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的后院,中年的管家摆着案在一一登记,屋外正排着一个长长的四十多人的队伍,有妇人、有少女,皆是褴褛,都是被唐府选中了的。想想也是,谁家稍微有些经济条件的会来别人家做工呢?只有穷人才会卖身为奴,换取点银两来养活家里,暗月就排在这队伍中,等着登记名册,签下契纸,却也不是卖身,只是和唐家签订三年的契约,三年内在唐府为奴为婢。
“叫什么名字?”老管家打量了一眼暗月,这小女娃模样倒是不错,就是太瘦弱了。
“暗月!”
“嗯?”老管家皱眉,“什么暗不暗的?以后不许提这个名字,若是让主子们听见多不吉利!你就叫秋月吧!”说完草草的在名册上“唰唰”两笔,暗月便由钱月变作秋月了,一点自主权都没用。“按个手印,一会儿会有人领你去分配干活的!”
暗月伸出食指,蘸上朱砂,往那契约上一摁,好了,她从此卖身为婢了。看着那鲜红的朱砂手印,暗月心底泛出一丝苦涩的涟漪。
契约签下后,便可先领取二两的银子,二两啊,这对他们这些穷人来说可是不小的数字,有些人家辛辛苦苦、忙死忙活都攒不到二两纹银,可暗月心里知道,这二两银子,定是要被叶原夫妇讨去了,所以当领到这沉甸甸的二两银子时,她不仅没高兴,连捂热它们的意思都没有了,这是她卖身为婢换来的啊!却落入别人囊中,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是偿还这些时日在他们家吃住的花销吧,她可不想欠别人的,不过以后每个月的月银便是她自己的了,从此她暗月是生是死与福乐镇叶家再无半点瓜葛,狠狠的咬着牙,暗月下定决心。
一群人被一位青衫婢女引领着绕过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来到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面前,那妇人一身淡褐色粗衫,领口翻出的白色衬衣却是极好的绮罗,发间只插一支简约得体的碧玉簪,腕上也佩戴着相同色泽的玉镯子,瞎子也看的出,那是极好的美璞,不似暗月胸前的那块劣品。没开口,只犀锐的眼神似不经意的扫视了一群人,只一个眼神,精明干练毕显无遗,这便是当权者所谓的气场,有时,并不需要语言,只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能将所有人慑服,沉默,向来是当权者擅用的手段,显然,眼前这位妇人就运用的很好,她的凛然一眼,成功的让站着的所有人心底都忐忑不安、不知所措。
大家心里了然,这必是唐府的管家娘子陈婶子了,有点心思的人早就打听过了,唐府的管家娘子,原却是大夫人刘氏的陪嫁侍女,作为伺候当家主母几十年的资深仆人,陈婶子可以说是对主子的喜好厌恶了如指掌,若是能受她提拔,定然是前途不可限量。更有甚者,已经在暗自盘算要怎样才能巴结好这位管家娘子了,好让她派给自己去伺候府上的主子们的美差,试问哪只麻雀不想能一跃枝头变凤凰?若是被派去分了洗衣、扫地的活计,那还能有什么盼头啊?
陈婶子已经在给所有人分配工作了,轮到暗月,在很不自在的经过一道目光细细的打量后,却是说厨房正缺个烧火的丫头,便一摆手唤下一个,陈婶子的理由是:这小女娃儿容貌固然清灵秀美,却总是面无表情的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主子们都喜欢活泼可爱点的,这个派去也铁定不讨喜,瞧着那小身板还那么瘦弱,还是谴去厨房做个烧火丫头得了,于是一挥手,叶原夫妇想着攀上高枝的美梦便彻底破碎了。暗月倒是不甚在意,烧火而已嘛,这个她还是会的。
接下来,每个人又被安排了住处,房间也是按照等级来划分的,像是被分配了伺候主子们的十多位丫鬟,便是住上两人一间的宽敞明亮的小屋,屋内还配有几件像样的摆设家具。
而暗月这样烧火丫头便属于下等丫鬟,被安排住的地方,不是柴房,却是一间很小的房间,仅有的一个窗户也因朝北而光线不佳,没有单人床,四个人挤一个通铺,其实这样也不错,暗月自我安慰道,起码,冬天的时候一定会很暖和的,用手按了按床铺,很软呢,居然还垫了层棉絮,暗月满意的点点头。
同住的其余三个人也是被分配做粗使丫头的,一个相貌姣好、姿色不俗的叫做心儿,她正对自己被分配来做粗使丫头而忿忿不平,收拾着包裹边摔边骂,“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柳四儿那小蹄子的了?凭什么她就被分派去伺候大少爷,我就要住这种连猪窝都不如的地方?”柳四儿和她是同村,二人一起长大、容貌也不相上下,自幼两人便明争暗斗,事事都要计较个高低,如今同来唐府为婢,柳四儿成了上等丫鬟,自己却沦落到扫地、抹桌子的地步,这口气,心高气傲的心儿哪能咽得下?
暗月听着倒是没什么反应,这儿挺好,她不懂为何那趾高气昂的女孩要将这儿比作为猪窝。可一旁的春枝和谷雨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猪窝?你嫌这儿是猪窝你还眼巴巴的跑来唐府做什么?我们都是猪,住的也是猪圈儿,不委屈你这位大小姐纡尊降贵和我们同住这猪圈。
春枝性子直,气得卷起袖子就要和心儿好好理论一番,她虽然家里穷、容貌略、也没什么学识,但农家的女儿也容不得人家这样侮辱。幸好谷雨在一旁及时拉住,“算了,你何必为这种人生气?”春枝这才作罢,然而春枝和谷雨有意避免争端,心儿却又挑起来了,尖声的冲着春枝谷雨二人瞠目,“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这种人’?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容貌生的好点?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做粗使丫头?偏偏还做出一幅高人一等的样子,谁想搭理你?”春枝气得破口而出,句句说中心儿的死穴,她本无意和心儿争辩的,是心儿自己挑起的,可惜到底是管不住自己的怒气,枉娘亲临走前反复叮嘱她要与人为善,学会圆滑。
春枝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把犀利的尖刀,刺向心儿一直细心掩饰的伤口,击得心儿溃不成军,心儿颓废的倒地一坐,是啊!她又有什么资格让人瞧得起?她自己不也是一个粗使丫头而已。看着心儿这幅模样,春枝不由的有点自责,她刚刚的话太打击人了,心儿本来就因为做不来上等丫鬟而心情不好,她还火上浇油的那样刺激她,可是说出口的话是收不回来了,她想说点什么安慰,可又放不下面子,也不知道要怎样说,只能扭头走了出去。
而心儿,颓然之后,是疯狂的嫉妒,她面容扭曲的咬牙切齿的发誓,她一定要攀上唐府这根高枝,总有一天,她要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要以主子的身份让柳四儿跪在自己脚下,尽她侮辱、尽她践踏,她要让所有瞧不起她的人知道,她朱心儿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不容许任何人的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