟原先的“潇洒自如”隔了两重天,几乎到了再多给一根头发丝的压力就要扭头逃跑的程度。
“梵梵!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一名看上去年纪大概在十一岁到十三四岁之间的少年冲到梵狄亚斯跟前,亲切地叫起了她的昵称,对后者那不停跳动的左眼皮视而不见。他大概和梵狄亚斯差不多高,铂金色的漂亮发丝用好几种不同颜色的丝线仔细地编成长辫,几乎拖到了脚跟。圆润的脸颊和水汪汪的天青色大眼睛让他显得有些孩子气,而一身磨损颇重的鹿皮猎装和露在外面的线条优美的小臂和长腿又为他增添了些许野性的魅力,总体来说是一个长相文秀可爱同时又不乏阳光的男孩子——这让其他人很不明白为什么他对面的梵狄亚斯要露出那种如临大敌的神态。
“嗨,唷,梵狄亚斯,这是——你弟弟?”伯特利冲梵狄亚斯打了个招呼,发现楼梯口又出现了两名披着珠串小坎肩的蛇女,一边瞪大眼睛一边用激动的大嗓门猜测:“啊,难道是‘群星’歌舞团的人!?”
“我只是和他们一起顺路过来而已,并不是歌舞团的成员。”长辫子少年跑过来跟伯特利握手,笑得很是开朗活泼,“你们都是梵梵的同学吧,我是梵梵的未婚夫,尤卡普……”
“闭嘴!”梵狄亚斯发出了风暴一般的咆哮,下颌往里收紧,露出连伯特利都觉得背脊发凉的凶恶表情。“谁允许你自称是我的——那什么了!?谁让你到凯撒来了?!谁放你离开特拉维亚了?!”她的三个“谁”说得非常有气势,直接把少年震退三步,亮亮的眼珠被上涌的泪水浸得越发水灵。见他如此情状,后面赶上来的蛇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梵狄亚斯眼睛一瞪,她们就哧溜一下滑了开去,只好在楼梯口那里沉默观望,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可是梵梵,你明明五年前答应过长大以后要嫁给我的……”少年小声地在伯特利耳边说道:“我叫尤卡普罗·索拉斯,帮我的话就帮你介绍那两个团里的美女认识。”然后一扭身躲到立即开始心潮澎湃的伯特利身后,避开梵狄亚斯随手投过来的一副刀叉,越发响亮地带着委屈的鼻音叫道:“那时候还有一大批证人呢!”
见梵狄亚斯一击不中后举起一把沉重的实木三角圆凳冲自己瞄准,伯特利立刻摆手大喊:“停手停手,有话我们好好商量!出去说!出去说!”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梵狄亚斯冷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出了餐厅;尤卡普罗后脚跟了上去,然后是惦记着要他介绍美女的伯特利和喜欢看热闹的吉恩,克兰维尔眉头微皱地盯了一会儿他们几个的背影才决定跟上,最后才是再三确认钱币一个都没少之后才动身的阿尔·山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