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阿义来到沈三发面前站住,神情似乎很慌张,还不时左顾右盼,好象生怕被人发现似的。沈三发有些不解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阿义踌躇了一会儿,轻声说了句“晚上小心”,还没等沈三发明白过来,早已一溜烟跑了。沈三发越发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呆愣愣地望着阿义远去的背影,一脸的茫然。
“沈掌柜的,好些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沈三发抬头看见高笑天拎着一包东西走来。沈三发勉强笑了一下说:“好多了,这些天多亏了高先生照顾。”
“说哪里话?”高笑天满面春风地笑着说,“我给你带了点药和吃的来。再调养几天就好了。”
沈三发连声道谢,请高笑天到铺子里坐坐。高笑天也不客气,伸手扶着沈三发走了进去。高笑天招呼刚从里屋出来的木头去熬药,一边和沈三发聊些闲话。直等到木头把药熬得了,送进来看着沈三发喝完。木头出去干活了,这才说道:“沈掌柜的,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沈三发脾气虽然古怪,一来感激高笑天救了自己,而来通过这几天接触下来,觉得他为人和善,所以说道:“高先生问吧。”
高笑天和蔼地说:“呵呵,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您半夜三更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干嘛?”
沈三发有些迟疑,他突然想起了刚才崔老大关于高笑天的那番话,但却怎么也不愿相信高笑天是什么坏人。加上自己最近以来不断地被那种古怪的念头困扰,平时又没有什么人可以吐露心思。因此,干脆趁着现在高笑天问起这事,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从头至尾和盘托出。
高笑天听罢,沉吟了一会说:“你是不是想多了,张家的事怎么会跟你有关系?”
“我也不知道。可就是心里不踏实。”沈三发摇头叹息,一脸愁容。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家的那两口棺木是从你这儿买的吗?”
“当然,不但棺材是我卖出去的,连石碑也是我刻的。不光是张家,这镇上哪一家遇到丧事不是从我这儿买棺材和其他用品,就连附近村子里每家每户的棺材都是我卖出去的。”
“那你有没有发现这次和以往有些什么不同呢?照理不会有这种怪念头啊?”高笑天接着问。
沈三发想了半天仍然在摇头:“没有啊。买棺材能有什么奇怪的?”
“你们这里的风俗都是这样吗?人死了这么快就埋了?以张老太爷的身份和家世,要是在别的地方,停灵时间不可能这么短的。”
“确实,被你说起来这事还真有点奇怪,而且给老太爷定的棺木也很一般,虽然用的是上好的木头,他们却说要尽量薄一点?不过,这是他们的家事,最多是他们家那个儿子不成器,老子死了草草了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来担惊受怕的。”
高笑天点头:“就是啊,那你就放宽心吧。就算镇子里闹鬼,也碍不着你的事。”
没成想沈三发听了,反而皱紧了没头,连连叹息:“高先生说的是没错。本来经您这么一劝,我也该宽心点才是。可就在刚才您来之前,张家的佣人阿义鬼鬼祟祟跑来跟我说,让我晚上小心。说得我越发不能安心了。”
“晚上小心?”高笑天神情有些异样,“他没说小心什么吗?”
“就是没说,才更叫人心里发慌不是吗?”
高笑天想了一下说:“这事当真有些奇怪了。谁叫我和你投缘呢,好奇心又特别重。这样吧,不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等到晚上,我悄悄躲到你房间里,我倒要看看这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至少也可以给你壮下胆。”
沈三发感激地答应着,高笑天这才起身告辞。临行的时候,再三让沈三发不要告诉任何人,连木头也别告诉。沈三发一边应承着,一边扶着墙,送走了高笑天。
回到铺子里,沈三发本想去歇一歇,谁知棺材铺好象突然热闹了起来,他的人缘也象一夜之间好了不少,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和他早上看到他远远躲开的情形完全不同,甚至连镇上唯一的一家妓院里的红姑娘凤凰以及张家的二少爷也特地跑来看他。而这些人可以说连话都没跟他说过一句,更别说以前有什么交情了。
等到把那些人一批批送走,已经是下午了。沈三发早已累得不行,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就去躺在床上睡觉。等他一觉醒来,房间里漆黑一片。模糊中,沈三发想起白天和高笑天相约的事,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高笑天是否已经来过,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有多晚。因此,他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点燃一盏油灯,朝四周看了看,又跑到外面铺子里转了一遍,见木头不在,想必他可能去睡觉了。
沈三发走回房间,吹灭蜡烛躺到床上,静静地等着高笑天过来。窗外一阵风吹过,使得木窗发出“嘎吱嘎吱”地响,接着就听见一阵阵好象手指甲划在纸上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痒难抓。这声音时断时续、古怪而诡异,一股恐惧感在沈三发的心底油然而生。他不知道,窗外的声音到底预示着什么?跟阿义让他“晚上小心”的话有没有关系?他瑟缩着身体,把被子裹得更紧,脸朝里面侧睡去。此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高天笑能够早点过来,或许多一个人对于那些鬼魅来说并不能造成什么威胁,也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帮助,但至少可以让他不觉得那么害怕。
来自窗上的声音似乎更响了一些、也更加急促。沈三发真想回头去看一下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实在没有这份胆量,只有躲在床上不停地发抖。
这时,街上传来更夫的脚步声以及梆声,已经二更天了。尽管这个声音还很远,而且和他还隔着好几道门,但那毕竟可以让他感觉到身边还有活人的消息,胆子也略微大了些。他试着坐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那声音却没有间断。深更半夜,当一个虚弱的病人在黑暗中听到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怪异声音,而这种声音的来源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时候。这种感觉对于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来说,一定是难以想象的。因此,对于他在这种情况下的行为,一定也是无法让人理解的。或者可以说,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任何行为都是可以被原谅的。沈三发象发了疯似的一下子冲到窗前,把两扇窗户用力打开。只听到窗下的墙角处突然发出“喵”的一声,然后除了街上渐行渐远的梆声外,一切又都归于沉寂。
沈三发啐了一口,嘴里轻声骂到:“死猫”,胸口却象是被什么东西撞击着狂跳不止,冷汗顺着他的脖子止不住地往下流,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也让他后怕不已。沈三发觉得身子有些软,根本迈不动步子,只要扶着墙站在那里。稍稍缓过劲来,这才慢慢移动脚步。
才走了一步,只听“笃”的一声,来得极为突兀,沈三发身子直往前倾,幸好前面有张桌子挡着,才没有摔到。他仔细聆听着那个声音的方向,但那个声音早已消失。刚想走回床上,又是两声“笃笃”传来,依稀来自门外。
“会不会是高笑天来了。”沈三发顿时觉得精神一振,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呢?那门外又会是什么?”
他不敢想下去了,只是慢慢移动着来到外面门边,侧耳听着。门上又响了几声,应该是敲门声。沈三发用极低的声音问道:“谁?”
“我。”门外是高笑天的声音。
沈三发终于放下心来,起手把门打开。
门外没有人,只有一片漆黑。沈三发分明听到刚才门外的答应声,而且他很肯定那就是高天笑的声音。那么,现在他人去哪了,难道他听到的声音是错觉?还是自己在做梦?沈三发来不及细想,一步跨了出去,左右顾盼,看见一个全身黑衣的人站在左侧的墙边,差不多已经快和无边的黑夜融为一体了。
高笑天见沈三发出来,这才走了进来。沈三发连忙把门关上,领着高天笑往里走。他没有点灯,前面的店铺也没有窗,越发地显得黑暗。棺材铺里的放置的各种丧事用品,依稀可见,看在高笑天眼中变得异常狰狞。好在没走几步就到了里屋,虽然还是很黑,比起刚才毕竟亮了不少。隐约中高天笑看到沈三发似乎想去点灯,连忙阻止道:“别点灯”,一边摸索着找了个地方坐下。
“您刚才怎么躲在旁边,差点把我吓死。”沈三发惊魂未定。
“我怕半夜三更站在街上,万一让人看见不好,再说我也要确定开门的是你才能进来。”高笑天解释道,“现在发生什么事情没有?”
“还没有。”沈三发答。
高笑天轻声说:“你去睡吧,我守着。”
此时,不知道为什么?沈三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感激之情。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躺到床上,却无法入眠。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现在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沈三发知道他就守在自己身边。他们本不相识,完全陌生。但就是这样的一个陌生人,发现自己昏倒在山下后,立刻把自己送回家。之后,还经常前来探望,照顾。当得知自己害怕时,又毫不犹豫前来守护。他不清楚,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清楚他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沈三发从内心感觉这是个好人,可以信赖。