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是个光棍,三十多岁的人了,至今还没尝过女人那东西是啥味道,虽然也曾到两个女人那里去想尝一尝,却被人家指鼻子挖眼睛地骂出来了。她狠女人。骂女人都是假正经;但更多的是骂那些偷情的男人。他嫉妒他们,为什么他们就有福气偷女人?他常常这样想:要是有一天让我逮住了你们这些假正经的男人和女人,我非把你们报复美不可,不割了你们腿挡里那东西怪!狗剩最恨的是那些有婆娘却去睡人家婆娘的男人。他说,我狗剩光棍了几十年,跟前连一个婆娘也没有,你狗日的一下子就睡两个女人,我,我……狗剩想起这些,就双手握住皮鞭,上牙把下嘴唇一咬,狠劲地朝那肉身子抡起来。任他在树上晃呐喊,他也不怜惜。
村长见狗剩气喘得厉害,正说再换一个人来抽打,却见树上的肉疙瘩不再摇晃了,口里也不见呐喊了。他跳下碌碡,去那人身边察看,只见那人安闲地闭着眼睛,嘴角流出一股殷红的鲜血,像爬着两条刚刚出土的蚯蚓。用手去摸那个鼻孔,只见有出的气,不见有进的气。村长慌了……
大柳树底下的人开始骚动起来。
村长朝二癞子招了招手,点了点头,去柳树桩眼前动手解开那女人的绳子。
村长又扑上碌碡,双手朝下一压,说:“大家都看到了吗?这就是偷婆娘的下场?咱任家村的任何男女,谁以后如果再要胡来,一律照此办理……散会!”
人们“哗”地一下离开大柳树底下,没有一个人回头朝这儿看,默着声儿走进了村子的各个巷巷道道。
二癞子和狗剩站在打麦场的塄坎上,远远地朝这儿监视着。
大柳树底下只留下了光着身子的红裤子。
红裤子活动了一下被绑麻木了的身子,爬起来,朝独庄子跑去。
进了屋子,却见老好男人坐在炕沿儿埋头抽旱烟,屋子里的烟雾一团一团地向屋梁上盘旋。红裤子一声不吭,去案边捞起切面刀又朝外跑。“老好”喊住她:“把衣服穿上……”
红裤子又从门外折回来,给自己胡乱穿了一件裤子,又给娃她舅拿了一件衣服,直朝大柳树底下扑来。
红裤子抡起切面刀,“噌”地一下割断了绳子,娃她舅“嗵”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红裤子用手背在这男人鼻也前试了一下,接着又麻利地割断了绑在男人身上的绳子,并给他套了一件裤衩,拾起在脊背一撂,背起来就走,一直向村外的大路上走去。
二癞子和狗剩眼睁睁地看着她背着那男人向村外跑去,但他俩没有声张,也没有去追,只是疲乏得就势在塄坎边一倒,打着鼾声睡着了。
3
二癞子和狗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还是村长用脚把他俩踢醒的……
“你们两个看的人呢?嗯?”村长又踢了二癞子一脚,二癞子朝后滚了一下,村长想踢第二脚,却够不着了,于是,又踢了狗剩一脚,说:“把人给我找回来,押到大队部来……这是任务,知道吗?”对于扰乱夏收秩序的这种破坏行为,必须严厉惩处!
村长背抄着手,走了。
二癞子和狗剩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
二癞子说:“伙计,这就叫‘惹火攻身’!”
“妈的,”狗剩一边朝起爬,一边骂,“村长这家伙也真怪,给他透了消息,他就要大动干戈……打也打了,羞辱也羞辱了,既然人已跑了,不就拉倒算了嘛,何必穷追不舍呢?咳,也怪咱几个多事!”
“悔当初啊,咱两个不该给村长去汇报……这一汇报,还倒把咱俩粘到里头了。妈日的,妈蚱拴到鳖腿上了,想蹦达也蹦达不开了。”
“不过,”狗剩诡谲地一笑,说,“瞎事中也有好事,这次事件中,我算有生以来第一次摸到了女人的肉身子,而且紧紧地在怀里抱了那么长时间……”
二癞子也眯起眼睛,神兮兮地说:“伙计,你老实交代,摸没摸红裤子腿裆里那个东西?”
狗剩咂了一下嘴,摇摇头说:“没有,没有,咱只是紧紧的在怀里抱了那么长时间……”
二癞子也摇摇头,说:“你这家伙不老实。从独庄子到大柳树底下,那么长一段路,你怀里抱了一个光嘟嘟的女人,你能不胡摸?还是老实交代……”
狗剩说:“真的没有。”
二癞子起身,把一只大腿压在狗剩的腰间,说:“如果不老实交代,我就脱了你的裤子。”
狗剩抓住紧身的帆布裤带,笑着说:“摸来,摸来,我把红裤子那一对白鹁鸽摸美了,软囊囊的,摸得人心里发痒……”
二癞子还不满足,不惬意,就继续压住狗剩问:“说,摸没摸那个东西?有毛没毛?”
狗剩迟迟地不说,二癞子就伸出大手,在狗剩的肋眼窝咯吱起来,痒得狗剩在场坎上一个劲地打滚,嘴里发出“啊哈哈哈……”的喊声。
“说不说?不说我还要搔你的痒痒。”二癞子又要动手。
狗剩没法,只好讨饶地说:“摸来摸来,我还把手指头……”
二癞子放开了狗剩,说:“你这家伙,真有福气,那么漂亮的女人,叫你也摸了。”
狗剩话锋一转,问:“伙计,昨晚上红裤子背着那个男人向村外走去,你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二癞子答。
“你为啥不挡住呢?”
“我也不知道为啥没去挡……”
“这一下糟了,村长要咱给他寻人。如果找不见那个货,咋办?”
“咳!还是先到红裤子的家里看一下吧!”二癞子说。
两个人从土场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蔫溜溜地向独庄子走去。
女人们拿着铁杈正在摊场,把麦杆抖开来让太阳暴晒。可是,她们却不像往日那样欢实。今天的打麦场上,三个一堆,两个一摊,手里拄着铁杈,都在低声咬着耳朵,大概议论着昨晚发生的那个稀罕事……
快到吃早饭的时辰了,割麦子的男人们,有的用长长的桑木扁担挑着两大捆麦子,忽闪忽闪地回到场上来,有的拉着架子车,载着一座小山一样的麦个子,来到女人们身边。好热闹的小姑娘,就三三两两地钻进麦个子底下,喊一声“一——二!”一齐鼓劲,掀翻小山。
“老好”今天没有下地割麦,他陪着女人坐在炕沿儿抽闷烟。
红裤子从头到脚蒙了一条粗布单子,蜷缩着身子,躺在炕上,不停地叹气。
二癞子和狗剩两人走进前门的时候,“老好”只是用眼睛斜了一下,就又埋头抽烟了。他们两人自己找了一条凳子坐下来。
屋子里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二癞子说:“老好哥,甭难受,难受啥哩!这是你家的灾难喀……灾星轮到你家头上,想避也避不过!”
“老好”拧了个身,继续抽他的旱烟。
狗剩说:“哥哎,村长派我们两个来,请嫂子到大队部去一趟……咳,我们是受人差遣,身不由己啊!”
红裤子在单子里边抽搐了一下,“老好”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替她把单子朝上拉了拉,盖住她露在外边的头发。
“老好哥,让我俩把嫂子领到大队部去吧……”二癞子说。
“老好”把旱烟锅在炕沿一弹,插在腰间,跳下炕,说:“材长要杀,杀我;要剐,剐我。我老好一人顶着!”
“可是,”二癞子为难了,“吭吭哧哧”一阵后,说,“材长要我们请的是嫂子,而不是你……”
“她在家还要照管孩子,有啥事,你跟我说,我代理……”“老好”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就走。
“不行,必须要嫂子亲自去,代代理不成!”狗剩站在门口岔开双腿,挡住了“老好”的去路。
单子一揭,往炕里边猛地一摔,红裤子从炕上坐起来。她拢了拢蓬乱的头发,向着“老好”说:“他爸,你在家照看月玲,我去见村长。看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红裤子跳下火炕,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二癞子和狗剩忙跟在后边,一路小跑,向大队部疾走。
村长的一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在大队办公室门前不停地走动着,显出一副焦躁、烦恼的模样。
红裤子从村长跟前走过,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把头迈向另一侧,“咚咚咚”地走了进去。村长跟进了办公室,红裤子已经在靠墙的一条板凳上坐了下来。二癞子和狗剩也跷进门槛,站在脚地中央。村长把他俩愣了一眼,说:“你们俩人跟进来干啥?快出去,立在大门口站岗。闲杂人等,不要放进来……”
二癞子和狗剩互相看了一眼,就低头走出办公室,然后像两只看门的小狗一样,分站在大门两边。
村长“砰”的一声打着火机,点燃一支香烟,噙在嘴里,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子后,又靠在办公桌边,仰起头,不断地喷着烟圈,烟圈袅袅拂拂向楼板飘去。
“红裤子,”村长又吐了一个烟圈,“说,你把湖北客藏到什么地方去了?”红裤子两片嘴唇一包,轻蔑地扭了个身,不去回答村长的回话。
“怎么不说呀?哑吧了?”村长把烟蒂在地上一摔,说:“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快说!”
“死了!让你们的人抽断气了!”红裤子两片嘴唇又是一包,说:“我把他背到清河里,撂进河水,让鱼鳖海怪吃了……”
“咦,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村长呀!在任家村你打听打听,谁敢不听我的话?谁敢像你这样,用强硬的口气对抗我?”村长把拳头攥紧,在桌子上狠狠地敲着。
“可是,我们当百姓的,难道村长就有权利利用那种办法对待吗?百姓的命,难道还不如一棵草一只小虫子吗?”红裤子没有畏惧村长的意思,相反地,拿出个人的见解与村长讨理儿。
“嘭”地一声,村长把拳头在桌子上狠狠地擂了一下:“胆大泼妇,竟敢叮碰村长,这还了得……不要说你是个外来的客货,就是玉山县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只要住在任家村,谁不归我管?谁敢不听我的话?你,你……”
村长向大门口一招手,二癞子进来了。
“村长,有何吩咐?”二癞子弯着腰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问。
村长手一摆,说:“把红裤子这个泼妇关到东边厦屋去。你和狗剩两个看住她,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是。”二癞子说着,就把红裤子袖子一抻,拉着她进到东厦屋,顺手从窗台上捞起一把锁子,将门锁了。
村长背抄着手,走出大队部,向南巷子走去。
狗剩仍然站在大队部门口,立得端端正正,怀里还抱着一根棍子,像靠着一杆长枪一样,威风凛凛的。
二癞子端过一把没了靠背的破椅子,放在东厦屋门口,靠墙坐了。坐着坐着,上眼皮和下眼皮竟打起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