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恩的“随心所欲”经过龙脊大道转入学院西路,最后拐进了艾斯梅拉小径,未经出梭验证便直接驶入小路尽头的园林——直到能看见宫殿就在数十码外才缓缓停下。洛华尼亚女王自从十五年前就开始极少现于皇宫,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进入这位半退隐王者的别居,尽管这座被称为“回忆之伤”的宫殿看上去守备甚是松懈。
虽然被冠上了一个格调凄凉的名字,帝皇别宫的建筑风格与园林设计倒是挺明媚的。因为年代久远,茂盛的林木将宽广的绿地分割成许多部分,包裹住精致的大型喷泉、塑像以及秋千花架。慢慢沿路走过去的时候,那些突然出现的风景总是能使人惊奇不已,尤其是那座栩栩如生的飞龙喷泉,连鳞甲都制作得格外逼真,龙口中交替喷出红得发紫的火焰和夹杂着冰屑的水柱,站在旁边绝对能体验到“冰火交加”的滋味。
因为“回忆之伤”只是看上去人烟稀少,吉恩刚刚把飞梭停稳就看见有人迎出殿来,于是满面笑容地跳出驾驶舱问了声好,软糯的声音当中难得带了点儿撒娇的意思。被她当成亲人的这名青年身着标准的纯黑色镶金边的龙牙军服,身材高大面目英俊,是一名少见的美男子——然而他身上最吸引人的不仅仅是军人气质与温和笑容和秀雅外表完美综合之后的庄严气度,而是身后一对与服装同色的巨型龙翼——和不远处的喷泉飞龙一模一样,翅骨顶端同样长有跟手掌差不多长短的爪尖,看上去如同数把安在翅膀上的短匕,带着锐利的金属光泽。
“还没上课就跑回来啦?”英俊青年瞄了“随心所欲零零号”一眼,似乎对它那光洁无瑕的外表很是满意。
“你往里面仔细看就知道我为什么跑回来了。”吉恩抱住了青年的臂膀往飞梭舱门方向拉了拉,使劲儿撅了撅嘴。“我看咱们该给‘黄金风暴’找点儿麻烦了!要不是我凑巧听人提起,谁会想到他们竟然敢去海拉尔山抓羽人!”
被她拉过去的青年看清后座上的羽人和卵之后脸色果真阴沉了少许,只是并没有立即接上吉恩的话头,原地凝眉了一会儿才拍了拍女孩的手背低声说道:“其实我知道的……可他们,并没有违反帝国法律。”
“切——那么大的商会,总会有犯事儿的,直接揪出来给他们个沉痛教训不就好了!”吉恩轻蔑地发出长长的哼声,“你不干的话我自己……”
“你把这个给他……你自己怎么办!”看见昏迷羽人颈上的那枚红枫水晶挂坠,女皇亲卫队“龙牙”的指挥官深深拧起了眉头,从自己臂膀上摘下吉恩的双手,严肃地横了她一眼。
“我身上不是还穿着一件软甲么,”吉恩抓住哥哥的手摇了两摇,露出小女孩的天真情态,“再说了,要不是你们都说凯撒比这儿还安全,我也不会跑去念什么书哪——这是解药。”她把从路易斯那里拿来的小瓶塞到青年手中,朝梭里的羽人指了指,“待会儿你把他弄醒之后就告诉他,那枚吊坠可以抵御七阶以下魔法,包括‘雏鸟溯回’——让他不要再自残双目啦。”
“你觉得他会相信我这个背叛者的说话么?”
“背叛者是四十多年那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只是她一个人!”吉恩捏紧了双手,格外郑重其事地如此宣布。“美提斯当初同意了那个贬羽人全族为‘禽兽’的提案只是形势所迫而已,总有一天要废除的!”
“从我折去羽翼之时起,伊利迪尔·雷纳亚斯就已经是羽人一族的叛徒了。”
“……随便你怎么说。”之前已经就此问题和他进行了无数次交流,吉恩已经对这位被自己当成兄长的人的固执了如指掌,于是不再纠缠。只是有些无赖地摊了摊手,笑容满面地说道:“反正我把他——他们交给你了。你要负责做通他的思想工作,然后——嗯,再弄个推荐生名额出来让他和我一起上学吧!我知道皇室每年有三个推荐生名额的!”
“还有!”仿佛想起了什么严重问题,吉恩原本已经放松了的眼角再次绷起,斜斜挑高了双眉。“留在这里的时候一定不能让他看见其他的女人!呃,最好男人也不要……”
“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伊利迪尔把手里的小瓶装进口袋,平淡地看了看梭里的羽人,轻微地清了清嗓子。
“嗯,我很早就决定要喜欢一名羽人啦。”吉恩大大点了点头,带着点向往地补充道:“一生只爱一次,这不是很美吗?只要被他爱上,那就是真正的永恒;万一他爱的不是我,那也可以彻底死心不必等待——因为羽人绝对不可能移情别恋。还保持着少年的形态就能证明他心里没有爱人,所以……呐,伊利迪尔你会帮我的对吧?”
“你都已经这么说了,难道我还能拒绝吗?”伊利迪尔叹了口气,弯下身子将羽人抱出梭外,吉恩则捧起了巨蛋,一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经过空荡荡的长廊,找了间朝南的套房将羽人和卵安放下来。
“如果有一天,”掏出“迷魂”的解药,伊利迪尔并没有马上将瓶口打开,扭头深深看了吉恩一眼,夕阳的余晖在他的金发上镌出一圈红色光晕,却没有为其略带忧虑的双眼染上温暖的色调。“他确实爱上了你,而你却爱上了别人的话……”
“虽然我只是普通的人类,不过您大可以放心。”吉恩一边在柜子里寻找伤药,一边歪着脑袋看那两名美男子的如画侧面,笑嘻嘻地单单眨了下左眼。“我不会去追求另一个不确定因素,除非他为了其他人而长大……你知道的,我虽然对绝大部分事情毫不在乎,可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就会非常固执。”
伊利迪尔默默回转了视线,看了被吉恩放在窗前沙发椅中的巨蛋一眼,身后的龙翼不自觉地轻轻张了两张,带起微风扇走了包围住自己周身的些许烦闷。他这一愣神,吉恩声音便又插了进来:“我找到了——羽人也能用这种药膏吧?还有,他的翅膀在那里面是受过伤的,可是现在已经收回去了,要怎么样上药才好?”
“翅膀不必用药,过两天自己就好了。”伊利迪尔接过吉恩递来的盒子,用玉勺挖了些透明的浅绿色药膏轻轻抹上羽人身上的伤口;当他拨开少年的头发想要给双眼敷药时,只看了一眼那布满伤痕的脸庞便怔住了,有些不确定地轻轻念出一个名字,“伊、伊瑟尔?”
“他的名字是伊瑟尔么?‘守护者’……不错的名字。”吉恩睁大眼睛凑了过去,非常感兴趣地观察着那张虽然被红肿和血污折腾得变形而憔悴却仍旧看得出清隽底子的面容。“和你的名字有些像呢,难道是你的弟弟?”
“所有的羽人彼此都是兄弟姐妹。”伊利迪尔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有些紧张地回头扫了沙发里的巨蛋一眼,顾不上处理伊瑟尔脸上的伤口,将装有伤药的小盒放在床头柜上,动作极快地抠开装着“迷魂”解药的小瓶,飞速倒了两滴在昏迷的羽人鼻下。
这解药见效极快,不一会儿原本一动不动的沙瑟尔便轻轻抖了两下,明显有了醒转的迹象。伊利迪尔也不等他完全清醒,马上便用羽人语急急问道:“另外那个,是不是阿拉米尔?!”
“……阿拉米尔——”听得有人用自己熟悉的语言说出这个名字,刚刚醒转的沙瑟尔有些恍惚地重复了一次,而后一激灵便从床里坐了起来,沙哑着嗓子低低吼道:“阿拉米尔她怎么样了?!……你、你是谁?!”完全清醒之后,意识到问话的这个声音自己很不熟悉,沙瑟尔从床上跳了起来,不顾伤口又被挣出鲜血,摆开一副防御姿态。
“真的是阿拉米尔?!”伊利迪尔现在已经捧起了那枚巨卵,眉间紧蹙尽显担忧之色,抬眼便望向仍旧站在床边的吉恩。接受到他人询问的视线,吉恩略略沉了沉眉头,也用虽然标准却不乏生硬的羽人语回答道:“我听‘黄金风暴’的术师说是施行‘雏鸟溯回’时因为中断仪式而被反噬了,因为是灵魂受损而非物理伤害,据那个人说得用‘逆轮’才能恢复。”
“怎么会……”
“‘逆轮’是什么?”伊利迪尔的哀叹和伊瑟尔的急问混在一处,吉恩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开口说话:“‘逆轮’是一种很高深的奥术魔法——阿拉米尔这个名字在精灵语里是‘生命之花’的意思,她是什么大人物?”虽然前半部分是回答后者,少女如同深潭的双眸却一直紧紧盯着前者。
“你们是什么人?你!”面无表情的沙瑟尔靠听力辨别出了吉恩所在的方向,更加警惕地收紧了全身的肌肉,腿上滑下的几滴血珠渗进了洁白的褥面,犹如星星点点的雪地红梅。虽然目不视物,羽人的听觉是好得不能再好,头一个说话的男人口音非常标准,可后一名女子却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族人,再说自己的族人也根本不可能不知道“阿拉米尔”这个名字的实际含义。
“如果不出意外,阿拉米尔应该是下一任的羽人族族长。”伊利迪尔抱着巨蛋朝床边走了几步;发觉目前形势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吉恩很识趣地往一旁退了退,立于落地窗边,开始用半拉子心情欣赏不远处半边暗沉半边浓红的粼粼水面。
“伊瑟尔,我是伊利迪尔,伊利迪尔·雷纳亚斯。”
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伊利迪尔身后的龙翼忽而猛然伸展开来,气吞日月的庞大姿态几乎令人屏息,连窗外的夕阳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地突然完全沉没到地平线下,屋里屋外仿佛都被这对具有强大威压的翼翅盛满,除了阴影之外只余一点点幽深得冰冷而可怖的光线——是龙翼上的翅骨和爪尖一般绽放着具有死亡气息的磷光。
如同听到召唤一般,伊瑟尔背后也显出一对羽翼来,纯然的白色上带着丝丝银色的光彩和深红色血迹,与另一对龙翼形成强烈对比——虽然远不及那般霸气,却独有一种圣洁和坚持,在气势上并没有被完全压倒。“伊利……迪尔……”伊瑟尔慢慢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原本一直绷紧的肩颈线条绷得更加激烈,苍白得与面色相仿的唇上终于多了丁点儿血色,神情古怪得让人瞧不出是喜还是悲。
数秒钟后,洁白的羽翼骤然消失,伊瑟尔摸索着从床上跳下,在伊利迪尔的脚尖前头单膝跪地,深深低下了头颅。“尊敬的伊利迪尔,雷纳亚的宠儿,您既然已经将我从那些侮辱羽族之人手中救出,也请您救救阿拉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