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仓说:“自然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华阳夫人还让安国君刻了玉符呢,咸阳城都传开了,谁不知道?你们还都蒙在鼓里呢!”
赵孝成王不满地说:“没承想这个吕不韦吃里爬外、助纣为虐!”
杜仓说:“也许他们正策划逃遁归秦呢,大王切不可掉以轻心。依小人之见,大王要先下手为强,把异人、吕不韦等几个人斩尽杀绝,以免养虎遗患,否则悔之晚矣!”
赵孝成王很是感激杜仓不远千里而来把这么重要的情报报告给了他,便丰厚地赏赐了杜仓。
杜仓走后,赵孝成王和大臣们商议如何对待吕不韦帮助异人成为嗣子这件事。有的说,杜仓的话真假难辨,也许是秦国用的什么计谋呢;有的说,现在就把吕不韦、异人抓起来严刑拷打,问明情况;有的说,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何去何从要等把情况了解清楚之后再说;有的说,先把异人软禁起来,待价而沽,要挟秦王。你一言,我一语,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自从赵孝成王没有采纳群臣的谏言,独断专行地任用赵括为大将军而使赵军一败涂地后,他对自己的自以为是追悔莫及。此后,他做什么事情都兼听博纳,不轻易颁诏决断。群臣们各执一词,各不相让,他觉得都有道理。
赵孝成王感到脑袋里有千百只苍蝇在“嗡嗡”作响,争辩得面红耳赤的群臣都变成双影在他眼前迭来迭去。
赵孝成王摆摆手说:“好了,不要再吵啦!让寡人谨慎思之再决断吧!”
赵孝成王看到,有些大臣好像面带愠色,边走还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在苍白的月光下,蔺相如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单薄。从大殿出来,他觉得自己像块帛似的飘飘忽忽旋到了车辇前。长平之役后,他精亏气短,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力不从心,夜里常常辗转难眠,想念曾向他负荆请罪的大将军廉颇。那个时候,他们一文一武,互敬互让。朝廷上下,万众一心地共同辅佐赵惠文王。秦国望而生畏,十年没敢动赵国一根毫毛。现在呢?自长平之役后,赵国江河日下,眼看着要不可救药地塌陷下去了。大王也不像先王赵惠文王那样知人善任、明察秋毫,而是一会儿一意孤行,听不得任何臣下的谏言;一会儿优柔而寡断,不知如何决断……
蔺相如回到府中,感到百无聊赖,不时地唉声叹气。家相蔺彪觉得很奇怪:“上卿大人从朝堂上回来怎么萎萎靡靡的呢?”便问道:“上卿大人,怎么啦?”
蔺相如无可奈何地说:“那个卫国大商人吕不韦到咸阳活动,已使安国君立异人为嗣子。他们很可能要潜逃回秦国,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上午,大王也没决断出用什么办法对付异人和吕不韦。”
蔺彪对蔺相如的话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再打听,而是小心翼翼地给蔺相如掸榻奉茶。忙碌一阵后,蔺彪找了个机会,一溜小跑到吕不韦的府第。
吕不韦正在口干舌燥地劝说皇甫义留下来,同他们齐心协力辅佐异人,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业。皇甫义态度坚决地说:“我曾答应子傒的话现在无法做到了,也没有颜面再见他了。你和异人殿下很快就会返回咸阳,我不能脚踏两只船!俗话说,一臣不事二主。今后,你们干你们的,子傒干子傒的,还是让我漂泊江湖、仗剑远游吧。一旦异人真做了秦王,一定要讨伐卫元君,替我们皇甫家族报仇申冤。”无论吕不韦怎样苦苦相留,皇甫娇怎样哭得死去活来不愿与哥哥分离,皇甫义都决计要走。
这一别,也许会成为永诀。吕不韦给了皇甫义许多银钱;皇甫娇依依不舍地把哥哥送出了邯郸城。
吕不韦见蔺彪行色匆匆地来了,知道必有要事相告,但他不急于探问,而是拿出两件上好的玉器,递给蔺彪说:“我到咸阳去了一趟,也未见什么珍奇古玩,只见这两件玉器还不同寻常,便买回来献给家相。”其实,这两件玉器是吕不韦家的,他为了讨好蔺彪,即兴编造出了这样一番话。
蔺彪见吕不韦到咸阳还挂记着他,自是非常高兴。他接过那两件玉器后,忙把从蔺相如那里听到的话向吕不韦复述了一遍。吕不韦听罢,既惊异又惶恐。但他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对蔺彪说:“大王怎么闻风就是雨呢?异人正想在赵国安家立业,何以要潜逃回咸阳呢?”
蔺彪走后,吕不韦便开始琢磨:“赵孝成王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呢?”他百思不得其解。赵孝成王要真掌握了他们弃质返秦的动向,把他们拘禁起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现在必须制造出一种假象来蒙蔽赵孝成王。思来想去,吕不韦觉得应当立刻在尾巷扩建一座豪华的馆舍,让人感到异人想在邯郸长居久住;另外,还要叫异人去娼闾纵乐,为他制造一个胸无大志、挥金如土的浪荡公子的形象,让赵孝成王觉得,不仅是现在,就是将来异人做了秦王也不会对赵国构成什么威胁。
打定这些主意后,吕不韦想立刻动身去尾巷异人的馆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现在赵孝成王已经注意到他们了,如果他再频频出入异人的馆舍,势必更加叫别人怀疑他们心怀叵测。吕不韦便让杨子到异人的馆舍把他的意思转告异人,并叫异人明天就大张旗鼓地到娼闾去。
异人在邯郸城里招摇过市
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周俭与司空马吆三喝四地为异人开道:“请各位让一让,秦王孙异人要过去。大家让一让啊!”异人衣冠楚楚、大摇大摆地在大街上行走。他已经不用担忧会像上次那样在街上被围攻和凌辱了。周俭冒名顶替的施舍产生了不错的效果,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在尾巷住着一位乐善好施、与邯郸人休戚与共的秦王孙异人。人们对他的仇恨已烟消云散了。另外,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平之役在邯郸城里许多人心头上投下的阴影也越来越淡薄了。
异人一想到即将去的地方,他裆部的物件就猝不及防地膨胀起来。他快活地想:“消灭膨胀的最好场所,莫过于娼闾了。”
娼闾的建筑充满脂粉香气地耸立在一处热闹的街角上。它的轩窗门扉都与众不同地涂着艳红翠绿,一阵阵浪笑嬉闹声、一阵阵爽籁纤歌声不时地从阁室中传出来。在二楼檐下的晾衣绳上,娼女们五颜六色的内衣内裤被风牵着左右摇曳,向楼下的行人摇曳出一种诱惑。
异人看到娼闾匾额上醒目的“娼闾”两个字时,就马上想到了齐桓公。他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昭襄王和父亲安国君谈论过:齐国的这位国君头脑敏捷,知道用女人敛财聚富。没承想,赵孝成王也紧步齐桓公的后尘。
一阵女子放浪的媚笑声雨丝般从异人的头顶飘下来。他举目一看,二楼的廊檐下正有一位玲珑女子探身向他频频眉目传情。这种久未见过的目光,让异人心旌摇荡。他迫不及待地掏出些散碎银两递给周俭与司空马,说:“你们可到街上游逛,也可找个娼女欢悦。”
周俭对这里没有兴致,便去了街上游逛。司空马对那些忸怩作态的娼女倒是心驰神往,便同异人进了娼闾。
走廊很宽敞,司空马大吵大嚷地问:“总管在哪儿?”
乐羊谷闻讯忙奔过来,说:“我就是总管,二位大人有什么吩咐?”
司空马态度傲慢地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乐羊谷摇摇头。
“说出来把你吓个趔趄!告诉你吧,这位是秦王孙异人!快找个好模好样的,可别拿那些瞎糠瘪稗糊弄我们!”司空马趾高气扬地说。
乐羊谷只听说秦国的人质异人住在邯郸城里,但从来没有见过,一听说眼前这位眉眼怪异的人就是异人,忙鞠躬施礼说:“乐羊谷有眼无珠,还请异人殿下恕罪!我保证找两位如花似玉的,让异人殿下与这位大人玩儿个淋漓畅快!”
异人被请到了一个溢满椒香粉气的奢华房间里,一个靓丽美人彩霞般款款地飘至他的面前。如饥似渴的异人迫不及待地撕去了娼女的衣裳,扑到那滑润如鱼的肉体上一阵龙精虎猛……
刚开始时异人感到新鲜亢奋,过了几天,便感到娼闾中的美色也不过如此。他想换换口味,找一位能演唱秦风歌曲的娼女欢悦欢悦。乐羊谷说,现在还没有哪个娼女会秦地的歌舞,但保证两天以后为他找到一位令他称心如意的擅长秦地歌舞的美女。
两天以后,异人又来娼闾的时候,乐羊谷告诉异人,他们按殿下的要求,终于找来了一位貌似天仙、擅长秦地歌舞的美女。
异人被请到了一个叫“悦灵阁”的房间。推开门,早有一位豆蔻年华的艳丽女子恭候在那里。见异人进来,她起身施礼,然后缓缓地走过去将门掩实。异人看到,她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都饶有韵致、不同凡响。
那女子粲然一笑,露出两排玉石般的牙齿说:“贱身名唤怡红,愿意侍奉公子殿下。听乐羊谷说,公子殿下对秦地歌舞思念已久。怡红愿为殿下吟唱一曲儿《秦风·蒹葭》,以博殿下一笑。”
怡红说完,用她那甜美润脆的嗓音吟唱道——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
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
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
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
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
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
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沚。
抑扬顿挫的乡音、情真意切的唱词,让异人仿佛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渭河之滨、章台宫内。秦宫荡气回肠的檐铎之音、笑容可掬的仆役、母亲夏姬那和蔼可亲的面庞、风味十足的膳食、走犬斗鸡的纨绔朋友……万般思乡恋故的惆怅涌上心头。异人喟然长叹说:“有家难归,有梦难圆……”
听异人这样一说,怡红的歌吟戛然而止,她说:“贱身一曲《蒹葭》勾起了殿下的乡愁,失礼了,失礼了!”
怡红举止大方、谈吐优雅,可谓秀外慧中、风情万种,不是出身侯门相府,也应是儒士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