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西藏的西北部有一块空地,地域极为辽阔,地势高亢,生态环境特殊,历史上人迹罕至,被人称为“无人区”。
“无人区”是由北部的昆仑山、可可西里山;东部的唐古拉山;南部、西南部的念青唐古山、冈底斯山脉所组成的一个基本属封闭型内流水系的陆地,面积约为70万甲方公里。具体地说,它包括那曲以北、阿里以东的部分地区,甚至囊括了长江、黄河源头的大片土地。
“无人区”并非没有人烟,只是人烟稀少,平均每平方公里还不到一个人。那里的山是透明的水晶山,湖是清清亮亮的冰湖,河流是长年很少解冻的玉带。“无人区”不少地方没有名字,人不分贫富贵贱,多少年来是政府无力管辖的“自由世界”。
在“无人区”终年驻扎着解放军官兵。他们说:当你不熟悉“无人区”时,它是可怕的魔域;当你走近它并习惯了在那里生活时,它是你可爱的家园。
——摘自采访日记
第四节藏族县长的探险和一个无名战上留在“无人区”的坟墓
这是两个互不搭界的故事,一个是藏族县长,一个是汉族士兵,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县长的故事发生在70年代初,士兵的故事不知道发生在什么年代;县长如令还在拉萨欢度着幸福的晚年,士兵却早就变成一抔黄土渗入了藏北高原的冻上层。我之所以把这两个故事放在一起来写,是因为他们是最早闯进“无人区”的英雄,虽未谋面,他们的脚印说不定还重合在一起呢!我这样说当然是有根据了……
“无人区”横跨西藏、青海两省区,其中有三分之一稍多点的范围内,由于冰川盖地、气候酷寒、水源缺少、植被稀疏,是真正的“无人区”,无人涉足,只有少数游牧民季节性地在其边缘地带活动。
当然,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就是那块曾经真正的“无人区”里,也能见到零零星星的人了。
从无人到有人,尽管人少到一平方公里地面上还平均不到一个人,但是“无人区”毕竟揭开了新的一页历史。那么是谁第一个进入“无人区”的?这个人无疑就是开拓这块处女地的英雄了。
这个人叫洛桑丹珍。
我知道洛桑丹珍的故事时,他已经是西藏自治区农牧林业委员会主任了。故事发生时他是那曲地区申扎县县长。不过,那时他的职务已经被罢免了,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他没有普通人的自由,应该说他是一个带着手铐脚镣的贬了官的“普通人”。
那是中国历史上处于十年****的特殊年代。连西藏“无人区”也无法躲过那场铺天盖地而来的狂风寒雪。洛桑丹珍完全是无缘无故地靠了边,成了“普通人”。
时值1971年。
造反派刮底给洛桑丹珍罗列了多少“罪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们每次批判他时对其“罪名”都要换新花样,如何记得住?
总之,凡是涉及到申扎县工作上的疏漏或者错误,他都毫不犹豫地承担了责任。他是县长,全县的工作没有干好,怎能推诿责任?也许正因为有了这颗谦诚的心,在他靠边的日子里,他才思考了一个与“无人区”有关的问题:草源紧缺。
其实这个问题早就摆在中扎县领导者面前了,只是他们总是没有坐下来认真研究过。特别是他这个一县之长,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仿佛全西藏就数他洛桑丹珍最奔忙。牧草紧缺到了什么程度呢?牧民们常常为了给牛羊找到一片牧场争争抢抢的,有的地方甚至动起了武,棍棍棒棒的打起来,所幸处理得及时,人员没有伤亡。
现在,洛桑丹珍靠边站了,在他无事可干的日子里,不由自己地想到了解决牧草的事。一股无法遏制的愧疚袭上他心头。谦诚的他甚至这样想:造反派批判我是天经地义的事,一个县长连牧民们最关心最涉及到切身利益的牧草紧缺的大事都没有解决好,还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闲暇无事的日于里,洛桑丹珍“闭门思过”,想到了自己过去工作中的闪失,他是诚心诚意地把没有为民众办好事视为罪过。这实在是在那个年代里受到冲击的“走资派”中少见的“走资派”眼下,洛桑丹珍对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顾及了,脑子里只剩下个想法:给我一次机会,我要为解决牧草矛盾尽一份力所能及的心意。
就在这时候,一个血淋淋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里:十几个凶手杀了阿里地区措勤县一个乡的书记,偷了一批牛羊逃进“无人区”去了。
凶手到了“无人区”的什么地方,去后的情况如何,人们一概不知。
济桑的心一动:我要闯到“无人区”去抓凶手!
他心里想的是:凶手带着牛羊进去,说不定那儿有的是草场。
我顺便去看看,如果真在无人区找到牧场,县里牧草的矛盾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想法归想法,要付诸行动,还要攀山越岭。他虽然已经无职无权了,但是造反派并没有忘记他曾经是个县长,所以不给他普通人的自由。变成了“普通人”却享受不到普通人的自由,这和扔在看守所里的囚犯有什么区别?
夏夜的月亮金黄金黄地高悬在高远的、深邃的夜空里。夜很静,空荡荡的静。月光洒在草尖上的银片,显得格外地轻柔、雅致。
远处时断时续地传来长一声短一声狗的吠叫,给这月夜增添了几分生气。老牧民穆笛那间用草原上特有的黑粘土垒成的已经破旧的小房里,亮着昏昏的酥油灯。洛桑丹珍和老人面对面坐着,烟灰盒里的烟蒂冒着丝丝缕缕的轻烟,屋内空气有点浑浊。
洛桑丹珍:“我要进‘无人区’捉那十几个逃去的杀人凶手,现在到处都有眼睛盯着我,您帮我出个主意,怎么脱身?”
穆笛:“捉凶手?你动手晚了!凶手逃进去已经快半年了,听说前几天被驻在县上的解放军抓获了。”
“抓到了凶手,我也得进去看看。求您了,帮我出个主意吧。”
“洛桑丹珍县长,你的心事瞒不过我,你是想进‘无人区’给咱县里找草场,找能种草种青稞的土地。可是,你现在算的哪路人马?县长的帽子被人家摘掉了,连个牧民的资格也没人给你,你心里想的是好事,谁能保证不会惹来烧身的火?”
“我不想那么多了,给牧民办点好事,就算是我补偿自己过去的过失吧!您想想看,杀人的凶手带上牛羊在‘无人区’能住半年,说明人可以在那里住下去,也能放牧牲畜。我一定要去看看!”
“就算你说的这些话有道理,你是为县里牧民办事的。可是,那个地方毕竟没人进去过,你单枪匹马去闯,谁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事呢?咱不能与杀人犯比,他们是走投无路了,才进了‘无人区’的。”
“这也是今晚我来找您老人家的原因,您能不能找一两个年轻牧民,跟我一起进‘无人区’?当然这事只能悄悄地做,找的人要绝对可靠。”
穆笛答应一定帮这个忙。不过,他说这事不能太急,外面的风声那么紧,要瞅好时机再下手。
谁知,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洛桑丹珍的预料。一是造反派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他去“无人区”的要求。不管他们出于何种考虑,洛桑丹珍都是相当满意的;二是听说靠了边的县长要进“无人区”找牧场,许多干部自报奋勇地要求随他同去。最后将这一光荣而艰难的任务揽到肩上的是藏族干部次登和汉族干部谢长生。这样,穆笛老人找来的助手就被洛桑丹珍千恩万谢地送回去了。
洛桑丹珍握着两位同行者的手,激奋得声音发颤地说:“我们同生死共患难,一定带着一个满意的答案回来见父老乡亲!”
三副肩膀挎着三支半自动步枪,三匹马背上骑着三位探险英雄,队伍算不上浩浩荡荡,却是威风凛凛地走出了申扎县城。
按照洛桑丹珍最初的想法,他们是要找到杀人凶手居住的地方,找到它,就可以探索出这些家伙是怎么在“无人区”混了半年的。整天担惊受怕的杀人犯都能在“无人区”生活,牧民当然更可以安家扎根在“无人区”了。叫人感到遗憾的是,他们在荒漠空旷的“无人区”转了一个多月,跋涉了上千公里路,始终未找到杀人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当然不是凶手没有留下痕迹,而是漫漫无边的荒野上要找到“痕迹”会像大海里捞针一样困难。太阳和月亮就是他们的报时工,白天他们骑在马背上赶路,夜里找个背风处撑开帐篷露宿。天天如此,夜夜照旧。在几乎粮尽弹绝的日子里,他们“斤斤计较”地分着吃带来的糌粑和风干了的牛羊肉,喝的是野驴蹄印里的污水。不久,他们就不得不离开“无人区”,回到了县城。
洛桑丹珍对同行的伙伴说:虽然我们没有找到杀人凶手的遗址遗物,但是我们不是两手空空地回来,而是满载而归。30多天在“无人区”我们熬过来了,这说明人是能够在那儿生活的。再有,那里的牧草虽然长的不高,那是因为无霜期太短造成的,但是草质很好,要不那么多的食草动物怎么会一代又一代地在“无人区”繁衍发展?
一年半以后,洛桑丹珍第二次闯“无人区”。
也许是他到“无人区”寻找牧场的行动感化了造反派,也许是造反派从他身上批斗不出什么所需要的“重型炮弹”了,也许是“革命形势”发展的必然产物,洛桑丹珍二进“无人区”时,已经被“结合”到领导班子里,是革委会的负责人。
他带着县上四位藏族青年干部,像上次一样威风凛凛地上了路。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是带着家当出发,有青稞草种子,有生产工具,有较充足的生活用品。这样,五匹马显然是不够了,他们还赶了十几头牦牛。洛桑丹珍对大家说:“我们要开荒,要种地,要当‘无人区’的第一代常住户。”青年干部旺久问:“常住户,住多久?”他答:“背着种子出发,再背上这些种子长出来的粮食回来。你算算需要多长时间?”对方“哟”了一声,说:“要种一季青稞呀!”
洛桑丹珍此次进“无人区”并不是一身轻,而是有沉重的牵挂。
只是旁人很难发觉就是了。妻子曲吉是不同意他外出的,理由是任何个一妻子都可以顺理成章地给丈夫摆在桌面上的:她再有一个月就要生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