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并不平静,因为朱允炆遇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刚被朱元璋召回京城的朱樉。
朱樉是朱元璋的第二个儿子,被封为秦王,就藩西安。之所以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师,是因为坏事做得比较多,被言官弹劾,朱元璋大怒,下诏叫过来狠狠批评了一通。
朱樉那个郁闷啊,心想老子不就是在西安搜刮点民脂民膏么,全天下都是咱老朱家的,没听说过谁花自己家的钱还犯王法。再说老爹发火罢了,一道斥责的诏书不就完事儿了吗,还让我这么大老远跑一遭,跑的腿儿也酸了腰也疼了。
出了午朝门,朱樉满脸的不高兴,带了三四十个侍卫,名曰逛街,实则想找几个不长眼的撒气。
京师的百姓们见惯了大阵仗,都知道是某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达官贵人出来显摆威风呢,忙纷纷躲避,唯恐祖坟上冒青烟,触了这个霉头。
事情偏有凑巧,朱允炆的车驾也行到这一条街,正好挡住了朱樉的去路。
朱樉森然一笑,胡子都翘了起来:得,正愁没地儿撒气儿呢,这就来了。
叔侄俩见面,朱樉并不知道是自己的侄子在车上,因为朱允炆是微服,身边只有耿璇和两个便装侍卫,排场也显得很一般。
朱樉双目朝天,显然没把眼前的马车放在眼里,只想显显威风出出气罢了。在领班卫士的示意下,数十个侍卫围了上去,一个马脸的奴才大声喝道:“我家王爷在此,何人敢在街上驰车,还不快滚下来!”
侍卫们哪肯放过这个狐假虎威的机会,齐声大叫:“滚下来!”
车内,耿璇先是一惊,在京师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敢跟皇长孙过不去?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朱允炆闭着眼端坐着,显然也没当回事。
耿璇好奇的掀开马车帘子望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是秦王!”
“哦?我七岁的时候二叔来过京师,数年不见,还是一副暴脾气。”朱允炆的记性可不差。
“怎么办?”耿璇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来者不善,再加上秦王一向妒忌太子,一旦知道车里坐的是朱允炆,肯定会找茬。
“二叔都站在面前了,不去拜见岂不是很失礼?”朱允炆成竹在胸的一笑道,“下去!”显得气定神闲。
耿璇点点头,和两个侍卫张五赵六拥护着朱允炆下车。
马脸的亲王府侍卫眉毛一竖,骂骂咧咧道:“磨磨蹭蹭的,活腻了?”
张五大怒,就欲拔刀相向,被朱允炆制止。
很快,在一票秦王府侍卫的簇拥下,朱樉见到了马车里的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如冠玉,年纪大概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后一个青年男子生的孔武有力,正紧张的看着自己,两个奴仆手按剑柄,似乎一言不合便会以死相拼!
“哼,什么人,见了本王还不下跪?”朱樉冷哼一声,但一丝奇怪之意开始在他的脑中蔓延,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从这几个人的眼里看到害怕,相反,他们似乎并没有太把自己这个亲王当回事。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但很快,那少年便做出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甚至令他一头雾水的举动,他微笑的看着自己,并没有一个十几岁孩子应有的慌乱,而是举止得体地给自己行了一个晚辈礼:“侄儿允炆见过二叔。”
“允炆,允炆?大哥的儿子!”朱樉努力回想着洪武十七年的那次见面,反复地打量了朱允炆好一刻,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允炆,数年不见都这么大了。”
朱允炆深知不久的将来父亲就要出巡陕西,回来没多久就驾鹤西去。传闻朱标的死和朱樉脱不了干系,一来是朱标去了他的封地回来不久就染了病,二来是因为朱标一死,朱樉就是嫡长子,皇位极有可能落在他的头上,这是动机,推卸不掉的动机。
未来的仇人见面,虽谈不上分外眼红,但朱允炆的心里也暗暗的咬了咬牙,这位可能成为父亲死因罪魁祸首的秦王殿下,必须得想办法除掉!
朱允炆动了杀机,朱樉也未尝不是绞尽了脑汁,朱标的长子,若落在我手里,哼哼!
“允炆,既然在街上遇到了,就陪二叔逛逛,二叔可是难得来一回京师哟。”朱樉无害地眨了眨眼。
“那是自然,京师名胜颇多,最出名的莫过于十里秦淮,如果二叔愿意,允炆陪二叔喝几杯游览一下秦淮风光如何?”
“好极了。”朱樉的心里蓦地一动,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正愁没办法对付你呢!如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小子微服出宫,换句话说,死就死了,死无对证。朱樉相信,长子的死对朱标来说,一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痛苦就是自己的快乐。更何况万一朱标气得一命呜呼,岂不是天遂人愿?朱樉心里面美滋滋的想着,差点没笑出声来。
天色暗了,红彤彤的太阳渐渐露出了他的倦意。
秦淮河面,美轮美奂的画舫在轻轻地游弋。
朱樉包了一条大船,一条很气派的三层画舫。席间,朱樉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允炆,可曾习武否?”
“回二叔,允炆自幼跟随信国公学习兵法韬略,弓马也还算娴熟。”
“哦,那二叔可要见识见识了。”
阴谋来了!
“风月场所,岂敢舞刀弄棒。”朱允炆笑着推辞。哼,想害我,偏不上你这个当。
“不妨事,不妨事。李通,过来见过世子殿下。”朱樉招招手,一个三十岁左右身长八尺,虎臂熊腰的关西大汉应身而出。
朱樉介绍道:“这是我帐下的护军李通,颇有武艺,既然允炆通晓武艺,那也不怕对牛弹琴,孤镇守西北久矣,早已习惯了行伍生活,不能空谈风月,须有舞剑助兴呐。”
朱允炆心里暗笑:“这么老掉牙的把戏亏你想得出,一千多年前项庄已经用过了!”
李通跪下给朱樉和朱允炆磕了三个头道:“末将学艺不精,王爷和世子殿下见笑。”
一旁的耿璇急坏了。朱允炆并没有说假话,他确实仅仅是弓马娴熟,并不通武艺,因为多年来,武师父汤和从来也没有教过。
汤和也有自己的考虑,朱允炆身为未来的太子,迟早有一天是要接掌皇位的,皇帝仅仅需要学些弓马就够了,重要的是要精通韬略。皇帝要一身武功有什么用,难道和人打打杀杀?因此朱允炆的功夫很差,充其量和一个下等侍卫差不多。
但如果仅仅以此就判断了朱允炆的实力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还有一个特长,一个旁人所不具备的特长,那就是力大无穷。朱允炆力气大,这几乎是一个秘密,除了他的死党耿璇之外,再没有人知道。
在他两岁半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拉开兵器房的一石弓,而这个数字到了今天已经几何级增长。拉断三把五石弓的弦在朱允炆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朱允炆哈哈一笑道:“李将军只管耍来,让允炆开开眼界,见识见识边塞雄风!”
耿璇的脑筋急切的旋转着,明眼人都看得出秦王不怀好意,他很自责自己为什么如此大意只带了两个侍卫出来,唉,不行,得想个办法助世子脱身!
这边耿璇急的脑袋冒烟,那边李通一抱拳,啸若龙吟,转眼间一柄青钢长剑已经在手,耍的虎虎生风,速度惊人。
只见李通舞动长剑,剑影憧憧,恰如蛟龙翻腾一般,很有威势。周围的秦王府侍卫齐声喝彩,朱樉更是得意的冲朱允炆一笑,头昂得老高。
朱允炆也笑了,剑虽快,力道不足!
李通舞了几个剑花,剑尖慢慢指向了席间的朱允炆,进退之间,脚步也开始向这边移动。
耿璇见情形危急也想不出什么主意,索性豁出去了,当即从案边走到大厅中间冲朱樉和朱允炆一揖道:“一人舞剑有何趣哉,看我同舞!”说完也拔出佩剑。
朱允炆为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兄弟的忠诚而感到高兴,但他也知道,耿璇虽然武艺不俗,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忙笑斥道:“又不是鸿门宴,哪用你瞎操心,还不退下!”
耿璇委屈的看了一眼朱允炆,还是兀自倔强的挡在他面前。
朱允炆轻轻拍了拍耿璇的肩膀,不经意间已经接过了他手中的长剑:“二叔想考校我的武艺,不妨就让我与李将军比试一下,你和侍卫们退到一旁,不妨事的。”
朱樉嘿嘿一笑,朱允炆居然自己送上门儿来,心里顿时杀意大盛:“嘿嘿,是你小子自己不开眼,可怪不得我这个做叔叔的。”当即冲李通使了个眼色,道:“好,我大明马上得天下,雄才辈出,今天二叔就看看允炆武艺如何!”又佯装吩咐道:“点到即止,万万不可伤了世子,否则小心你的人头!”
朱允炆笑道:“二叔放心,李将军武艺高强,手底定然有数,不会伤了允炆的!”
李通惭愧地一低头,低声道:“世子小心,看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