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上述这一堪称文英先生创作的黄金时代,却因先生个人工作的一次重大变迁而休止了。但艺术之心毕竞难泯。90年代初期,当先生自工作岗位离休后,这才又一次将专注的目光投向钟情大半生的艺术。但这次拿起的不再是刻刀,而是中国画笔。前文说过,对艺术悟性颇高的文英先生,仰赖大半辈子练就的扎实的艺术功底,此刻,又在中国画这一领域左冲右突,无论是人物、山水还是花鸟,竟时有如《我这一辈子》《艰苦岁月》以及《张家山》《嵯峨山水》等上乘之作。而先生的版画创作,除一幅刀法精到的《吴宓先生》造像外,再也见不到别的作品了。这大约是时代使然。如同诸多传统的艺术品种,面对风起云涌的商品大潮冲击,无可佘何地********、泡沫化一样,版画艺术也难逃此劫。先生的突然终止版画艺术创作,而在中国画这一并非“强项”的领域中挥洒才情,大概不能说是不智的选择。但从个人感情上说,我推崇的依然是以自己的刻刀,为艺术长廊增添过异彩的版画家费文英,而不是其他。
先生的艺术实践启示后来者的,首当其冲的是…条被人们反复强调过的真理:爱,执著的爱,对十艺术创作是何等重要。半个多世纪啊,矢志不渝,痴心不改,至今仍在高峻的崖梯上奋勇攀登的人,才有资格在茫茫艺海的弄潮中“取一瓢饮”!
其次,先生的艺术实践还告诉我们:牛活,鲜活的生活,任何时候,都是一切艺术创作不可稍稍轻忽的惟一源泉。先生的成功之作,几乎全部来源于生活的丰厚馈赠与激励,而不是对成功者既成作品的依傍和模仿,更不必说更加等而下之的巧取豪夺、剽窃抄袭了。这一点,也足以让汲汲于追名逐利者诫!
先生曾说过:“名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站得住的,即使过些时日,仍然不会倒下的作品。”说得多好啊!作品,获得社会承认的作品,永远是艺术家的安身立命之本。靠“诗外功夫”,靠“公关”获得的,也许只是头顶笼罩着的虚假的光环,而不是艺术的永恒。
作为泾阳画坛代表性的画家之一,先生以自己耀人眼目的艺术实绩,为后来者画下了一个不低的高度。有高度才有跨越,也许就在明天。
我祝愿!
2005年3月
火花收藏者
他拥有《清明上河图》《十八神仙卷》等稀肚古画,天下名山胜水园林风光似被他占尽;他拥有地球上迄今为止己经消亡或正在灭绝的无数珍禽怪兽、奇花异草,一女阵容鼎盛拥有多种门类的文艺之旅悉归他统领;如果他将自己收集的历代书法珍品的火花展出,那蔚为大观的气魄或会使一些收藏黯然失色……难道,这样的人不应称他为富有者!
然而,他贫困。风华正茂的年龄,穿着却如此寒酸:一件上世纪50年代流行的列宁式蓝咔叽棉衣,是父亲让给他的;油渍斑斑的牛仔裤,是女朋友脱下送给他的;那双有皮无毛的翻毛皮鞋,是儿年前从部队穿回的。而那瘦小的个头,瘦削的面孔,则更显出副“穷”相。他,不嗜烟酒,虽有每月工资加奖金近百元的收入,却总感手头拮据。春节返家,他竟身无分文,想着弟弟要花炮,妹妹要糖果,做哥哥的一咬牙借了200元。
从他上初一在垃圾堆里捡到第一枚漂亮的黄山风景火柴盒贴开始,富有而又窘凼的追求,便悄悄在他的生活中扎根了。当了三年兵,复员被招工。追求,在枯燥刻板的公务酿就的寂寞中,再度萌芽抽枝。
下班后,他发疯似的写信。给南京,给天津……给“火花大王”季之光,给港澳的收藏家……一写就是大半夜。他的信,飞遍除台湾、西藏以外的华夏大地。反馈的信息,如同吉祥的鸽群,自天南海北扑啦啦飞来,精美的火花,就像飞速旋动的万花筒,让他目不暇接。信啊,你这执著可爱的小精灵,终于给我们的主人公衔来一座庞大的空中火花收集长廊。他“疯”了:买邮票,一买就是十几元;邮购火花,一次就是几十元。哪天没他的信来,整个车间便会惊讶不止。几年过去,他写过几千封信。他忙着去制作或购买收集册。他提着鸡蛋、活鸡急匆匆地去火柴厂换信息,换火花。一个异常壮美绚丽的艺术天地在眼前扩展,璀璨的火花,照耀着一颗年轻的心灵,在人类智慧的光明世界里升华。可他,却为此付出了两千多元的代价。节衣缩食的困窘,母亲使人困倦的唠叨,他都甘之如饴。追求者的路是坎坷的。
每次回到小县城的家里,他都要东家进两家出地搜寻他的情物。他甚至把人家糊在墙上的火柴盒贴用小刀细心地挖下,弄得主人好生奇怪:这小伙子咋啦?!他打听到一个当年做过纸活的匠人家有用剩的火柴盒贴,便揣着包“金丝猴”去求。帮人家装卸、拉运,干了两天,不料得到的回报却是女主人一句冰冷绝情的回答:“早填炕洞烧了!”在西安火车站,他瞅着一位旅客手中拿着只空火柴盒玩,那火柴盒贴好漂亮啊!他近乎谦卑地要人家送给他。那人白了他一眼,啪地将火柴盒摔到脚底,又狠狠踩了一脚,说:“捡去!”他的脸顿时被踩红了,心被踩疼踩碎了。同行的小王觉着太“碜”了,劝他说:“别再这样了,你看多不好意思!”可他还是不悔。他依然着魔似的在寻,在搜,在换,在买,在整理,在研究。几年来,他己收集到中外火花万枚以上记下研究笔记数万言,在西安和关中各地举办了个人火花展览十余次。
灯下,他又一次翻读着厚重的一册观众留言,又一次沉浸而不是陶醉在幸福之中。终于他从千百条美语佳言中品出一句没有写出的话:怎样才配称真正的富有?
他叫梁少勇,现年29岁,陕西三原红原锻铸厂一名普通工人。
1989年11月25日
又逢古原春草绿
厚重古老的黄土高原。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唐代大诗人白乐天的名句与其长青。
古原,坦荡博大的胸膛上,不只长稼禾,长绿草,长陵冢,更长人。千百年刀兵野火苦难忧患的严峻砥砺,古原人,生生不息,劳作不辍,永远那么郁勃兴旺。
一位普通的古原儿子,憋足劲读完高中,便一头扎迸新生活的洪流,历数十载风雨,仍在不停顿地劳作奉献,其活力之盛,恰如茁壮的古原之草。漫长的行政工作,在积累丰裕的资历的同时,不也在积累着人牛—的寂寞与祜燥吗?
但我们结识至今,我从他身上感到的却是一脉沁人的湿润,那种泽畔春草一样饱和着生命的绿汁,一样新鲜欲滴的湿润。
没有豪华家具,没有当作显示主人富有的空调冰箱,有的只是一对陈旧的沙发,几张旧木桌凳和一台14寸黑白电视。桌上,放着两只硕大的陶器,是一对叫做蛤蟆的古物,兽头虫身,狞厉荒诞,酷似现代派之作。哪儿弄来的?奇异的审美趣味啊!冉看四壁,悬满字画,除大名鼎鼎的于右任的墨迹之外,还有当代书家李子青等人的作品。而上人自书的两副楹联也侧身其中,笔墨刚健洒脱,颇见功力。原来,主人也属一书家。他临池经年,自诗自书,且偶奋作品见诸报端、展厅,还获过几次大奖呢!从政之余,舞文弄墨,数十年如一旧,这是一种积极的排遣,还是无意的补偿?
他的记忆力那么好。闲谈中,常有古典诗词,典故轶闻,俗语俚句,甚或如老子《道德经》中的名句雨搅雪般地脱口而出,一切都水到渠成,没有半点儿做作的斯文。跟这样的人交谈,难道会产生那种沉闷的倦意?
喜欢跟他交往的,除了政坛人物,更多的还是那些平头百姓。其中有考古的、看病的、写作的以及工人、农民等。其中不乏学者专家。省道教学会的一位颇负名望的负责人,不知什么原因对他产生了兴趣,想聘他当自己的管理顾问,甚至连“掌门弟子”也要他帮着举荐。枯燥的灵魂是沙漠,很少有绿色能与之共生的。他不然。人活到这份上,大约就有几分滋味了。湿润的灵魂,有张力,包容得了大千肚界。上级选人吗?我这儿有。此人有能耐,才三十多岁,准行!你放心用吧。人,被提拔走了,自己手下却少了一员大将。他只得苦苦奔波为自己寻觅。文化局搞活动,找他求赞助,要一给二那个系统艰难啊!咱省着点,不就出来了。下属公司成立伊始,没处住,他火烧眉毛地为其征地筹款,而他常蹲的机关,至今仍租房办公。他业余行医。一次外出,有人喊腰疼,碰到了要他给扎针。他摸摸口袋,没带针,便逢场作戏,让那人躺在案子上,左瞅右瞅,捞起墙角一只笤帚把,朝脚心啪地打去,那人一打激灵,他让站起试试看。那人以为开玩笑,真的走了几圈,却惊喜地喊:真神!怎不疼了?一一这么“邪”!
也许属于误会。他原本应该去干文化宣传工作,或者干脆去行医的。但命运,却偏偏把他固定在保险事业的圈子里。生活的土壤,一旦获得濡润,便会有生命的种子发芽、繁衍,最终变成一块丰腴的绿洲。如果开拓者的灵魂里始终饱和着理想的水分的话。
又逢古原春草绿。我们又见面了。他高兴地告诉我:公司成立至今,去年效益第一次超过当地银行……哦,这个古原人啊!
1990年4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