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嫁给他,也错不到哪里去,何况是亲上加亲,婚事也就这么敲定了。
徐瑷嫁到容家后,确实享了几天福,容少爷是个痴情种子,把徐瑷当宝贝似的呵护着。然好景不长,两年后的冬天,容二少爷偶感风寒,哮喘复发后引起肺炎,又遇庸医误诊,一时耽搁,便一命呜呼。容少爷死后,徐瑷在那家里孤单寂寞,有时就出来散散心,看看戏,偶尔也被邀请到舞厅跳跳舞。
徐瑷一到舞厅,就如同鱼儿见了水,渐渐入行,引得四周的目光聚焦,仰慕者纷至沓来。容家人丧痛未了,本对徐瑷克夫已有微词,现见她不守妇道,新寡不过多时就耐不住寂寞,看来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丈夫的亡故,更有损容家的颜面。容太太忍无可忍,就骂出些难听之语,逼着徐瑷离开。
徐瑷在容家感受到阵阵寒意,就有些不堪忍受了。此时,她的美艳形象已深入人心,总有人邀请她聚会、跳舞、看戏,出席一些社交场合。她本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也向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既然婆家容不得她,她也不愿待在那里守活寡,虚耗青春,就干脆与婆家一刀两断,找了个住处搬了出来。
徐瑷凭着美貌和聪明,在汉口社交界玩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不过两年,就成为炙手可热的交际花。
在欢场数载,她经历了众星捧月,也见识过虚情假意,更有不怀好意者的中伤和诋毁,尝过酸甜苦辣之后,对人间世象已有了一番感悟。此时舞厅里的她,微微颔首,笑看江湖,知道来此消遣的男人大致是靠不住的,蜻蜓点水,或是一时心血来潮,今朝有酒今朝醉,出了欢场便是过眼云烟。她不能等红颜渐老,还陪着那些纨绔子弟玩下去。战争时期,人都变得实际,来此玩乐,不过寻求短暂的刺激,麻痹神经,醉生梦死,都不当真,也当不得真。只是敷衍,权作一场游戏而已。
她对沈仲明也是怀有这种心理。最虚伪的就是官员,假正经的看得多了,她是有过教训的。所以当福内特要她笼络沈仲明时,虽不太情愿,还是应承下来。不过是想俘虏对方,以证明自己的魅力,也让福内特更欣赏她。她只以征服男人为快乐,并非想有什么瓜葛。若对方尚有几分吸引力,就另当别论了。
第一眼见到沈仲明时,并没有强烈的感觉,但那含而不露,几分傲慢的样子,无形给她一种震慑。她见过的男人多是轻佻猥亵的眼神,他一点没有,这让她感到新鲜,也有压迫。潜意识里,她喜欢这种压迫,并非因对方的身份,而是心理,也包括生理。只有强悍些的男人,才压得住她。
男女之间的游戏也需要对手,彼此能量相当,才构成强大的磁力。但她也知道,此人不会来此发生故事的,不过一时的消遣,放松心情,连逢场作戏都谈不上。
在他挽起她的腰,开始旋转时,徐瑷还是感觉到了异样,有些心动过速,她处在了他的磁场里,被他罩住了。她是不容易被罩住的,一般的男人,难得激起她的热情。很多的时候,她是假装快活,演戏而已。但这个沈仲明,就轻而易举地点醒了她。
她像步入了云端,飘飘荡荡,她感觉沈仲明也是如此,忘乎所以,激情飞扬。她便有点得意,轻而易举就收拢了这个男人,还是个让她感到愉悦的男人,这实在是妙不可言。只可惜这份高兴没持续多久,她就从云端上坠下来,一时失落得难受。
她没了兴致,再与其他人应酬就有点心不在焉,无精打采,连福内特请她宵夜,也都谢绝了。
她并没有爱上他,不过一时兴起,但多少有些不爽。眼见就要钩住这条大鱼,享受成功的快感时,却戛然而止。她的快乐,也多来自男人对她的认可。换句话说,她一直以征服男人为目的,并非有实际的物质需求,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她永远是男人们的梦中情人。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对金银财宝之类并不是特别迷恋,过得去就行了。她的快乐来自精神的愉悦,确切一点,即来自异性。她喜欢待在男人们中间,与他们调情,跟他们周旋,被他们所爱。爱是她的唯一目的,也并非她要爱上别人,而是要获取对方的爱,也并非是特定的某个男人,而是一个符号,甚至一个虚幻。现实中的某些男人多是见不得光的,接触一长就会露出这样那样的丑态,让人倒胃口。她只能游离于他们中间,不远不近,需要时,尽兴地欢娱一把。离开时,就挥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
沈仲明就是这么对她的。这也是她不爽的原因。过程的主导者应该是她,而非是他。这打破了她惯常的套路,让人不适应。对所向披靡的徐瑷,无疑是一种挫败。她是不能让男人占上风的,这不是她的习惯。就想着下次非赢回一局不可,要不她的不爽就会持续下去。想要再次碰见沈仲明,非要让他知道一点厉害。
云素的忧伤却是真实的。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她蓦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对方并不想见她,要不他一定会来的。如果想的话,应该是主动问她的住址。云素明明知道这一点,又耐不住性子,打电话过去,已经丢分了。要命的是,对方还找借口有事,不来见她。云素就受不住了。
直觉告诉她,沈仲明晚上恐怕不是忙工作,而是有别的事。如果忙工作,他一定还会在办公的地方。这一想,便顾不得吃晚饭,换了身衣服,就打算出去找他。
沿路打听了几次,还真找到了他的办公驻地。门前有岗哨守卫着,森严肃穆,十分威严。她怯生生地上前,问那守卫的士兵,沈仲明先生在不在。她想进去找他。卫士面无表情道:“这里是政府驻地,无关者不能随便进入。”云素谎称自己是沈先生的表妹,要卫士进去通报一下。卫兵说,沈主任已经下班走了。
云素听了,顿时眼前一黑,半天怔在那儿发呆。卫兵也觉得奇怪,向她斜睨着眼,目光中的冷意,像在逼迫着人。
慢慢往回走,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脑子也木木的。他果真是不想见她,她还满以为人家是喜欢她呢。也许是喜欢过,但保不定他又会遇见新欢,把她给忘了。这一想,便有些受不了。可她究竟是孤注一掷,没别的路,只有他。便逼迫自己不去想这种倒霉的结果。像他那种职位的人有应酬也正常,难说是家里有事,不便来吧。这般宽慰自己,才渐渐缓和了些。
回到泰昌旅馆,便与白帆和刘明泽碰上了。两人打算一起出去吃个饭。在过道里瞥见那个纤细的身影,白帆不觉一愣,定睛一瞧,果然是她。怔忡之时,又高兴不起来,怎么也住进旅馆里了?
云素更觉得难为情。那两人惊愕的神态,像是洞悉了一切,她即便不说,人家也已明了。
“你也在这里?”白帆招呼道。
她嗯了一声,逃也似的往里走。
两人看她慌乱的样子,不由面面相觑,才转头往外走。
来到楼下,听见老板娘正跟少春谈论云素的怪异之处,白帆便有些不悦,仿佛在说他的什么人,只管恼着脸斥道:“少在背后说客人的不是。”
搞得宋香菊顿时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刘明泽过意不去,就跟宋香菊招呼一句:“我们出去一会儿,可能要晚点回。”
“没关系的,”她连忙应道,“只管忙你们的,到时把开水给你们预备好。”
那时已是黄昏时分,天黑得快,街灯已陆续亮了起来,昏黄似瞌睡人的眼,寒气也降得厉害。巷子口有小贩在卖烤红薯,那是个长圆形炉膛,把脆生生的红薯一个个放进去,隔会儿再取出外皮焦黄内里软糯的来,香味飘散在四周,刺激着饥饿人的肠胃。白帆经不住诱惑,便要去买。
烤炉边已围满了人,好些是肩挑背扛的难民,有的冷得受不了,伸出手在那炉膛边烤着,等到红薯一出炉,就蜂拥着上前争抢。刘明泽见此情形,忙止住了白帆,摆摆手说:“就不要凑热闹了,人家就靠吃这点东西保暖呢。”
拿到红薯的男人,嘶嘶地吹着香甜的热气,然后分出几瓣来给他的女人和孩子,孩子的小手冻得紫红,有些嫌烫,吹了几口气,才大口地嚼着,连同那烤煳的焦皮一同吃了进去。一时吞咽急了,噎得直翻眼皮,眼泪直流。
两人看在眼里,心里难免触动,这一个冬天,注定有太多的人流离失所,如果不被冻死、饿死,已算是万幸了。还有紧逼而来的战争,这种无法预料的恐惧,也在时时地折磨着人。对于普通人,已到了承受的底线,只是为了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