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顶棚上盖着一层薄雪的汽车上下来,眉梢挂着儿分长途跋涉的微笑,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兵屋。
那儿有一队官兵正列队迎接她的到来。
此刻,当她出现在山巅兵站的时候,高山反应一定不会太轻。因为头天夜里她还在格尔木时,医生就恳切地劝她不要上山,山上氧气奇缺,担心她承受不了。她说:你们不要给我泄气,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动力。
女将军就是这样上了唐古拉山。
这一瞬间,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太阳把雪照得闪金闪银,很是美丽。
站长拿来了氧气袋,她摆了摆手,说:不急,先到班里去走走:在她说话的当儿,一个兵将身子半遮半掩存门口一侧,神秘地朝屋里张望着。他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军人的肩头闪耀着两颗金黄的五角星,新奇的眼睛越瞪越圆地看着。女将军朝那兵招了招手:进来看吧!兵有点不好意思了,进屋后连头也不敢抬鼻梁上渗出了汗粒。女将军问他上山有几年了,习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爹妈多长时间来一封信,冬天最冷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全是家常话,兵听着很舒服,紧张情绪得以缓解。他的目光又射到了女将军肩头那金黄的五星上。她把肩膀斜了斜,说:愿意看,你就多看几眼吧!兵的眼里闪烁着幸福的神采,与金色肩章糅为一起了。
“看够了吗?”她问。
“我真不相信我今生还会见到女将军!”兵的话语里洋溢着一种自豪。
她和兵在对话时,屋外的太阳雪仍在不紧不慢地下着。
女将军从兵站办公室出来后径直走进了班里。刚刚吃过午饭的兵们有的坐在床沿读报纸,有的歪躺着聊天,有的伏在小马扎上写信,不知谁喊了一声“起立”,兵们刷的全站了起来。当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首长好”时,她幽默地说:“在你们面前我可不敢妄称‘手掌’(首长),我还没有你们的脚掌高呢!”战士们的脚下是5300米的雪山,谁敢与他们比高低?她一句风趣的话,一下子缩短了将军和士兵之间的距离。兵们无拘束的爽朗笑声比掌声还让她开心。她在一个叫陈海的小个子面前站住:“你的个头有多高?”陈海回答:“报告首长,1米60。”“咱们是闲唠嗑,不必这么正规,放松点。噢,1米60,不低了,唐古拉山还没你高呢!”
陈海品味着将军的话,他明白了,说:“首长,你也比唐占拉山高,咱们都比唐古拉山高。”她笑笑说:“这是因为我们都站在山上,我们就是山巅。什么时候我们不站在山上也比唐古拉山高,那才叫真正的高原战士。”她停了停,接着对陈海说:“小伙子,你还得再长高些,才能在山上站得长久。”
“这儿氧气少,长个头的秘诀就是多吃饭,多吃青菜,多喝开水。”
太阳雪使唐古拉山呈现出朦胧美。
女将军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出出进进,看望官兵。期间,她回到办公室去吸氧气。她边吸氧边对兵站的一位领导讲:“这些娃娃兵,需要你们多加关照,冬天操心给他们添衣加被,有了病要及时叫医生给他们治疗。特别是这个救命的氧气,少不得呀!我刚才走了儿步路就喘得迈不动步子了,氧气是无论如何缺不得的。对啦,刚才我看到那个叫陈海的兵手指甲盖都凹进去了,据说许多战上的手都是这样,那是缺钙缺维生素了。我坐的那台车上有两个西瓜,是他们在格尔木买的,让我路上解渴:你们拿下来送给战士们去吃。”……
这时候,炊事班做好了饭菜,兵站的领导请她就餐。她说:我这不是正吃氧吗?总得一个一个地往肚里填嘛。吸完氧气,她起身又要出门,大家留她吃饭,她笑着说,氧气吃饱了,可以抵挡一阵子,吃饭的事再说吧。她大步流星地朝山中走去,那儿有一个通信连队,还有输油泵站。
她走遍了山上部队的所有执勤点,和每一个战士握手,问好,祝福他们在雪山上生活愉快充实。每次告别时,她尽量都要和战士们合影留念。地上薄薄的积雪被她踏破,留下了一行行清新的脚印。雪已经停了。
两个小时后,女将军回到了兵站办公室。她对随行的同志说:快开饭吧,肚子咕咕地叫着抗议了。
她进了食堂,看见里面坐着两个穿着油腻工作服的战上,便上前问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还没吃饭吗?”战士回答:“我们是汽车团的,刚到站上,炊事班的同志正在给我俩下挂面呢。”从交谈中,女将军得知这两个司机开的车在途中抛锚掉了队,到站晚了。她问:“如果汽车在途中出现了较大的故障,一时三刻排除不了,你们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回答:“青藏公路上近几年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再说路边的饭店也不少,我们是不会饿肚子的。至于能不能吃得舒心,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女将军很同情这些兵,说:
“委屈你们了,抛锚的司机就是辛苦。走,今日给你俩改善改善伙食,跟我一起去吃饭。站上会给我炒几个菜的,总比你们吃挂面好些嘛!”两个司机说什么也不愿跟她去就餐,她便硬逼着他们和自己同桌吃饭。两个司机还是头一回和将军(又是女将军)平起平坐吃饭,很不自然。但是,他们看到女将军端着饭碗吃得那么香,竟然也忘了一切,便大筷头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
女将军在三天前吃的那次“野菜宴”也是这么香甜那是她到达格尔木的第一餐晚饭。汽车团里的几个头头在前一天就为她张罗这餐饭,选的是格尔木最好的一家饭店,所点的菜都是他们研究后集体决定的。女将军自然不可能知道团里的这餐饭会费这么多苦心,但是有一点她是不会改变的:我不能脱离终年过艰苦日子的官兵,应该和他们一起尝尝“苦”是什么味道。所以,她一到汽车团就给他们打了招呼:“我今天就在你们团里用餐,咱们是吃挂面只放醋有言(盐)在先,不准你们摆酒席。具体地说,我是吃土不吃洋,吃近不吃远,吃下不吃上。”这番话把大家说得好一阵发愣,她便解释说:“我就吃你们自己种的菜,吃当地土特产,不跑路去饭馆就在你们食堂就餐,最好是在下面连队的食堂。”女将军的话特诚恳,大家就不好坚持了,原先准备好的那桌宴席便退掉了。
那天的晚饭她吃的全是团里自己种的“高原菜”,炊事员还特地给她做了团队院里长的三种野菜:地皮菜、苦苦菜、枸杞菜。她说: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
女将军把那两个司机送走后,才坐上车告别了唐古拉山兵站的官兵,继续西行,奔赴西藏那曲。时为总后勤部政治部副主任的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便问同行的青藏兵站部政委文义民:“等我退休了,那时我如果再上高原,这些兵们还认我吗?”文义民回答说:“两三年后,许多战士都退伍了,新来的兵自然就不认识你了。不过,他们会把你上山的事编成美丽的故事流传下去,还有,唐古拉山的雪峰会永远认识你的!”女将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