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坤被老三的话惊呆了。他想起了初到县上开牛肉铺时,丙坤曾提出让幺女来帮工,终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如今幺女去西安给人干活,岂不是被他逼出来的吗?如果那时他收留了幺女,幺女也不至于再到西安去。如果幺女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刽子手!如果那时他让幺女来帮工,说不定老三还给他在牛肉店正干着哩,说不定月玲和他还离不了婚呢!
看着老三垂头丧气的模样,乙坤安慰说:“也不一定是被人拐跑了。西安大得很哩,或许她俩嫌那儿活路不好,或许嫌那儿工资太低,另投主家了……”
丙坤心里清楚,幺女初进城市,不会三两天就跳槽。再说,长辫姑娘吞吞吐吐的话语,不也证明了幺女和翠萍出走的原因有些蹊跷吗?咳,幺女必是被人骗走了无疑。至于骗到什么地方,肯定是个谜。也许仍在西安,也许被人拐卖到山东、安徽……他越想越害怕了。
“老三,明天你回家去,先不要声张,不要给金女和她爹说明。先另想个办法搪塞一下,免得家里人操心掂念。这边,咱再托人打听打听,或许,还能问出个下落。”老二乙坤说。
两个正说着,李娜从隔壁煮肉的房间过来了。乙坤立即指着李娜给老三介绍,说:“三弟,这还忘了告诉你,这是你二嫂,叫李娜,新疆人……”
“二嫂好?”丙坤苦涩地望了一眼李娜,屁股抬了一下,表示问候。
李娜说:“乙坤,你怎么痴在那儿了,给三弟倒水啊!”
乙坤在玻璃杯里冲上茶,端来递在丙坤手里。李娜又说:“你和咱弟先说话儿,我去弄饭。”
丙坤说:“二嫂不必麻烦,饭我刚吃过了。”
“三弟,在你二哥这里,不是在二家旁人处,不要做假,小心把饭耽阁了……”短短一两个月,李娜跟着乙坤也学会玉山县的方言了。
丙坤觉得二哥恋的这个媳妇还不错,挺热情的。虽是异乡人,玉山的风土人情,她也懂得的不少。初次见面,就给了丙坤一个很好的印象。
丙坤不由得又想起了月玲。不过他对月玲还是有更深的感情的。虽然他离开牛肉店前那一段时间,两人中间有一点矛盾,但时过境迁,矛盾也就淡化了。能记得起的多半是月玲的长处,是月玲的优点。说实在话,他舍不得月玲这个嫂嫂。他恨过二哥,不该轻率,不该一时意气用事,神经一冲动就抛弃她……
李娜问:“三弟有什么事?为何天黑后才赶到这里?”
丙坤不想惹更多的麻烦,也不愿让感情的波涛继续冲击他的灵魂。于是,就说了个谎。他说他给西安的屠宰场送了一头残废牛,一天功夫弄了七十多块钱。说完,看了看二哥,二哥也一笑,弄得李娜半信半疑。
其实,他从西安回县城时,跟清河川一个牛贩子坐在一个车上,那人确确实实送了一头牛,确确实实挣了七十多块钱。这个谎,他是盗人家的。不过,清河川那个牛贩子给他透露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消息:东城区农牧商工贸公司大量收购牛皮,价格比平常足足翻一倍。他把这话告诉了二哥,希望二哥把近来积压的牛皮赶快送到那个工贸公司去。
乙坤说:“那敢情好,近来我积压了八十多张牛皮,正愁没法销售哩。这一下,发了,足足多卖近一万元!”
乙坤说: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个****上吊下来的亲骨肉。那次两人闹得那么僵,关系几乎断裂,他如今又找上门来,而且给他送来了这么重要的一个情报,使他一下子就多收入一万多元。咳,亲情多么珍贵呀!
有一位作家说:金钱使兄弟成为仇人,亲情又能使仇人再度合作……
“消息可靠吗?”乙坤问三弟。
“绝对可靠。”丙坤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条,上边写着那个公司的详细地址,电话号码,还有联系人的传呼号。丙坤说:“咱清河川那个牛贩子拿了联系人一张名片,我看了,就顺便记在这里。另外,他还把他交售了牛皮的发票让我看了一下,没错,绝对没错。要是不放心,明天早晨你搭个车先去亲自看一下……”
李娜到街上买了几种朝鲜小菜,用塑料袋提着回来,分别倒在几个瓷盘内,又去冰柜里取了一块牛肉在案上切了。
乙坤见妻子给三弟张罗下酒菜,也就从橱柜里提了一瓶西凤大曲了出来,蹾在方桌上。
丙坤说了声感谢嫂嫂的话,三人就困在桌前无拘无束地一边喝着吃着,一边说着谝着。
李娜早就从乙坤的口里知道,老三曾在牛肉店里为他二哥帮过几个月的忙,干这一行,老三是个把式,有两下腌肉的手艺。他希望老三能重返牛肉店。
李娜端起一杯酒,送到丙坤面前,说:“三弟,你和你哥有过一段小小的摩擦,这我知道。人常说,碟碟碗碗都有碰磕的时候,何况我们这些常人!过去的事情,就叫他过去吧。从今天开始,但愿我们为了一个老祖宗,重新合作吧!”
老三苦涩地笑了一下。
李娜的下巴颏朝丙坤一扬,和善而亲昵地一笑,说:“兄弟,干吧!”
丙坤执杯在手,仰一下脖子,灌了下去。
李娜又为乙坤斟了一杯酒,说:“当哥哥的,但愿不记前嫌,以亲情为重。喝了我这杯‘合面酒’吧。”
乙坤接住李娜的酒杯,一饮而尽。
三个人同时笑了。
李娜说:“三弟,你二哥开个牛肉店也不容易。里面外外就他一个人折腾,我一个学生出身,从来还没接触过这种营生,不懂行,所以,常常事倍功半。我的意思,你还是来县上帮你二哥再干一段时间吧。我和你二哥都欢迎你。”
乙坤也说:“对,你还是再回来吧,三弟。”
丙坤给嘴里送了一粒花生米,慢慢地嚼着,没有马上回答他们。嚼完了才摇摇头说:“我从浮品厂脱不离身。我如今又给人家当了保管,一个指头按个眼,再说……”
丙坤没有继续讲下去,他想起了那次离开牛肉店的主要原因。教训!那是个极大的教训。他绝不会脑子一时发热,就又留下来。月玲是他的同学,又是同乡,和他哥结婚后,在一个锅中“搅勺把”那么长时间,本应是了解得很清楚的,但为了一点小事都互相猜疑,互相触犯,何况李娜是一个外乡人,从来没有接触过,性格又不了解,难道就能密切地配合吗?你敢肯定她不会像月玲那样胡说八道?你敢肯定她以后不给你小鞋穿……想到这里,丙坤又摇了摇头说:“我也有我的事,我还想独立干点事业。”
李娜说:“可是,我认为你留在这里,总比雇请二家旁人强。”
乙坤说:“三弟不来就算了,也不要强求。不过,只要三弟在牛肉店以外的圈子里,能为咱们做点工作,也就尽到手足之情了。”
李娜又一次发生邀请,而且这种邀请是十分真诚的。
丙坤执意不答应她。
她怎知丙坤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目前,牛肉店的一切对丙坤来说,都不重要,那怕见一个日头能赚一千赚一万,他都不希罕,不考虑。他脑子里牵萦着的是幺女,是他心上的人!
丙坤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早晨二哥要到西安打听牛皮生意时,他跟着也去了。
他知道二哥常跑西安,对西安很熟悉,希望能和二哥一起把幺女的去向弄个水落石出。
工贸公司收购牛皮的价格翻了一倍,是个实在的信息,他们一下子就打听确实了。出了公司的大门,丙坤请二哥和他一道去尚德门跑一次。昨天,他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心慌不定,昏了头脑,不知道咋办,就糊里糊涂地回了玉山。这次有二哥为他仗胆,他一下子就心情踏实得多了。
长辫子姑娘用三轮车去拉水,刚好碰在了他们当面。弟兄二人帮姑娘把车子推到水笼头跟前,一边放水,一边询问幺女出走的详细情况。
长辫姑娘说:“昨天,老板在当面,我不敢给你说实情。我见你是咱玉山县人,就给你实说了:有一个长期从河南贩卖拖鞋的中年妇女,听说是咸阳人,常在我们食堂吃饭,和翠萍认识时间长了。潘淑婷来西安后,这中年妇女就约她俩帮她到河南进一次货,声明坐火车三天就回来,回来后,给每人二百元报酬。于是,翠萍就给老板娘请了个假,谎说送潘淑婷回家。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还不见她们回来,估计,情况不妙……因为咱们是乡党,我就把实情告诉你吧。”
乙坤说:“你当时怎么不劝劝她俩呢?”
“我劝来,可她俩不听。翠萍还说:‘两个大活人,难道能让一个女人骗了不成!’淑婷还说:‘卖拖鞋的那女人看去怪老实的,不像个骗子,更不像个人贩子。’就这样,她俩跟着去了。”
一切都明白了。
乙坤给那长辫子姑娘说:“我们先回家去了。麻烦乡党,如果她两人回来了,你让她们立即给家中写个信。”
长辫子姑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