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能够救人,这是尽人皆知的常识。特别是在海拔四五千米的青藏高原,氧气只有海平面的一半,几乎人人都离不开氧气袋。各个兵站的会客室里,总是放着一排像导弹似的氧气瓶。来来往往的人,确实不能没有氧气。
我在海拔5300米的唐古拉山兵站,听战士们讲了一个氧气置人于死地的事情,一下子拉开了我跟氧气的距离。
那是6月的一天,山上飞扬着漫天大雪。一起床,兵站就接到上级的电话通知,有一个从内地来的记者,要到站上采访,让他们准备接待。这些年,唐古拉山兵站接待的来往作家、诗人、艺术家、记者不知有多少了,最热闹的时候,一天就是好几拨儿。这个地方缺氧,人空着手走路也像抽风箱似的直喘气。官兵们都是咬着牙支撑在山上,从大城市来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等痛苦!尽管他们在站上就餐时,总是要对官兵们奉承一番,还许诺网去后一定会创作作品,认真宣传这些无名英雄们。但是人走茶凉,一般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反馈回来。这次来的记者,一上山就叫喊着高山反应太厉害,他一不急着采访,二不忙于吃饭,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我头疼得快爆炸了,赶紧拿氧气来!”
站上的同志告诉他,初上高原的人有高山反应是正常现象,先喝点水,吃些饭,再输些氧,头疼、气喘等症状就会有所减缓。他听不进这些劝告,就惦记着输氧。同志们领他到了会客室,他打开氧气瓶开关,就把皮管插进了鼻孔他吸氧的时间少说也有两个小时。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记者晕倒在氧气瓶旁,不省人事,脸色土黄,双眼红肿,嘴唇紫青,牙齿紧咬。兵站的医生急三火四、尽其所能地进行抢救,但是无济于事。记者的病情急剧恶化,最后只得在公路上拦了一辆便车,送到500公里外的格尔木市去抢救。然而,车行半路,记者的呼吸就停止了……
记者病故后,医生们会诊认为,他死于“氧中毒”。就是说,在这个氧气极端匮乏的唐古拉山上,氧气不但没有救了记者的命,反而夺去了他的生命。
面对这位记者的不幸遭遇,我沉思许久,心情无法平静。氧气夺去了缺氧人的生命,这实在是一个新鲜而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大自然总是出奇不意地袭击人类,使人们在它面前无能为力。“征服大自然”!这无疑是振奋人心的口号,但是这毕竟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人类在征服大自然的征战中,弄不好就会被大自然所击败。
后来,我向医学专家请教了“氧中毒”的奥秘。人要生存,就离不开氧气,但是绝不等于氧气越多越好,超过人体需要氧气的极限,氧就会成为威胁生命的魔鬼,轻别致残、促使生命衰老,重则置人于死地。这是一组经过科学实验得到的数据:人如果处在半个大气压的纯氧环境中,氧对所有的细胞都有毒害作用,导致肺水肿、肺瘀血和出血,严重影响呼吸功能,进而使各脏器受到损害;在一个大气压的纯氧环境中,人只能存活24小时;在两个大气压的高压纯氧环境中,人最多可停留2个小时;若吸入三个大气压甚至更高的氧,人会在数分钟内导致死亡。
如果认为记者的生命是放过量的吸氧夺去,我觉得这仅仅是个表面现象,究其实质,起码有两个问题必须提出,一是他缺少与高山缺氧做斗争的经验,如果他听战士们的劝告,适量吸氧,电许就不会发生悲剧。二是他缺少高原战士们倡导的“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的精神,所以一到唐占拉山上就被高山反应吓晕了,压垮,数十年间,唐古拉山兵站的指战员们一代又一代奋战在“生命禁区”,虽然受到恶劣环境的无情摧残,但是他们始终挺立在山巅,靠的是什么呢?靠的是“三个特别精神”。
我深深地向那位献身于世界屋脊的记者致哀,他毕竟在生命禁区留下了自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